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霭陪着夏云烟在家中等待消息,两人想起沈冲天,每每伤心欲哭。半日之后,终于听见动静,就听下人们喊一声:“老爷接小公子回来了!”两人忙迎出去。
夏卿身后跟着天赐,均是一脸阴沉严肃,身后一人手里捧着一个包袱,再后面两人抬着一副木板,上面覆着东西,队伍最后面的人牵着沈冲天的马,沈冲天在马背上面朝下横趴着。夏云烟想问不敢问,倒是青霭终于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问道:“南鹰神,事情怎么样了?”
夏卿鼻子里“哼”一声:“‘小灾星’干得好事!快,先把这小东西送回房,收拾干净。青霭,还要劳烦你看护他一会儿,房中的丹药随你使用。云烟儿,你跟我过来!”
青霭忙不迭答应着,跟着家将把沈冲天送回房间。几个仙侍七手八脚帮沈冲天擦洗伤口,拭净血污,换上干净衣服。青霭亲手将沈冲天左臂上缚着的一个剑套摘下,看见里面插着那柄金色匕首,又小心摘下他的耳环,都轻轻藏掖在枕头底下。她再查看伤情,只见沈冲天浑身上下的伤倒是不少,内伤外伤均有,伤势深浅不一,却无一处致命。至于血迹,明显不全是他的,以他的伤势不该有如此多的出血。青霭先找出固护元气的丹药,研于水中,慢慢喂沈冲天吃下,又将止血的药膏涂抹伤处。一通忙乱之后,她怕惊扰沈冲天,指使其他人离开,自己守在床边。看他还是昏迷不醒,却于性命无碍,终于放下心,她看守着沈冲天,暗自寻思:“金券上明明说一死一伤,如果沈冲天没事,那冷翼呢?”
夏卿同天赐、夏云烟在书房细细讨论此事。夏卿缓缓说道:“我一路细想,此事有几大疑点。其一,据山神交代,冷翼也是这一两天与‘小灾星’一先一后出现在莫牢山。咱们都不知情,‘小灾星’如何提前得知冷翼会去莫牢山,他一人在房中,又是谁暗中传递消息给他的。既是这等大事,为何越过其他人,单让‘小灾星’知晓,这不明摆着挑事吗。”
“其二,‘小灾星’双目失明,仅靠着一匹马,就能准确无误找到只去过一次的莫牢山,就是天马也未必有这个本事。究竟是谁暗中操纵着烈焰马,带他到那里去的。”
“其三,‘小灾星’究竟如何杀了冷翼。山神谈起此事,用的是‘惊天动地’,以他的日常所见修为,肯定做不到。他究竟还有什么手段,这‘小灾星’平日看似安静沉默,端恭有礼,居然如此深藏不露,实在可怕。而操控这桩事情的幕后之人,更可怕。如今不知此人,究竟是跟冷翼有仇,还是跟‘小灾星’有仇,究竟是报复冷家,还是报复南鹰神府,亦或只为搅乱整桩事,浑水摸鱼。”
夏云烟问道:“那冷翼真死了?”
夏卿叹息道:“如今首级都被摘下,活命是不可能了,还好‘小灾星’修为浅,给留下个尸身,对外也能有个交代。不然真像冷翼对孙媳妇那样,灰飞烟灭,那可是冷氏老神的幼子,冷家也饶不了他呀!”
正说着,忽听外面报:“北海冷翀、冷月影到!”
夏卿惊得忙站起身:“真是说不得,冷家这么快就来人了!谁走漏的消息?”天赐和夏云烟面面相觑。夏卿寻思这种事情是躲不过去的,只得命令:“快请!”
夏卿带着妻女赶至正厅,厅堂上客位椅子上并排坐着两人,一样的白衣苍纹,一样的高大身材,一样的眼角看人。前面的中年模样,长髯及胸,正是冷家第三子冷翀。后面的年轻模样,腰悬金牌,正是自己的大师兄,如今的新晋第三代秘神,冷家嫡长孙冷月影。
双方见面,简单寒暄几句,马上切入正题。夏卿将见金券密旨,到莫牢山见山神,寻找沈冲天和冷翼,再到把二人带回的全部事情一五一十讲出。冷氏叔侄表情凝重地听着,不插一言。
末了,冷月影看看三叔,见他不言语,自己问道:“这么说沈冲天还活着?”
夏卿回答:“废秘神是什么修为,能从他手下活着,也只是命硬些,还留口气吧。”
冷月影忽有些怯懦道:“三叔,依我看,不如由我先去沈冲天那边探查一下情况,由您老去小叔……去废秘神那边看看。咱俩兵分两路,进展快,不耽搁时间,您老以为如何?”
冷翀看着侄子,微摇头,小声道:“第一次出来办案,没见过死的,胆怯了?”
“嗯。”
冷翀微翘嘴角,忽而正色道:“此主意甚好,那就劳烦南鹰神带路,我去看看逝者。”说完跟着夏卿边聊边离开。
冷月影面无表情地对天赐和夏云烟道:“劳烦二位带路,我去看看沈冲天。”
到了沈冲天房门外,冷月影转身言道:“有几句话,我要单独问他,此间就不劳烦二位了,先退下吧。”
天赐母女畏惧冷月影身份,不敢说什么,又怕多说了反倒引起怀疑,只得诺诺退下。
冷月影待她二人离开,哐当一声推门进去,把里面的青霭吓得不轻,急忙起身。冷月影见床前立着一个女子,狐疑地问道:“还没请教……”
青霭低首施礼:“南海龙王九女,青霭,现在南鹰神府客中,奉南鹰神之命看护沈冲天。”
冷月影毫无表情地“哦”一声:“我今为沈冲天与冷翼之战而来,还望这位龙女谅解,回避片刻,我有些话要问他。”
青霭拦在床前,有些为难:“他还没醒。”
冷月影上前一步对峙:“我来了,他自然就会醒!这位龙女莫在房中和房门外逗留,否则这串供的罪名,只怕你担不得!”
