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鹰神府经过一番重新布置,连大门都换上新匾额,沈府。只有夏卿原先住的三间仍保持原样,自沈冲天那日去过之后就封死了。沈冲天也搬离他的卧房,住进正屋,依旧是最东面的房间,依旧有一扇朝南的窗子常年开着。凝香住进西侧偏房,单划出一个二层阁楼给青霭。沈冲天又同管家商议,采买些人进来,安置在各处。至于颖园,一则要重建维护那样一个大花园,人力财力都显手短;再者一个消遣之所、伤心之地,也没有重建的意义,只得暂时荒废着。
料理生意的闲暇,沈冲天取出当初所藏沁风的书籍,请青霭为自己读书,遇到费解不通之处,青霭便悉心讲解教授。虽说沈冲天的书中知识与自己所学大相径庭,好在大道统归一理,万变不离其宗。沈冲天学得上心,青霭也有一份事情做,不再吃闲饭,心里十分欣慰,这样又过了二年。
一日,青霭拿出两丸丹药放在沈冲天手心。沈冲天掂着倒是沉重,不解何故。
青霭耐心解释:“我看你身边这两个女子对你倒是细心周到,最重要的跟你心息相通。所谓知心难求,你眼睛不方便,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不行。可惜他们都是凡人,眼看年龄渐长,你却是仙家血脉,就算不能青春永固,也是寿泽绵长。将来你尚健壮,她们都老了,上哪里再寻这样两个人去。我思前想后,眼下只有这两颗丹药,给他俩一人一颗服下,可保模样身体不变、寿数延长,至少百年是没问题,若是将来得你之功带着她们修行,脱胎换骨也是指日可待的。”
沈冲天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就是龙宫的定颜珠啊!”
青霭翻了个白眼:“不识货!这是驻容丹,定颜珠是给死人用的。”
沈冲天笑道:“你们龙宫起名字真是辞穷,两个名字差不多,谁能分得清。”
青霭假意生气:“话多!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还给我!”说着要上手去抢。
沈冲天一抬手躲过,笑道:“好东西到我手上,就是我的,岂有奉还之理!怎么只有两颗,我的呢?”
青霭不耐烦道:“你身上的骨血就够了,不需要驻容丹。”
沈冲天忙央求:“要的。我父亲据说是个凡人,我只有一半仙家骨血,另一半不作数的。好青霭,也给我一颗,好不好?”
青霭据实道:“都说了是偷跑出来的,随身能背个炼丹炉还是药柜?真的只有这些。”
沈冲天疑惑:“既是这样,带些疗伤、保命、固元的药情有可原,你带驻容丹干什么?”
青霭忽而红了脸:“要你管!”
沈冲天细琢磨一阵,坏笑道:“哦……我知道了,难怪你要偷跑,必是有了心仪的凡间郎……”
青霭打断:“不许瞎说!”
沈冲天扭头问道:“凝香,这话怎么说?”
凝香一直不言不语地低头做活计,听到问,才抬头笑道:“九公主一片好心,若不收,违逆了九公主的好意,若收下,又怕阻了九公主的好姻缘,左右为难!”
沈冲天指着凝香,心满意足地点头微笑:“嗯……此话深得我心,正是此意!”
青霭恼羞成怒:“我一片诚心,你们却来取笑!”
沈冲天忙憋住笑,赶紧道歉,又好语相劝安抚半日,青霭方缓解。
待青霭走后,凝香过来笑道:“九公主这番心意,你收不收?”
沈冲天将丹药交给凝香:“又不是给我的,你可记住服食方法了?”
凝香正色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沈冲天也收敛笑意:“你知道我不喜欢卖关子。”
凝香坐在沈冲天对面:“那我就问个不卖关子的,沈大少何时续弦?三年了,还走不出来吗?”
沈冲天叹口气:“小金鹰筹备婚事,变相撵客,如今还要青霭再承受一次吗?”
凝香微微摇头:“公子也知九公主只是客,你的心事漏了,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
沈冲天落寞道:“当初外公说的对,我就是个灾星。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凝香好意相劝:“九公主是仙家,本领高强,最重要的是,一旦错过,再难寻。”
沈冲天不耐烦道:“你想博贤良吗?”
凝香失落地看着他:“我的公子不是说这种话的人!”
沈冲天生气道:“那就说一句我会说的,这个家已经离散了,谁知道今后会是什么样?我怕害了我爱的人。”
凝香叹口气起身离开,幽幽道:“那你至少也要问一问,你爱的那个人的心意。龙宫或是天庭迟早会找到九公主,你觉得她是不明不白,抱憾回去的好,还是互明心意,享受当下,无憾离开的好。九公主不是柔弱之人,她心中自有定数。”
沈冲天沉吟一阵问道:“我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吗?”
凝香笑笑:“有情才会见异思迁,我宁愿公子见异思迁,也不要你如行尸走肉,木然活于世。”
沈冲天沉默不语。
一日,青霭在阁楼上听到墙外隐隐传来敲打及呼号之声。晚饭后她好奇地询问沈冲天。
沈冲天回答:“只怕是百姓在附近的龙王庙起社求雨呢。已经近一年滴雨不见,漕道里礁石、淤泥全露出来,漕运都停了。才庄子上还着急地说水源已经见底,只怕西湖都快干涸了。据说周围几家庄子为争水源已经急红眼,不见雨水就要见血水了。嗳……你不就是龙吗?”
