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是北疆草原大国的国号,如今的国主是龙廷,主母就是列依容。
百年以前,当时的北疆草原之上,将士叛乱,国土离析,狼烟四起,各门阀氏族划地而治,混战数十年不休。直到当年的国姓后人找到龙廷的父亲,合力剿灭各处势力,中兴国家,这才重新复国。谁知龙廷的父亲在功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兵戈向内,反手除掉原先的国姓后人,强占了皇位,自此整个北国就成了龙家的天下,受西北天狼星感召,定国号“天狼”。
龙廷的父亲在夺得天下之后,仅维持几年就殡天了,留下龙廷兄弟两个,龙廷居次,还有个女儿。老皇帝临死前下旨,让哥哥顺势做了皇帝,弟弟龙廷以国师职辅国,意在兄弟齐心,共同守住好不容易抢下的江山。龙廷一向心高气傲,想到自己和哥哥同样都是儿子,怎么早生几年便是皇帝,晚生的只能做国师,每每意难平。可是他孤掌难鸣,只能暂时压抑住性子,等他娶列依容过门之后,属于自己的天运之时终于到来。
列依容是夜流星的独生女,自幼与母亲相依,受母亲教导,艺高人胆大,思路清,擅决断,行事历来风风火火,敢作敢为。有了她的辅助,龙廷如虎添翼,没几年就联络上妹妹及一群不轨贰臣,将哥哥诈出都城,幽闭在国土极北寸草不生的荒蛮之地。至于那些侄子侄女,不论在都城的、在外郡的,全部寻回下了大狱。不出一年,龙廷矫罪将哥哥一支的所有后代男女全部绞杀,一个没留,再故意传信给哥哥。哥哥心碎再无他想,遂举刀自戕。龙廷这才在众人拥护下登上皇位。
龙廷擅治国,自登基以来,对内开荒拓土,柔政宽民,识才纳谏,对外除收回天狼原有国土之外暂不扩张,与周边诸国订立君子盟约,开放几处边关,行贸易往来之事。天狼国力、人口逐年递增,渐成北方大国。列依容自己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少桠十岁,儿子少枢八岁,皆是乖巧懂事,如今又添了沈冲天,她平时辅佐龙廷理政,闲暇便照顾训导孩子,管理后宫,日子过得也算顺心。
小冲天在天狼国皇宫大内,一众皇子中顺排第十九,因为年纪最小,众人多称“小皇子”,受这重身份的保驾护航,一年年平稳无忧地长大。至于小冲天的旧伤,列依容曾让宫廷内外名医轮番瞧看过,都言所受的伤太重,不但影响身体,更会影响寿命。且此伤发作一次便增一分,因此不可动大气,受大累,饶是这样,只怕还是难过二十岁。
列依容听从御医名家的话,担心小冲天受累。因此沈冲天自幼便每日被姨母拘在殿里,一应事务,只要是动手,皆由宫人代劳,而且从不许出去屋外,生怕有闪失。可日久天长,列依容又怕小冲天憋闷坏了,因此请来文章学问、资政韬略、琴棋书画、各国语言、甚至百技百艺等诸多师傅国手轮番教他各色功课,陪他聊天解闷。功课倒在其次,只要他坐着不动,不出门,不使劳累着就好。即使这样,众多师傅仍旧时常夸赞,说小皇子在诸多皇子世子中,天资最为卓越,一点明,二点透,三点触类旁通,不以功课为重,却功课最为优秀。列依容每每听说,十分欣慰。
等到众皇子逐年长大,太子龙少枢也到了二十三岁,已经娶妻生子。龙廷、列依容夫妇见儿子也是做父亲的人了,该学些治国之道、理政之事,因此准备在新年第一天,宣布由太子辅佐理政。同样面临抉择的,还有即将成年的沈冲天。列依容唤沈冲天到身边,不管他如何目瞪口呆,把当年所有的事情,包括他的家世,询问出的他满月时占卜判词,以及家人的态度等等一应合盘托出。
沈冲天寻思良久,小心询问:“姨母也相信我是灾星?”
列依容笑笑:“危言耸听,故作玄虚,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冲天忧心忡忡地问:“姨母今日为何提起这话?”
