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中的小院子寂静许久,凝香和绛纹日日站在屋门口怀揣希望望向南边天空,日日希望落空。今日眼见黄昏将至,天空忽然显现一抹红点,初始如星,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奔小院子而来。是烈焰!有烈焰,就一定会有沈冲天。
没多久,烈焰息了翅下风,灭了蹄下火,稳稳落在院子中央。沈冲天跳下马背,抬眼见到家中人,大步径直走过去,手中仍牢牢抱着白鸟。
凝香拉着绛纹也急奔过去,却在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看到沈冲天较离家时妆容衣着全变,担忧地不住上下端详,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公子!”
沈冲天满怀心绪被束缚着,抒发不出,只抿紧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喉咙中发出轻轻一声:“嗯!”
满院子,只有烈焰回到熟悉的家中,万分欢跃,浑身放松,喧闹不止,一时又跑到绛纹身边,轻拱轻蹭。
绛纹笑道:“终于平安归来,应当好好休息。等我先安顿好这一个,立时烧水温饭。公子先洗去一路风尘,再填饱肚腹。有什么话,只留在后面慢慢说。”说着牵马回避开。
沈冲天看到家中还如走时一样,心中终有些安定,仍旧不放心地问道:“我走后,有没有人为难你?”
凝香宽慰道:“那倒没有。就是那个白胡子的又来过一次,四处看看,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他还带来两个很高大的随从,抬着一个大箱子,说是丹药,就放在你的房间里。之后每过一月,就来一个高大的随从,送来柴和吃食,放下东西就走,至今已有三次。”
沈冲天寻思着:“三次?这么说,我离家已经三月之久!也罢,既已回来,不说了。凝香,劳动你准备一盆干净水,送进来。”他自己先抱着白鸟进了屋。
凝香随后端着水走进房间,看到沈冲天将白鸟稳稳放在榻上,不安地端详着。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招手道:“凝香,过来。”
凝香端着水盆走到一旁,看到沈冲天满脸疲态,忙绞干手帕,要向沈冲天脸上擦拭。
沈冲天摆手,轻言道:“不是我,你给我就好了。”说着接过手帕,自上而下轻轻擦拭着白鸟的羽毛。
凝香也在榻上寻位置坐下,缓缓吐出心中疑惑:“公子,寻到冷家公子了吗?”
沈冲天抬眼指指榻上:“这不就是。冷月影受了重伤,这是他的本相。”
凝香恍然大悟,目不转睛盯看着:“噢!他竟然是一只鸟啊。”
沈冲天轻声纠正:“是一只凤凰,你看他这通体的颜色,准确来说是冰凤。我总算知道,当初他为我疗伤用的冰凤羽毛是哪里来的。你看,”说着他理顺尾羽翎毛。
凝香仔细一看,细长的一束翎毛,整齐排成一排,共有九支,六支长,三支短。
沈冲天叹息道:“我一路猜想,他陷落阵前,被魔界活捉,跟这不无关系。你说得原也没错,凤凰也是鸟,鸟儿失了羽毛,本事法力定然受限,而他的羽毛失过两次,两次都跟我有关。”
凝香笑回道:“仇易报,情难偿。幸而公子不是女子,否则怕是走不脱‘以身相许’的路数了!”
沈冲天无奈笑着,一指点上凝香鼻尖:“凝香啊,凝香,我是真怕了你了。”
两人谈笑着,倾诉着离愁别绪,沈冲天边为白鸟擦拭身体。很快,白鸟身上的尘土、血污都被清除,露出本来面目,凝香这才看出他不同于凡间鸟禽之处。白鸟通身似雪雕琢成的一般,白身白爪白喙,额鼻高耸,双目紧闭,在小巧的脸上描出两条细长黑纹,眼尾飞翘。颈部细长如鹤,羽毛排列如麟纹。脊背和展开的飞羽三处,各有一道怪异的苍色花纹。周身羽毛细密柔软,微微泛着银光,头顶七支短翎如小扇,尾部九支长翎似青丝,长长拖垂到地上。
凝香不禁叹道:“好一只俊俏的鸟儿!”
沈冲天正低头在箱子里翻找可用的丹药,听到这话,扭头不满道:“你竟然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俊俏!”
凝香无奈辩解:“你竟然吃一只鸟的醋!”
沈冲天掂着一个小瓷瓶走回榻边,俯身盯着凝香的眼睛,厉声道:“你记住,他可不是你豢养过的那些百灵、八哥,不会给你唱歌,也不会学你说话,逗你解闷。他是一个男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用你为他擦拭身体的原因。更为重要的,他是经历万年岁月,修为高深,心机沉重的神仙,同那个毁了我们生活的冷翼一样。一旦他醒来,你、我、绛纹,我们在他面前就像外面那些雪花一样易碎!”
凝香被沈冲天的神情吓到,不知所措,快要哭出来:“公子!”
沈冲天继续道:“对于他来说,你和绛纹,心地善良、修为没有,却是我的命一般的存在,最适合用来算计利用。你一定要牢记,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远离他。就算我求你!”
