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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狼少年 第三

沈冲天除了每年陪帝后出城围猎之外,平素都是呆在皇宫中。今日忽然离开皇城,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眼见绿草连天接碧云,牛羊星点伴牧歌,心胸立时开阔起来。他到底是小孩心性,过了半日,便将离别之痛减淡许多,高兴地赏起景致来。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到了边境,银泉关。

天狼与中原之间共有五座大的关隘,自东向西分别是兴义关,银泉关,蛱涧关,瞿关,老龙关,其中银泉关最大。相传此处本为商队穿越南北的一处必经的落脚之地,四周都是沙地,只有此处如神造一般出现一汪泉水,自地底不断涌出,在低洼处聚成一个小池,不分寒暑,池水不干。在草原烈日映照之下,泉水色如银,其味甘冽,对于长途跋涉的旅人来说,其珍贵不啻于金银,故而得名银泉。在天狼国都与中原京城之间的通路上,银泉是必经之地,天狼与中原一向互不相让,索性在此处划定边境,设立关卡,双方共同管理,银泉之北是天狼境,之南就是汉境。当年两方皇帝相聚银泉关,在银泉畔订立君子之约,商定两国军民共饮银泉水,将银泉关定为双方互通有无之道,一时传为佳话。

如今双方军队各自据守住自己那一边,各地各族商人百姓杂居于此处,等待出关或入关,渐成一座大城。沈冲天早见天地之间矗立着极高大的城墙,形成一道分割线,上为天,下为地,分化得清清楚楚,可见其雄伟之势。离银泉关越近,人越来越多,大道两边开始出现供人歇脚的茶肆、酒馆,以及一些车轿行、马行、驼行之类。

沈冲天从北门入关,见到城门上赫然以天狼文字镌刻着“银泉”大字,城门下军队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关内却是商铺林立,酒肆招摇,路旁各色店号接踵并立,路上各族打扮之人匆匆而过,既繁华又井然有序,他放缓缰绳边逛边看,一时找到天狼国的驿站,进去休息。驿站大小官员见到牒文,拜过宝印,知是宫中的小殿下到来,全都过来朝见应酬。沈冲天不说自己此行的意图,只说在此住几天,修整身心准备去中原,众官员不敢妄揣,诺诺而退。晚饭时,沈冲天向他们打听了许多中原的风貌、人情、礼仪等事,以此下酒,美美地吃住三日。

三天后,沈冲天在当地官员引导下,来到汉兵把守的南关门。有了当地官员引导,沈冲天出关没费任何周章。出了南关,沈冲天长出一气,自此已经身在汉境,他调转马头回望,银泉关南门上镌刻的字已换成“银泉”两个汉字,再无天狼痕迹。天狼国也已经消失在草原尽头,再看不见了。沈冲天凝望半日,才幽幽地拨马南下。

渐渐的,连银泉关也消失在他身后,沈冲天一路只觉得地势改变,气候逐渐温润起来,草原消失,树木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大,城池村庄也渐密集。至晚间,远远近近的袅袅炊烟,从星点灯火处送来阵阵茶饭香气,人语声夹杂着犬吠声,此起彼伏,到底与天狼境内的荒凉孤寂不同,却也勾起沈冲天恋乡之情。

所幸沈冲天的生日在六月间,白日最长,烈焰马的脚力又好,他到底年少精力旺盛,比原计划提前好几日到达中原京城。沈冲天乍一进入中原京城,立时被京城的高大雄伟、风物繁华、人群众多所吸引,再加上冲天一路赶来,人困马乏,他要在京城好好休整几天。银钱方面,沈冲天自是不亏,况且皇宫中长大的人,哪吃过苦,他四处打听找到京城最好的旅店暂住下。此后每日,沈冲天睡足方才起床,然后上街一肆一亭的闲逛,查访中原风貌。停留了半月,眼看着马儿的膘养了起来,沈冲天算算从出来到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月,须立即启程去武林,不管结果如何,都要给天狼家中交代,免得姨母和姨爹惦记。可当他想走的时候却走不了了。

这天傍晚,沈冲天有些贪玩,眼看到宵禁时辰,才想起来,急急赶回旅店,行至半路听见旁边巷子里传出一句句难续的呼号求救之声。沈冲天恍然明白,此处出事了!这种是非之地,不宜久待,可他刚要调头回转,早有巡查官兵寻声而至,把他堵在街角。那些官兵见他宵禁后仍滞留街上,哪容他分辩,直接带至衙门。

京兆尹听见说出了命案,又当场捕得嫌犯,立时升堂,上来先命搜身。众衙役先从沈冲天身上搜出一条银亮的绳子,像是一条腰带,遂弃置一边。又搜出天狼式样的匕首一把,这还了得!外邦之人,私藏武器,还公然带着上街,不是奸细,就是反贼,最不济也是命案凶犯,现就打了沈冲天二十大板,下了大狱。