列依容道:“你眼看成年,很多事还需自己决断。我若是瞒你一辈子,于心实在不忍。姨母已经同你姨爹商议,若是你留在天狼,姨爹明年就给你定爵位,拨府第,安排订亲。若是你想回中原看看,可安排你还乡,找到父母再作打算。”
沈冲天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起身到地下整束衣冠,先行叩拜大礼,口呼感谢姨母多年养育教导大恩,余再无话。
列依容伸手扶起沈冲天,宽慰道:“无论你如何选择,决定的只不过将来要走的路不一样罢了,没有对错之分。行不同的路,遇不同的人,领略不同的风景。选择之前细细思量,不犹豫;选择之后踏实前进,不后悔,方是遇事行事之道。”沈冲天谢过姨母,默默离开。
等到大年初一,百官朝贺之后,因着天狼国这些年内外安定,国力趋增,龙廷和依容心情十分舒畅,按照国仪筹备宫中大宴。宴中酒过三巡,龙廷宣布由太子龙少枢辅国理政,少枢听闻,虽说心中早有准备,一旦当众宣布出来,听着百官道贺恭维之声,仍然掩饰不住喜悦,脸上堆起化不开的浓浓得意之情。
沈冲天看在眼里,趁着大家语音刚落之际,站起身朝上施礼,笑着似撒娇般言道:“新年之禧,姨爹不可偏心,我也向姨爹讨一个恩赏。”龙少枢见沈冲天发声,立时收起笑容,严肃地望着他。
龙廷微微笑:“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朕不为难。”
沈冲天深深施礼,一字一句道:“今日乃新年伊始,万物回春,诸事诸人皆有新气象新风貌,方不负国主日日操劳、时时勤勉政务之功。少枢哥哥在国主督促、师傅教导之下,勤加学习无有懈怠,方有今日,做弟弟的由衷地敬佩尊重。若说以哥哥为榜样,弟弟不论天资还是体质皆弱,万万学不来的,这辈子只是高高仰视罢了,如今怕是这个仰视的机会也难得。今日上至国主,下至走卒,举国欢庆节日,共享天伦,是国主恩典,亦是国家之褔,方得如此。冲天见到,总觉心中若有所失,非是其他,想今年我就成年了,日后虽不能与哥哥比肩,却也要成家之人,只因冲天自幼蒙姨母带至国中抚养长大,诸事无忧,每日在姨母和姨爹膝前,可我的双亲却不知在何处,想世间事总不能两全,每每忧心。因此想着今日向姨母和姨爹讨一个恩典,准许我成年之后能出宫,去中原看看,回旧址找寻双亲。”
听到这里,龙廷和列依容对视一下,点头言道:“你所说,朕恩准,但不是今日。待你六月生日之时,天气暖和,草丰马肥,那时出门岂不更好?”沈冲天谢过姨母和姨爹,少枢也松下一口气,众人开始宴饮。只有少桠看着两个弟弟,一个离皇位越来越近,人心越隔越远;一个将要离开天狼远赴中原,距离越来越远,幼年的快乐时光再难现,心中无限惆怅。
六月十八,沈冲天生日那天,亦是成人之礼,众人按照天狼国风俗大肆庆祝,自前一天戌时直折腾到生日那天酉时,然后又大摆筵席,一为庆祝,二为践行,筵席直开到夜半。
席间,列依容送上一件礼物。沈冲天兴冲冲打开看时,见是一条软鞭。鞭子极细极轻,五尺来长,通体白色泛着银光,双手抻出两头,用力一扯,十分坚韧,放开又极柔软,可随意盘曲绕指,亦可如蛇一般圈于掌心。
沈冲天谢过姨母,开心地问道:“这是什么做的?这么有趣?”
列依容亦笑:“这是龙筋鞭,取刚出世的幼龙,在脊背上最柔软坚韧的一根筋所制,一条龙只有一根这样的筋,你手上可是数十条龙的性命呢。一定要好好保存,丢了可再没有了,也没人再专为你费心费力制作第二条的道理。”
趁着沈冲天高兴,列依容又谆谆教导道:“你同枢儿不一样,他将来是个守成的君主,只要他不胡来,按照他父亲的政令推行下去,可保一生无忧,若是能建立新的功勋,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你,一生的变数太多,此番出去,会得到什么结果,我也难下定论。依着你的天资,姨母相信你会取得更大的成功,但也会面临诸多未知挑战。千万记住,永远不可一战论功过,一局定输赢。凡事,都要依时依势而定,再谈输赢。既赢就赢得干脆,赢了要及时收手;既输就输得明白,输了要及时存力。一生很久,永远记着来日方长;一生又很短,莫负韶华。还要记着,这里是你的家,别处不容你,这里永远等着你。”
第二日天亮,沈冲天见宫人早已收拾出几大箱子的行装,笑道:“何需如此,又不是搬家,又不是再不回来。”一句话惹得宫人心酸啜泣。
沈冲天忍住伤心,亲自从里面捡出几身平素喜欢的、轻便、应季的衣服,又拿出他最爱的白玉萧,包成一个包袱,另把龙筋鞭、随身匕首、诸牒文印信、钱财等贴身藏好。列依容忆起南鹰神府对这孩子的态度,担心无人收留,又给夜流星书信一封,交代母亲,一旦孩子寻上门,务必收留照顾。沈冲天亦贴身藏好,再细细看看自己住了十六年的硕明殿,转身大踏步离开。
在都城之外十里亭,沈冲天将姨母准备的随行宫人、侍卫、车马、行李一律强行谢绝,只牵过自己那匹名为“烈焰”的赤红马,红肿着眼再拜依容、龙廷和兄姊,翻身上马回望皇宫一眼,纵马离去。送行的人眼见一人一马渐行渐远,才坐车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