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早在清醒当日就派管家返回颖园旧址,按照他的指点取出深藏的沁风遗物,悄悄带回南鹰神府。自此后,他在房中开始边服食丹药,边调息修炼,按照自己的话说,一为恢复身体,一为增加修为,同时考虑眼盲之后诸多不便,自己也在思索尝试变通之法。
眼看着有些进益,一天,一位仙侍在晚间服侍他更衣时,对他耳语道:“小公子,今日前面的消息,说是莫牢山又发现冷翼行踪,老爷带着众人一起讨论对策呢。”
沈冲天当即警觉,问道:“你可知商量的如何了?”
仙侍回答:“不好说,老爷正犯愁呢。因为冷翼的事,天庭早不再追究,似是碍着冷氏老神的颜面,有意留下冷翼一命,反正照目前情形,冷翼再难成气候。老爷没有理由出手,若动用府中力量去抓冷翼,尤其这次出事之后,涉嫌公报私仇,冷家那边也不会放过老爷。老爷品级低微,哪是冷家对手。”
沈冲天略一寻思,怀疑道:“冷翼刚在南鹰神府草菅人命,如今还在南鹰神的辖地逗留,他是死心眼吗?还是真的仗着冷氏,张狂若此?再说,数条人命在手,诸多证人,怎么就变成没有理由,公报私仇呢?”
仙侍冷笑一声:“小公子也知是‘人命’啊!”
沈冲天反问:“什么意思?”
仙侍解释道:“小公子太天真,您以为冷翼张狂,是因为仰仗着冷家?不是,他多年秘神,替天帝杀伐在外,孰轻孰重他最清楚,冷翼仰仗的是天庭法度。您可知冷翼为何只重伤您,不杀您,反倒害了少夫人?因为您即使再没有修为,也是正统仙家之后,无故杀了您,触了天庭律法,冷家也难保下他。至于少夫人,不过就是一介凡躯,他不在乎。”
沈冲天闻言更加迷惑难解。
仙侍细言道:“小人换一种说法,小公子就明白了。您常年在人间,尤其是皇宫中,也是饱读诗书,对于人间法度定然熟悉。人间历代朝律,对于杀人者,该当如何量刑,若杀的是耕牛呢,若是宰羊杀鸡呢?于冷翼之流的正统仙家、古神之后而言,您同少夫人的区别就是人和羊的区别。”
沈冲天忽扭头:“大胆!”
仙侍后退一步,沉一口气说道:“小公子可以骂我出气,但是小人所说句句属实。”
沈冲天挥挥手:“你下去吧。”
等仙侍退下,关好门,黑暗中窗外透进来的光映着沈冲天的侧脸,他久久陷入沉思。
天亮后,沈冲天穿戴整齐,说要出门,下人急忙跟在后面,他在大门上了马,交代一声,自己扬长而去。门房和跟随的下人才反应过来,他一个瞎子要去哪里,为何又带剑,越想越不对劲,急向里面报信。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地在武林城寻找沈冲天的时候,他早对着烈焰耳语一声:“好伙伴,我看不见路,就靠你了!莫牢山,白雾!白雾!”烈焰驮着主人,靠着记忆,朝莫牢山起白雾之处而去。
沈冲天眼盲之人,不敢使劲催马,放缓缰绳,凭着他与烈焰多年的默契,也仗着青霭的丹药对烈焰体质的重塑,终于由着烈焰带他来到莫牢山。他不知道白雾是不是还在,但是他感觉到隐隐的寒气,不似平常秋冬时令的天地寒凉之气,这股寒气如箭一般直穿脏腑,越是身体里面越冷,肌肤在外反倒不觉什么,同几月前在莫牢山时的感觉一样。沈冲天清楚,自己找对地方了。
他下了马,扶着马周围走一走,很平坦,也未遇障碍,看来烈焰马还知道给自己找一块平地。沈冲天从袖中抽出金蝉剑,高喊两声:“冷翼!出来!”念诀催动金蝉剑,发出数道金光。他思索,在偌大的莫牢山,找一个人不容易,但是金蝉剑的剑气既然当初能被冷翼察觉到,如今定然也能,他细细听辨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过了一阵,一股寒风扑面打来,风落处出现脚步声,仍旧是轻蔑的话语:“我确是低估你了,你还真有胆量来!”
沈冲天平静中夹杂着愤怒:“冷翼!我说过,伤我家眷,拿命来偿!你是觉得我不是那等说话算话的人吗!”
冷翼不以为然:“既然人都来了,剑也出鞘了,就别没话找话地寒暄!”
沈冲天收回金蝉剑:“今日是我自己的事,我用金蝉剑杀你,不是我本事。”说完,他抽出双剑。
冷翼看这无知无畏的年轻人,倒激起几分兴趣,细瞟了一眼:“我原先都没在意,你竟是个瞎子!呵……我纵横一世,竟被一个修为极低的瞎子挑衅!也罢,你既一心寻死,我成全你!”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闪过,冷翼急躲,笑道:“小瞎子,有几分气力!”