青霭无奈,一步一回头,不放心地慢慢踱出房间,去寻天赐母女。
冷月影待外面没动静,轻轻走到门口,细细听着外面动静,确认无人,又回到床边,一双眸子全专注在沈冲天身上,细细端详着面容,轻抚轻拢额角鬓边碎发,小心别在耳后,俯身在耳畔轻唤几声:“冲儿……”见对方毫无反应,试试脉,从腰间隐袋摸出一颗丹药,掰开嘴放进去,手指一推喉咙送如腹中。没多久,沈冲天身体四肢开始活动,冷月影忙又轻唤:“冲儿……”
沈冲天辨着声音,惊讶道:“怎么是你?”
冷月影有些没好气,声音却压得极低,仿佛怕人听到似的:“当然是我!还能是谁,那个龙女吗?”
沈冲天疑惑:“什么龙女?”一下反应过来,起身唤道:“九公主!”
冷月影把他按倒在床上:“别乱动,你伤得不轻,小心牵动伤口,扰乱气机。外面南鹰神刚说你重伤难治,你就这样大喊大叫。你是瞎了吗,看不见屋里就我一个?”
沈冲天黯然道:“你是来羞辱我的?”
冷月影端详着沈冲天,惊讶地有些结巴:“你的眼睛真看不见了?你也知道,我一向口没遮拦,实在不是故意伤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小叔叔干的?”
沈冲天平静地问:“你支开别人,是打算杀我吗?”
冷月影委屈道:“你怎么这样想我?虽说小叔叔是冷家血脉,可是早被族中驱逐,又犯了事。陛下、祖父、父亲都不方便出面,就派我过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会动起手来?为什么你不住颖园,改住府里了?”
“……”
冷月影有些着急:“冲儿,说话!”
沈冲天平静中压抑着愤怒:“你要听说话是吗!那我就说,冷翼将我妻打得灰飞烟灭、神识俱散,重伤我及我内眷,又引天火把颖园烧成焦土一块,还烧死我的近侍数人,妄图灭迹。他死有余辜!就是对质到天庭,我也不怕,是我杀了他,你要寻仇只向我一人,跟他人无关!”
冷月影紧咬嘴唇听着,待要分辩什么,忽朝外听了听,忙一手食指放在嘴边做“嘘”声,示意沈冲天安静,然后他指尖急运气,口中念咒,依次封住沈冲天眼、鼻、口、四肢,最后是心口。沈冲天起初以为冷月影真要杀自己,吓了一跳,却无法反抗。等他反应过来,才察觉自己居然还清醒着,只是浑身上下不能动,就剩耳朵还听得到。在冷月影一连串动作刚结束,他听见一丝极轻快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一个中年声音突然出现,问道:“小影,怎么样,查问出什么没有?”
冷月影极其平静地回答:“三叔,是我多虑了。我原还担心南鹰神包庇,现在看来他没说谎。我观察此人的呼吸脉象,这口气就是喘得过今晚,也未必能见到日出。”
沈冲天疑惑地寻思:我不是好好地,怎么说我快死了?这个人变脸这么快?
冷翀的声音在沈冲天耳边响起:“嗯,差不多。照这个情形,你我从他这里什么也得不到啊。”
冷月影叹口气:“是啊,这孩子才多大岁数,能有几年的修为,也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竟能害了小叔叔性命。以小叔叔的修为,竟落得如此结果,也是可惜了!”
冷翀忙止住:“少说两句吧!出仕的人,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打死都不能出口!”
冷月影恭敬:“侄儿谨记。三叔,陛下和祖父还等着咱们呢,依我说,就这么带走他得了。”
冷翀轻驳斥道:“你这孩子,甚是实诚!让你出来缉凶,你就带个这样的凶手回去?就他这凡躯凡胎,又没甚修为,死沉死沉的一摊,谁能带得走?带去做什么,一句话问不出来,让大家干看着,心里添堵不成?堂堂冷家的血脉,当年也是天帝御封的正神,让个无名小辈给杀了,你给谁眼睛里好看呢?你祖父也好,天帝也好,处置一个没甚修为的后生晚辈,也显得太没涵养!这人索性留在这里,让他家人等着收尸入殓吧,天庭那边我去帮你回复。你可知陛下要找什么东西吗?”
冷月影为难道:“不知。”
冷翀无法:“唉,算了。南鹰神做事古板,也没什么胆量欺瞒。这边看来没得查,索性出去交代一声,咱们走吧,再到莫牢山搜搜。”
冷月影恭敬应道:“是。”看着他三叔大步离开,自己磨蹭到后面,回望房间,心中默默对沈冲天言道:“冲儿,对不起,没同你商量就封住你的经脉。其实我是来捉你上天庭的,可我实在不忍心。放心,最多半日的时间,自然就解开了。你好好养伤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