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返回大路,缓缓朝着北河城而去。未进城,就听见汤汤水声,就算城中鼎沸的人声都遮不住。果然如传闻一般,北河城正中央一条不息大河,水势还算和缓,城中没有显著的街巷坊,所有房舍均沿河分布,三五并排成落,房落以小夹道隔开。河道两旁,水浅处是城中居民盥洗取水的地方,水深宽阔之处设有渡口、码头、船行。沈冲天和百里诺沿着河道码头逐一询问。大家听说要租船摆渡,全都围拢上来,再听说是去下游,又一窝蜂散开。
沈冲天无奈道:“你们去打听打听,我这人最是通情达理,谈拢的价钱,绝不会赖账,若是我兄弟游览得开心,赏钱必不可少的。这样,我最远到二十里滩,再后面既然不安全,我兄弟俩也不会去。好容易到了这里,我们不能空手而回,游览一圈,也算没白来一趟。至于价钱,再加一倍,现付一半,回来付另一半,立时立下字据,如何?”
几个船老大脑袋凑在一处嘀咕一回,终于有一个胆大的人站出来:“我去,二位公子请随我这边上船吧。”
沈冲天对着百里诺点点头,两人随船老大登船离岸。
一路上,船老大好奇问道:“这位公子,你怀中抱的是什么鸟?”
沈冲天随口答道:“噢,是我家中豢养的一只灵鸟。我听说城外二十里有个大草滩,地势平坦,人烟稀少,最适合放飞鸟儿。”
船老大慨叹道:“公子衣衫光滑,马儿膘肥体壮,连辔鞍都是金光闪闪。如今单为一只鸟儿出来放风,一看就是个富贵闲人啊!”
沈冲天丝毫不理会船老大的絮叨,他扭转头,谨慎地观察着水流、地势变化,顺带盯着远处地平线,担心郝隐的兵追到此处。
过半日,听船老大道:“两位公子,前面就是二十里滩。依我看,咱们找个地方靠岸吧。再向前,就没有缓坡旱地了。”
沈冲天只有一声吩咐:“不许停,一直向前。”
船老大这才感觉不对劲,忙要放下手中的橹,却被一只尖尖的东西抵住胸膛,低头一看,竟是一柄宝剑,深深抵在胸口上,吓得深咽一口气,浑身开始颤抖。他试图讨命:“公子,大侠,求你放过我。船钱我不要了,行吗?”
沈冲天一手怀绕着白鸟,一手执剑,直面船老大,口中只有一句:“一直向前。”
船老大无奈,只得哭丧着脸,颤着腿,抖着手,扶着橹小心向前摇。眼看着船距离二十里滩越来越近,驶过一个又一个缓坡,又离二十里滩渐行渐远,两岸渐高耸,再无登陆的地方,船老大这才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
船下的水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水中开始显露出高高低低、大小不等的石笋、石柱、石卵,水面下还不知隐藏着多少。耳旁只剩风声伴随水流呼啸,沈冲天和百里诺分开双脚,稳稳站在船上,双眼死死盯住前方。此时,已经不需要沈冲天拿剑逼迫,船老大再无法逃脱,唯一的心思就是把住橹,掌控好方向,使船不致被水冲到岸边,或是冲到礁石上。
这时,两旁高岸之上出现两列暗色阴影,沈冲天指给百里诺看,提醒道;“看,阴兵列队,说明咱们来对地方了。”
百里诺问道:“是郝隐的人马?”
这时,似是回答百里诺的话一般,前方忽然从两边崖岸之上投下、滚下无数巨石,巨石一路夹带碎石泥土,纷纷冲进河道,激起河中的水浪、泥沙,之后便稳稳蹲坐在河道中,越聚越多,将河道逐渐堵塞。水顺着河道流至此处,再无前路,激起数丈浪花。又反扑回来,几番激荡,浪越来越大,如山反扑。
百里诺扭头冲着船老大力竭喊道:“快停船!”
可此时船被湍急的水流裹挟,激流直下,奔向巨石,哪里停得下来。
沈冲天扭头唤一声:“快上马!”一把拉住百里诺,将他推到烈焰马身侧,趁着百里诺扳鞍上马的功夫,沈冲天一剑砍断烈焰身上的绳索,一手将白鸟塞到百里诺怀中,空出手来牢牢抓住马辔,喝一声:“烈焰,走!”