凝香带着哭腔答应道:“嗯,公子,我记下了。可是公子,你若真不放心他,为什么不趁着他受伤直接了结他,不是更稳妥吗?”
沈冲天道:“你以为我没想过?他毕竟是冷家的大世子,有些事,有些人,只有他才能镇压住。算了,还是先保住他的命再说。你先服侍我沐浴休息吧,这一路来去,实在太累了!好凝香,你替我盯着他,若是有动静,赶紧唤我。”
沈冲天头一挨到枕头,立时沉入梦乡,直睡到第二天。待他醒来,看到床边呆坐,守望着一人一鸟的凝香,先问道:“冷月影有动静没?”
凝香摇摇头:“还是一只鸟,同刚回来时一样,嘴角和胸膛总往外渗血。”
沈冲天嘀咕道:“在魔界中还不是这样,怎么回到北海,又服下丹药,倒严重了呢!糟糕,魔界属阴,仙界属阳,两相抵触。现在他肚子里又是魔界的药,又是仙界的药,二气不能交融,怕是乱成一锅粥了!”
凝香不解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沈冲天打定主意,握住凝香的手,柔语叮嘱道:“好凝香,我要替冷月影疗伤,说不准会是几天。在救治好他之前,我都不会出这间屋子。你两个暂时不要打扰我,每天只要将水食放在门口,若是我饿了,会出来吃的。”
凝香听到这话,更加担忧:“这么多年来,若无人督促,你几时知道饿过!”
沈冲天强打欢笑,安慰道:“怎么不知道。你看我独自出门三个月,不是也没饿死嘛。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昨天我刚说过,我要保住他的命,更要保护你们。答应你的事,我几时食言过。”
凝香实在没有他法,只得言道:“你让我说什么。”
沈冲天恳切道:“说你相信我。”
自这之后,沈冲天紧闭房门,打开窗户,让北海的冷气进来,于冷月影更有利,却不顾自己怕冷。他将阴厉送来的丹药,并自己所藏的丹药都拿出来,分门别类,齐齐排列在桌上,寻找合适的药,逐一尝试。每次他都是掰开白鸟的嘴,将丹药送到里面,再运功导气,把药送入肚腹,助药力转化。可无论他做何尝试,冷月影始终都是一只白鸟,不动不醒,气息微弱,对任何呼唤拨动都没反应。一个月时间过去,沈冲天心中愈加焦躁。起先每日两次出房门,或是寻水食,或是询问凝香和绛纹,探知外面情形,之后他出房门的间隔越来越长,再往后,便是一连几日不出。凝香和绛纹在外面空陪着心焦,却无计可施。
沈冲天见服药无果,转而向书中寻答案。他把藏书逐字逐句,一遍又一遍翻检,终于被他找到一处。在一个讲述阴阳轮回转换的章节旁,不知是谁批注了一行小字:“试问冰凤之类,当于阴阳未决之时,受混沌之气而化生,阴阳不分之物,又该若何?”他的眼睛瞟向旁边榻上的冷月影,心内琢磨着,混沌未开,阴阳不分?沈冲天暗自嘲笑道:“冷月影啊,冷月影,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沈冲天忽然有了主意,他走到窗边,直面窗外呼啸而过,夹杂着冰霜雪粒的北风,运气抬起左手,将手掌对着寒风,掌中红斑开始向内凹陷,状若人嘴,开始大口吞噬寒风。沈冲天感觉透骨的寒冷从左臂开始,迅速蔓延全身,他克制住用右手去暖的欲望,拼尽全力,赶紧调动周身气机,用自己体内的至阳之气炼化寒风,转为自用。当沈冲天觉得时机已到,他回身面对白鸟,运气一掌按在白鸟胸膛,恨恨道:“冷月影,你给我回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真气在白鸟体内细细流动,缓缓遍布全身,气机催动药性在体内开始慢慢起效,阴阳运转逐渐调和。白鸟周身放出千道白光,逐渐显出人形。又过了好一会儿,冷月影睁开眼睛,盯着雪屋白顶琢磨许久,待身体有些气力,转头看看周围房间摆设,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慢慢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榻上,再向前面看去,榻旁一张床,一个人脸朝下,半个身子伏在床沿,半个身子拖在地上,一动不动。房间另一头一扇窗子打开,寒风夹着雪粒扑进来,直直打在那人身上,已覆上一层薄雪。冷月影终于回过神来,他竟然在北海,而且是在沈冲天的房间,至于那个半伏在床上的人,那还用说!
冷月影心里一急,顾不得自己初愈,一下跳下地,只觉得头重脚轻,他略揉揉额眼,上前一把扶住那人,翻过身来,果不其然。沈冲天面如死灰,已触不到气息,脉象心跳均无。
冷月影吓得语音发颤,直呼道:“我的命啊!”他奋力将沈冲天放在床上,回身急忙关上窗,再回来就看见沈冲天四肢、面容渐渐开始变化,在本来模样之上,竟浮现出一只牡鹿的模样。冷月影当即呆住,牡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