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觉得脸湿湿的,温温的,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依托着这种感觉,沈冲天慢慢睁开眼,眼前凑着两张大脸。一个凑得最近,是烈焰,它把鼻子贴到主人的脸颊上,舔舐一番,闻闻气息,又温和地继续舔舐着。沈冲天抬手捧住烈焰的鼻子,轻抚着额鼻,从心底冲出一声慨叹:“我的好伙伴!”
另一张脸是百里诺,看到他醒过来,满眼笑意,夹杂着温和的关切之情。沈冲天慢慢坐起来,看看百里诺,又看看烈焰马,这才轻声问道:“死的,还是活的?”
百里诺欢欣中夹着几分激动地言道:“活的!你、我、白鸟、烈焰马、包括你送我的小狗,都活得好好的。你昏睡半日,渴不渴,要不要我去给你取水?”
沈冲天一听这话,赶紧翻身,又是摆手、又是捂嘴:“千万别提水,感觉肚子都是满的,直想吐!你的伤怎么样?我随身带有药,你解开上衣,我来替你上药。你的伤口在水中泡过,不上药,会溃烂的。说起来,怎么是旱地呢,大河呢?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百里诺听从沈冲天的吩咐,老实解开上衣,等着沈冲天为自己上药,却满脸茫然,直摇头:“我也不知道啊。烈焰马带着我们一路顺水流向下漂,真遇到一个大瀑布。我听你的话,放弃挣扎,只夹紧马,一手抱牢白鸟和小狗,一手替他俩捂住口鼻,一路跌下瀑布,跌入一个极大的深潭之中。潭中央是一个大漩涡。”
“我总不见你身影,不放心,烈焰马也不肯安心。可惜四周连一根树枝、一个攀附的石头都没有,我俩只能拼命逆水流而游,只为多耽搁一时,等一等你。在我俩都筋疲力竭之时,看到你人事不知,像个木桩一样,被瀑布冲下来,顺水漂到身边。还是烈焰牢牢咬住你不松口,我和马力气一松,立时就被水卷入漩涡,眼前只剩一片昏暗。”
“跟你一样,喝到不能再喝的时候,就昏了过去,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还叮嘱别离开水路,否则前功尽弃,可是等我醒过来,就在这里,在旱地之上。别说大河,四周连条小溪都不见,只有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也不知咱们被困在什么地方,也不知该怎么出去,只能原地等你醒来,再做打算。”
听到大平原,沈冲天一个激灵,他越过百里诺身影,看到白鸟也稳稳躺在地上,自己的行装被百里诺抖落一地,均匀摊开晾晒,顿时口中默念诀,一扬手:“来!”登时一支白剑飞出,落于掌心。沈冲天随手向外一挥,剑端生出一股旋风,直冲出去。
百里诺正絮叨着,被沈冲天冷不防的动作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是?”
沈冲天一跃而起,开心笑道:“仙界,这里是仙界,我们出来了!”
“仙界?”百里诺心里终于轻松,之前一路揪紧的思绪似爆竹一响而散,坦荡之余,反倒有些落寞,“到底出来了。可这是哪里,我们又该去哪里?”
沈冲天见自己的行装已经晾晒干净,边收拾东西装上马背,边爽朗道:“当然是去北海。我们把冷月影送回去,兑现承诺。而且我暂时也在北海落脚,咱们还凑在一处,好不好。”说着牵马要走。
百里诺站在原地没动,轻声道:“多谢美意,可我不能去。你俩是仙界的公子,是世家望族之后,我就是你们身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跟班。”
沈冲天安慰道:“那是我哄郝隐的混话,你不要信。”
百里诺不为所动:“可是这话并没说错。回到仙界,你的修为恢复,而冷月影,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一只鸟。我的本事在你们面前微不足道,只怕连跟班的资格都不够。你还好,可是冷月影,以他那样高傲的家世和性情,以后看到我,只会让他想起在君仙界被俘的屈辱,他又怎能容得下我。我百里诺本事虽低,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我不想以后都仰望着别人的脸色过活。抱歉,冲天兄弟,不但北海我不能去,今后,只怕我再不能在你身边了。”
沈冲天心生一策:“这里距离仙界的大本营不远,要不你投身军伍,做回你的老本行。那里有我熟识的人,能时时照应到你,也能让我时时得知你的情形,你看如何?”
百里诺当即回绝:“你怎知这里面没有当初掠夺君仙界的人,没有害我成为孤儿的仇人!就算没有,我也不能倒戈相向,转身去对付君仙界的人,甚至那些曾经抚养我长大的军士。我办不到!”