在对战中,冷翼惊讶沈冲天招式十分怪异,一双剑忽开忽合,不循套路,剑舞动之处,白色剑带风,飞沙走石,落叶枯枝,卷动着一切能卷起的东西;黑色剑生水,水遇冷翼的寒气立时结成冰锥,冰凌,等于变出无数支剑,风水相合,随着剑气一起飞向冷翼。若是换成修为高功力强的仙家,冷翼不死也是重伤,但是沈冲天到底修为低,气力不足,不能重挫冷翼。冷翼的招式则不是他能十分招架的,只仗着自己身形灵活,频频躲闪,既纠缠住冷翼,又尽力使冷翼不能得逞。
几番下来,双方均有受伤,却都未及要害,也都将对方牢牢按死在圈子里,谁也别想退出圈子另寻他法。
冷翼抽空观察沈冲天已是气喘吁吁,却招招不减势,分明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杀不死自己也要把自己耗死,气得咬牙道:“你个小瞎子,如此难缠!早知如此,便不该理会你的战书!”
沈冲天喘息道:“我说拿你的命,就决不食言!”忽然一下反应过来:“什么战书?”一个闪失,被冷翼抓住时机将他打翻在地。冷翼念诀施咒,一道寒光射向沈冲天,沈冲天虽眼盲,耳力极好,听见动静,顺着来的方向以剑身挡过,却疏忽冷翼的出招,一下被击中肩膀,痛的顿时就地仰倒。冷翼上前一脚踩在胸口:“小东西,这回可服气了吧!”
沈冲天在下面,胸口被压得喘不上气,使劲说道:“冷翼!你以修为杀我,算什么本事,我若与你修为功力相当,咱两个谁负谁胜还难说呢!有本事,你别用兵器,别用功力,亲手掐死我,也算你不欺晚辈!否则你和你们冷家就等着被天下耻笑吧!”
冷翼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沈冲天,嗤笑道:“死到临头还叫嚣!谁管你怎么死法!”谁知正中沈冲天伎俩,为沈冲天赢得一句话的时间。
沈冲天双眼已废,全部注意力都在双耳上,倒使得听力异常敏锐,他故意让冷翼多说一句话,凭借着声音辨出冷翼颈部位置。就在这一瞬间,沈冲天忽向左侧头,露出右耳上挂着的乌金耳环,右手在耳环上一擦,一道东西直朝冷翼颈部而去。
冷翼察觉出动静,忙偏头,那道东西擦着脖颈皮肤而过。紧接着,第二道东西随后而至,这一次,冷翼没能躲过。他只觉脖颈上一阵刺痛,忙起身,后退一步,惊慌道:“什么东西?”
沈冲天不慌不忙道:“取你命的东西!”
冷翼觉得身渐软,眼渐昏花,他明白自己遭了沈冲天的暗算,没想到这个小瞎子居然施苦肉计,故意诱敌深入,留有后手,怨自己太过轻敌。如今从颈蔓延至全身的不知是毒还是什么,导致全身开始逐渐废用,想骂沈冲天却再发不出声音,神识也逐渐开始模糊。冷翼意识到自己终是大限至,却没想到竟是这种死法,他拼尽最后一身力气,维护最后一丝颜面,攒出一股掌风打向沈冲天,两人一先一后倒地。
南鹰神府一连几日找不到沈冲天,正在担心疑惑间,忽然金券上传来一道密旨,说是冷翼、沈冲天两个,一为被废正神,一为正神之后,在莫牢山大打出手,致一死一伤,性质太过恶劣,实在有损仙家颜面,令南鹰神速去收拾残局。消息霎时传遍府内上下,众人都惊呆了,这个瞎子骗大家城里城外寻了几日,他竟独自一人跑去莫牢山。相隔几百里,他是如何过去的,又是如何遇见的冷翼,又是如何交的手?这两人相较,那死的不消说,定然是沈冲天了。夏卿不敢怠慢,留下夏云烟和青霭看家,急忙带着天赐和家将驾云赶去莫牢山。
到了山上,先唤出山神,询问一番。山神也不知道两人如何就动起手来,只觉得斗法惊天动地。山神职微力弱,胆小怕事,既不敢凑近前,也不敢惊动,只能远远看着。如今两个人已经结束争斗,都在地下躺着,死活不知,已有半日。山神正焦急等待天庭或是南鹰神来收拾残局。
夏卿命山神带路,几人到半空中,远远看见山顶的平地上,直直矗立着沈冲天的马,赤红的颜色十分醒目,有马就一定有沈冲天。果然,众人仔细看地上隔着两三步远躺着两个人,忽然其中一个摇摇晃晃起身,夏卿定睛一看,是沈冲天,他没死!只见沈冲天四下侧耳听听,拖着沉重的身体四处摸索着,终于摸到冷翼身边。冷翼仍旧一动不动,沈冲天伸手试探一番,猛然举起手中剑,照着冷翼脖颈间奋力斩下去!
天赐见此场景,吓得不禁失声:“冲儿!”
沈冲天闻声扭头,高兴地喊着:“外婆!”众人忙按下云头,只见沈冲天浑身伤,满脸血,滚满草叶泥土,神色极其疲乏,上气不接下气,却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冷翼死了!”他茫然的眼睛寻声望着众人,朝着他们咧嘴开心的笑着,像个做了好事,等待着被夸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