这一边,京兆尹不敢耽搁,立即派遣衙役,团团包围沈冲天所住旅店,将他的一应牒文印信钱财行李全部搜走。京兆尹一一查看搜来的东西,倒吸一口气,越看越心惊,此人竟然是天狼国小皇子,自己不是立下大功,便是闯下大祸!京兆尹不敢自作主张,深夜召集衙中众人商议对策。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即刻拟本,上达天听。

第二日,皇帝检阅奏章时,见到京兆尹的本子,细细阅读两遍,又琢磨半日,待要在奏章上批改,唯恐说不清楚,因此特地降下一道圣旨送到京兆尹府衙。京兆尹见奏章这么快就起效,不知结果如何,赶紧率众人心惊胆战地焚香跪地接了圣旨。

原来,南方边境部族时时骚扰,但那里山高林密,瘴气满布,中原将士一路长途跋涉,甫一过去,还未打仗,先便水土不服,一个接一个倒下。南境部族趁机占据大块土地,杀掉汉人割据一方,如今已成小国家一般,十分难对付。北境与天狼国却平静了十数年,既从北边得到大量良马,牧产,又因通商赚取大量钱财。皇帝此时的心意都在南方,而跟天狼国,却不愿造生事端,故而下旨着京兆尹务必办妥此事。另外暗中加紧盘查京城中的天狼国人,一旦发现有人图谋不轨,即刻逮捕。

京兆尹得到圣命,赶紧命人提出牢里的沈冲天,也是放走一个麻烦,同时告诉手下,奉谕暗地严查京中所有天狼人。

那一边,沈冲天莫名卷入命案,又被打了二十大板关了起来,先是吓一跳,要与人理论,自辩身份,却无人应答。那大牢不见光,不通风,昏暗憋闷,骚臭异常,只有一个溺桶,笼中众犯人倒是坦诚相对。他自幼哪见过这个情形,又见众囚犯不人不鬼的模样,只得蜷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

沈冲天挨了打,为防衣服浸了血与皮肉粘在一起,只得自己强扭着身子,忍痛慢慢将衣裤褪去,想着露出伤口,任其自干自愈也就罢了,却还露出里面白嫩皮肤。同牢笼的犯人及狱卒早见他年幼俊俏,体态玲珑,又看到露出的细皮薄肉,难免言语和手脚都极不干净。沈冲天要死的心都有,虽捱了两日,却如两百年一般,听得要放他走,顾不得身上伤势,赶忙一溜烟跑出来,身后犯人还在起哄,他已经顾不上听了,忙逃出生天。

过堂时,就见上面官员摆足腔调言道:“天狼人沈冲天听着,你私藏武器上街,涉嫌杀人,本应偿命。如今念你年幼,又系外邦之人,我国宽大为怀,特赦你归家,赶快离开!”

沈冲天一动不动看着上面的人,质问道:“我的东西哪里去了?”

官员反问:“什么东西?”

沈冲天直面官员:“我的印,牒文,家书,行李,财帛,随身匕首,都在何处?”

官员冷笑一声:“笑话,那都是赃物,还能留给你,早抄没归官了!”

沈冲天理直气壮地回怼:“好一个所谓的大国,礼仪上邦,竟是这么待客的!不由分说将我下了大狱,还收走我的东西,你也不睁开眼好好看看那是什么,将来只怕你赔不起!”

官员斥道:“岂有此理,放你出来,你还有理了,竟敢咆哮公堂!告诉你,身为天狼人,只身潜入京城,究竟为何,是否行不轨之事,还没问责,你倒横起来!要你走你就走,再多嘴,只怕你想走也走不了!”

沈冲天暗自寻思,坚决不能再回大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缓和些语气言道:“既如此,我的印,牒文,家书,都还我。你们既抄没我东西,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留得一份情面,来日好相见。别怪我没提醒,将来两国对质,尔等与朝廷办事的,朝廷可不替尔等背祸!”

官员寻思一番,与左右商量几句,便对下面衙役道:“将那死沉死沉的破石头印与家书还他。轰他出去!”

沈冲天身上行李银钱不见,文书也丢了,就剩一匹马,因为性子实在太烈,无人能靠近,便一直寄存旅店。店里人见沈冲天这副狼狈模样回来,便知不是好事,担心沾惹是非,忙让沈冲天牵上马赶紧离开。沈冲天也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走到南门却见到布告,京兆尹下令,盘查所有人,不许私自进出城,尤其是天狼人,或者无身份的,或是北方口音疑似天狼人的。沈冲天失了文书,三条全占,彻底困在城中出不去。入夜之后,他偷找些稻草包上马蹄,防止马出声,从日到夜,牵着马与巡防的士兵躲猫猫,东躲西藏了两日。

这天为躲避巡防士兵,转来转去,不料竟走到当日发生命案之地,沈冲天兀自长吁短叹,忽见一个人影倏地从眼前一闪而过,看身形步伐似乎也在躲避什么。沈冲天心中忽冒出个想法,此人不应错过,跟着他。终于,在一处巷子尽头,不知谁家修葺院子用的一堆乱石摊在那里,身影消失。沈冲天心知此人应该躲在石堆之后,正要探头向后面望,突然石缝中伸出一只短剑,抵住沈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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