第二日早饭后,沈冲天听见说:“九公主来了。”忙让请进来。
青霭一步一蹭的慢慢走进来,迟疑地问道:“昨日的话可是你一时心血来潮?今日你冷静下来,可还作数?”
沈冲天点点头。
青霭继续问:“因何而起?”
沈冲天郑重地说道:“你真实不单纯,温柔不懦弱,知世故不世故,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原则,明是非,知进退,最难能可贵的是能始终坚持一份善良。我失明前看到这世间的最后一眼,是你的面容,就如落日前射出的最后一道光,让我对这世间仍保有希冀。”
青霭追问道:“能保有多久?”
沈冲天据实回答:“不敢说,世事无常。既在心底生成,总在心底留存,也许被掩盖,也许被隐藏,定不会抹去。”
青霭仍旧不放心:“你可知,眼下这一切都是瞬时。将来终有一日,你我会分道扬镳。”
沈冲天点点头:“心事不吐不快。明知必然分别,明知几无再见可能,明知纵使再见,终回不到今日情境。总不愿就这样埋着心事糊涂错过。”
青霭终于坚定心性问道:“可还想要明确的答复?”
沈冲天亦坚定回答:“想。”话音刚落,他忽觉两片柔软的唇轻点上左颊,随后一阵衣履跑动之声,越来越远,离开屋子。沈冲天心中升起一片温暖,催化地嘴角上翘,轻轻笑起来。
直到晚间,青霭心中依然忐忑。沈冲天身边的小丫头缓缓走过来,笑吟吟对她施礼说道:“公子有请。”
青霭红着脸轻抿唇,略带紧张的跟着小丫头到沈冲天房间,绛纹同两个小丫头“嘻嘻”笑着掩门离开。
沈冲天只着家常裋衣,坐在床沿上,开心问道:“你可知她们为何发笑?”听着青霭那边没动静,自己微微一笑,继续言道:“她们在笑我呢。早间九公主做法,却半途而废,害得我现在脸都是歪的。只能特地请九公主过来,继续白天的法事,如何?”
青霭那边依旧没动静。
沈冲天侧耳听听,笑道:“白天的勇气哪里去了,那会屋里屋外都有人,这会又没人,你怕什么。不过就是再轻点一下的事嘛!”说完又听听,笑着伸出一手,轻声召唤道:“青霭,过来!”
青霭这才羞怯怯走到沈冲天身边,见他轻仰右脸,自己心中却是乱抓乱刨的,她立着不动,不提防沈冲天伸出双臂将自己揽入怀中。青霭一下失去重心,坐在沈冲天腿上,第一次与沈冲天相距如此之近,眼帘向对,唇相抵,面颊上能感觉对方轻暖的气息。
沈冲天柔声问:“想通了?”
青霭笑谑回敬:“我可是你的长辈!”
沈冲天只是笑:“我不嫌你老!再说你不是老的问题。”
青霭歪头问:“那是什么?”
沈冲天故意一皱眉:“你太重,哎呀……压得我腿都酸了,难怪在莫牢山,怎么催烈焰都跑不动。”
青霭不乐意:“怎么不说是你太重!”
沈冲天坏笑:“我一点都不重,你一试便知。”
青霭顿时有几分为难:“啊?换你坐我腿上吗?那……好……吧。”话音未落,看沈冲天笑得不能自已:“你笑什么?”
沈冲天憋着笑:“不是这般,耳朵凑过来。”说着在青霭耳边低语一番。
青霭只觉双耳发烫:“哎呀,你!你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沈冲天感觉她呼吸渐急促:“我猜,你等我这无法无天,等了一天吧。”
青霭轻声埋怨:“知道还不早点叫我!害我直直等到晚间!”
沈冲天赶紧安慰:“别急嘛!今晚,明晚、后晚……只要你同意,我们有每一晚!”
青霭故意问:“那今晚你唤我来做什么?”
沈冲天郑重回答:“成为我的人,真正的。若准备好,你闭上眼!”
青霭疑惑地听话闭眼。沈冲天一只手摸索着轻触眼帘,略抬头微张唇点上眼帘。柔暖的唇伴着温热的气息,在面庞颈间游走。青霭只觉得此时的沈冲天就是一口深井,自己的心渐渐堕入,越堕越深,连带着自己的身体,被周围无边的温柔包裹住。身体里面忽而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想要迸发出来,想要冲破这深井的包围,想要……他。
日月轮回,转眼又是一个夏日,晚饭后暑气渐消,青霭搀着沈冲天在院中散步。沈冲天听见身边叽喳之声,不免皱眉:“是我最近太忙顾不上吗?如今这样没规矩,在我面前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
青霭忙劝:“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看你这几日太操劳,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说,他们在提醒我呢!”
沈冲天顿时紧张:“出什么事了?”
青霭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你别担心。前日我问了府里几位上年纪的妈妈,应该是有孕了!”
沈冲天疑惑:“应该……有孕?”
青霭点头:“嗯,三个月,八九不离十了。”
沈冲天一时语无伦次:“我……我的?!”
青霭顿时怒道:“你要赖账!”
沈冲天又喜又惊,还有些没回转过来,木然道:“那,我应该说什么?恭喜?”
青霭不禁莞尔:“孕育是我,生产是我,辛苦受累全是我,有什么好恭喜的。你还是恭喜自己吧!”