沈冲天终知百里诺之志不可挽回,想到两人一路相伴,骤到分别时,也是万分不舍,遂提议道:“这是还算是仙界和君仙界相交之处,不太平。不论你去何处,总要离开这里。我们再一同行一程吧,让我送你出去,咱们边走边想。”
百里诺茫然地点点头,跟上沈冲天的步伐。眼下烈焰已经恢复体力,他俩仍旧骑在一匹马上。沈冲天寻到方向,沿着来时路,往东北方而去。
沈冲天关切问道:“这里虽是仙界,其实跟君仙界差不离,你想好做什么了?”
百里诺茫然依旧:“说实话,从统领要我出列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乱了。仙界也罢,君仙界也罢,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想过军营外的世界,没想过离开军营的日子该如何过。骤然让我去别处,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过天下之大,不止一个北海。你容我一段时日,好好想想。”
沈冲天思索着,诚恳道:“百里兄弟,抱歉将你牵扯进来,害你无处容身。如今你执意随志向而去,我不拦你。但是在你想好之前,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这样,我举荐一人,他姓龙,单讳廷字,此刻就在前方大营中。你放心,他是凡人修行得道,也不想为仙家卖命,而且他最看重人品真才实学,鄙夷人们张口出身、闭口家世的,是个最爽利不过的人。”
沈冲天说着话,利落地从腰间抽出狼头小匕首,恭敬地递到百里诺手心:“这柄匕首,还是我十岁时,他送我的,多年来从不离身。如今转送给你,一则作为随身兵器,二来也是一个信物。你去投奔他,实言相告,他必收留你。你在他手下,做些后方事,不去直面战事就是,先解决你的衣食,再慢慢思索去路。我这提议,你以为如何?”
百里诺动容道:“多谢你,事事为我考虑。其实你比我有本事,为何不一同去?”
沈冲天苦笑:“其一,我答应冷月影的祖父,将他带回北海救治,必须言而有信。再则,我也厌倦了杀伐,除非有更好的理由将我召唤至军中。”
百里诺宽心道:“我有预感,你一定会去的,我在军中等着你。”
沈冲天取笑道:“不必等我。若再见,你最好已经等到心仪的姑娘。告诉你个重要的事,我带你去你的那个好地方,千万千万别跟人提起,尤其是姑娘和娘家人,切记,切记!”
百里诺亦笑:“自当谨记!我也借你吉言。若真如此,你可是唯一的夫家人,又是大财主,一定要帮我。临分别,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冲天便说起如何挟持郝隐,接着讲述道:“郝隐若不追来,我还担心烈焰在水中拖不动咱们两个,结果他来了,帮了我一把。郝隐本相是一条大狼狗,狗是会凫水的,况且他那么魁梧,正好充做筏子。我挟持着他跳下山崖时,他就差不多被勒昏过去。我仗着他的宽大身形,将自己裹在里面,有他做软垫,一路跌下去倒没伤到我一分。入水后,我不通水性,全凭着他浮出水面,用龙筋鞭束住他,让他带着我一路向下漂去。那些士兵想放箭,又怕伤了主帅,因此不敢妄动,倒保下我一命。跌下瀑布的时候,我同他被水流冲散,我撞到一个硬东西上,估计是山崖的石头,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郝隐被冲到何处,怕是再难活命。只是可惜了我的龙筋鞭,我昏过去时一定松开手,把鞭子丢到水里,寻不回了。”
谈及此处,沈冲天忽想起一件事,叮嘱百里诺道:“仙界大军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各方势力均有,你在里面,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要谈及咱们在魔界中的作为,最好什么都别说,容易招致祸怨。对任何人都是一样,尤其是小东鹰神无怨、西鹰神小金鹰,他们一个是无念的兄弟,一个是她师父,更要远离。无念的弟弟无毒略好些,但也尽量少招惹,你惹不起他们的。”
沈冲天边嘱咐,百里诺边点头应着。两人走了半日,终于见到当初无毒带沈冲天埋伏的小树林。再向前,就是仙界大军的范围。至此彻底出了魔界势力所及,也到了该分别时刻。沈冲天和百里诺两人下马,相互不舍地道别。
百里诺道:“冲天兄弟,你路途远,请先上马。我目送你一程吧。”
沈冲天点点头,翻身上马,将白鸟牢牢抱于怀中,一牵缰绳:“烈焰,走,回北海!”烈焰马得令,抬头阔步,紧跑几下,展翅升空,朝着北方而去。
百里诺仰头,直到一点红色消失于天际,他长吁一气,握紧狼头匕首,大步朝着仙界大本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