青霭冷笑:“你以为我这么大本事,再说私自降雨触犯天规,我不想上剐龙台!”
沈冲天转念一想:“哪怕能变出一朵云来,遮一遮太阳也行,多少也给百姓一点希冀。”
青霭噘嘴道:“你倒真是怜香惜玉!”
话虽如此,青霭到底不忍心。趁着夜晚,她偷跑去最近的西湖寻当地龙族,又去武林城寻城隍逐一询问,得到统一口径,确实是天庭定下一年之期,如今还有一个多月。青霭思索着沈冲天的话,水源干涸,农田枯萎,百姓生计何来。往来货物运输改为陆路,费时费力不说,百姓无法从农田获利,定要转向,盯上这些不劳而获的财产,民变盗,世风日下皆由此而来。自己这点力量,若能给百姓以希冀,兴许能及时挽回些恶念。天明之前,青霭回到阁楼上,站在楼顶大施神通。
第二日,人们诧异地发现一年不见一丝白云的天,阴了。早起的人们只见从南边天上逐渐聚集起一团团、一簇簇的云彩,最后所有云彩越聚越多,连成一片。等到天大亮时,人们仰望天空,太阳不现身,漫天白云犹如厚被将武林城及周遭密密实实盖住,云下似起隐隐微风,竟透着些许凉意。所有百姓纷纷上街观看,欢呼雀跃,更有甚者直接伏地而拜。
这云十分古怪,日出时从南天现,日落时消失于南天,似乎就是专为遮阳的,一直持续了一个月。终于,半空响起滚雷,这层云随着滚雷之声立时消失,再看天空重又乌云满布,大雨倾至。
沈冲天终于松一口气,漕运复航,田庄上所有庄稼能缓的缓,缓不过来的及时补种,一切复旧。青霭也终于下了阁楼。这段时间,她日日在楼上烧符踏罡步,布满漫天云,再稳坐护持,待日落后收功,调息养神。下楼时,青霭觉得头重脚轻,。直向前扑跌。沈冲天看不见青霭的憔悴模样,但听她说话有气无力,心疼不已,忙吩咐丫鬟和厨下照料周全,自己也送上丹药,又想些有趣的话逗她开心。
两人正聊着,沈冲天忽然想起:“哎,管家去了庄子上,回来说百姓间都传遍了。说是西湖之南有一位好心肠的神仙,怜惜凡间百姓疾苦,日日布云缓解日晒干涸之苦。可他们不知这神仙不但心肠好,模样更好呢!”
谁知青霭听到这话,反添几分惆怅:“再好又有什么用?非言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卑微的龙女。”
沈冲天笑笑:“他的醉话你也当真!令尊可是南海之主,你是他的九公主啊!”
青霭叹一声:“龙,在正统仙家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就是供你们正统仙家驱使的,地位十分低下。虽说龙为百鳞之长,也只是一只吉兽。你家不也豢养着鹤、雀鸟、家犬、马,这就是龙在仙家心中的位置。别以为我不知你手上的是龙筋鞭,龙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别人都唤我‘阿九’,‘青九’,这还算客气的,不客气的都说‘那个龙女’,只有你才唤我‘九公主’。我只说一件事你就明白,我与东鹰神、西鹰神是同门,可中秋宴一次都没邀请过我,这种大事,怎么会有龙族的位置!今后别再说我父亲是南海之主,我师父渺云真仙才是。就如冷翼,及他背后的冷氏,凭什么趾高气昂,就因为他家是北海及北方之主,大世家,北海龙王就是他们脚下一条虫!你知道我为什么跑出来吗?因为我听见父亲跟几位伯父谈论,有个仙家大族相中我,要纳我做侍,也不知是老头还是少年。反正我不想一生任人摆布,低眉顺眼地受气,就跑了。”
沈冲天问道:“那你父亲也不担心,也不寻你?再说这事怎么解决?”
青霭宽心道:“四海五湖三江,龙女不胜枚数。在我家,我也只是中间不起眼的一个而已,跑就跑了,父亲也省心。”
沈冲天低声道:“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不受待见的。”沉默半晌,他略带迟疑地言道:“当初一句话,害你一月操劳,我准备了一份谢仪,却不知你愿不愿收?”
青霭疑惑地看着他,听他娓娓细言:“那日我以为你跟着外婆和母亲一起离开,失落之情无以复加。当晚间听到你还在时,不知有多欣慰。只是当时我心情实在不好,跟你赌气,说了不中听的话,可我求你留下却是诚心诚意的,直到今日仍是。不是因为你是客,不是因为你是长辈,也不是因为你救我帮我,仅仅是因为我的心意。你的心意,我收下,我的心意,连同我这个人,都给你,你可愿收下?”
青霭平静听完,嘴角微翘:“你容我细想想,明日答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