沈冲天点头咧嘴笑道:“对,对,我要做父亲了!恭喜我!”惹得青霭和身边的丫鬟俯身大笑成一片。
青霭一时敛住笑,才慢慢言道:“由此引出来,还有两件事。其一,你当初说父亲是凡人,要么是父亲隐瞒身世,要么是他经历过什么事,将出身忘却。因为人与龙血脉不通,无法受孕。照此看来,你的本来面目,也定不是眼下这般,这件事只能待将来求证。其二,如今既然受孕,也不知能否平安生产,为保万一,委屈你半年,直到生产都不能再沾我身。我已经另收拾出一间屋子,今晚就搬走,要不还回阁楼上,也挺清净。”
沈冲天忙拦住她的话,担忧道:“你说什么,我都听,只是这一件。你不要回阁楼,太高,行动不便,那么多台阶,平添多少危险。再说我哪能安心放你独住,你还睡在里面,我睡外间。求你别驳我,让我守着你,听见你的呼吸和每一丝动静,惟此才能安心。”
青霭思量沈冲天苦心,只得点头同意。
沈冲天回到房间,立时找来管家,事无巨细,颠来倒去地交代了半晚上。管家是原天狼时沈冲天身边的掌宫宫人,自幼陪侍在身边,眼睁睁看着小主人长大,娶亲,经历生死离别。如今得知小主人终于有喜事,自己倒比小主人还高兴,事事格外尽心。
府中众人也陪着提心吊胆半年,终到生产之日。沈冲天比青霭还紧张,在外面一刻也坐不住,不断来回走动,听着里面的动静,双手在前面交替相握,口中一直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恨不得冲进去代青霭受苦,只是这种事别人实在替不得。
忽然一道金光冲出屋顶,直上天际,金光中显出一条金纹白龙,在半空盘旋几遭,逐渐隐没不见,金光也随之渐渐消失。外面的人除了沈冲天,都被这景象吸引,直到听见屋内传来婴孩哭声,才回过神来。一时稳婆出来长吁一口气,报喜:“恭喜公子、恭喜夫人,得一千金,母子平安。”凝香和绛纹带着一群下人忙跟着道喜。
直到此时,听到“母子平安”,沈冲天才松一口气,脸上霎时绽开笑容,他听着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陆续出来,接着有下人报:“公子,里面都收拾安排妥当了。”沈冲天忙一头扎进屋子,临进去时想起一件事,兴冲冲唤道:“凝香,告知管家,赏!大赏!服侍夫人的,今日忙活的,双倍赏!”
屋内还残留有浓重的血腥味和其他说不上来的刺鼻气味,沈冲天什么也顾不上,跌跌撞撞直扑到床前。下人们见状忙躲开。沈冲天握着青霭的手,着急地问:“青霭,你还好吗?”
青霭极度虚弱疲乏,呼吸倒还安稳,见到沈冲天,欣慰道:“我没事,你怎么一头就扎进来了!妈妈们说男人不要进生产的房间,不吉。”
沈冲天轻柔地反驳:“胡说!我的妻,我的女儿,分明是我一生之幸,哪有不吉!”他抚摸着青霭的发际脖颈,心疼道:“都是汗!是我害苦了你,要你受这份罪!”
青霭想笑却无力,缓缓言道:“别说傻话!这是生育之道,万物生生不息之本,躲不过,替不得的。”她把沈冲天的手轻抬起放在身侧孩子的小脸上:“你的女儿,白白胖胖,十分可人。可惜你看不到,金纹白龙,很漂亮!”
沈冲天轻触着:“她真小!漂亮好,漂亮像你!”说着,觉得青霭刚生产完,劳累虚弱太过,不应再多言伤气,遂安抚道:“你先别说话,好好歇歇,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可好?”
青霭“嗯”一声,闭目沉沉入睡,立时便有丫头上来伺候。沈冲天不忍地悄悄起身,慢慢踱到外间屋子,仰靠在榻上,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这时绛纹过来伺候,沈冲天听见脚步声,扭头低声唤道:“轻声。”
绛纹蹲在沈冲天身边,悄声耳语道:“公子莫忘,一会儿九公主醒来,只怕会问小姐的名字,公子可要提前取好才是。”
沈冲天点点头。
待青霭醒来,沈冲天听见动静,忙起身进到里面。青霭气力恢复些,见到沈冲天焦急的样子,不禁笑道:“你腿脚倒利落,怎么又进来了?我这里被你安排下一堆人伺候,不妨事的。”
沈冲天轻柔哄慰:“总要守着你才安心。只是刚才自己想了半天女儿的名字,总不满意,你给拿个主意。”
青霭道:“你说出来,我听听。”
沈冲天详细解释:“当年我与两位结拜兄长盟誓,将来后代以‘惜友如金’四字作为族谱排名,当使世代不忘今日手足之情。结果我‘惜’了半天,也‘惜’不出一个中意的,总落俗套!”
青霭提醒:“若依女儿本相取名呢?”
沈冲天思索,喃喃道:“本相,白龙?惜螭?惜素?惜瑕?惜墨?对!惜墨,沈惜墨。”
青霭不禁失笑:“通体白金,浑素不染一丝墨色,可不是惜墨?真有你的!这名字倒有趣,够应景,惜墨好听,我喜欢。沈惜墨、墨儿,我的女儿有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