烈焰得到命令,舒展双翅,四蹄助跑两步,直到船头,一蹄猛一跺船头,助力凌空而起。沈冲天借势被带上去,翻身坐于马上。烈焰这一步,解救了沈冲天和百里诺,却将本就不稳的船一下踏偏。可怜船老大,无处可去,随着船直直撞向岸边巨石。
沈冲天喘息甫定,就听岸上紧接着一声:“放箭!”随着声音,无数乱箭纷纷射向他们。沈冲天只得左右挥剑抵挡,无奈乱箭齐发,全部射向他们,沈冲天顿觉力不从心,他想牵引烈焰向上飞,却被乱箭压制,越来越低,眼看不被射死,就会落入水中淹死。百里诺在沈冲天前面,只能弯腰,以身躯护住怀中的两只动物,一个躲闪不及,被流箭射中后肩。沈冲天看在眼里,更加焦躁,焦急四下寻找躲避之处。忽然他发现左侧崖岸上出现一个凹陷,不大,但应该能容下他们,他赶紧催马过去。这是一块略凸起的岩石,在岩石上方凹进去浅浅的一块,沈冲天让烈焰驮着百里诺在后面,紧贴崖壁,自己插空落脚,站在前面,直面挥剑抵挡乱箭。如今背水一战,总好过之前四面受敌。
沈冲天寻时机,关切问道:“百里兄弟,你怎么样?”
百里诺忍痛道:“放心,死不了。你小心!”
沈冲天运足底气,朝上喊道:“郝隐,放我一条路。我保证,来日战场对决,留你一命!”
岸上终于出现一个有些瓮声瓮气,又有几分说不出怪异的声音:“我今日了结你,不是更省事!”
沈冲天抬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别放箭!我把一命一身都给你就是!”
百里诺一听,急忙拦住:“不行!”
郝隐继续追问:“只有你?”
沈冲天继续喊道:“还有冷月影。放过百里诺,他修为低,跟这事没关系,你要他没用。”
郝隐寻思一番,言道:“别再耍诈!”说完便命下面传令,很快,箭雨如骤来时一样骤停。
沈冲天松一口气,喊道:“射死我,尸身落到河里,于你什么好处!你应该从你主人那里得知我的出身,我和冷月影,两个活生生的世家子弟,是最好的人质。我俩若是死了,只会招来仙界肆无忌惮的报复,你就是君仙界的千古罪人!放百里诺走,放绳索吊我带着冷月影上去。”
百里诺忍着痛拉住沈冲天肩膀,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沈冲天轻轻拂下百里诺的手,平静叮嘱道:“记住,烈焰有灵性,不用使劲催打,你骑着它一路任由水流漂着走,顺水流向下,跃下瀑布,千万别出水,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这时从崖上垂下一根麻绳,沈冲天将绳索缠在腰上,喊一声:“拉我上去!”绳索缓缓上升,带着沈冲天离开山崖。临分别时,沈冲天反手用剑身照着烈焰后臀,狠命一拍,烈焰驮着百里诺纵身跃下山崖,跳入水中。入水好久,始终不见动静。直到双脚落于平地之上,沈冲天才看到水中猛然冒出马头,紧接着,百里诺也露出水面,一人一马顺水向下游而去。虽在山崖上看起来不过蚂蚁一样大的黑点,却霎时平复沈冲天所有心绪,他定一定心神,环视一番周围士兵,慢悠悠问道:“你们大帅呢?”
沈冲天被带到郝隐面前。郝隐戴了一个白色的面具,遮住大半张脸,面具正中仍旧有一个凸起的鼻子形状。这个多此一举的装饰,反倒逗笑沈冲天。
郝隐盯着沈冲天:“沈冲天,就料到你不循常法,不走常路,果然在这里被我堵住。你在那边到底是什么身份!”
沈冲天双手紧紧搂住怀中白色的一团,躲闪着,无所畏惧道:“跟你有关系吗?”
郝隐得意道:“到我手中,由不得你张狂!来人,夺下他手中的白凤凰!”
几个士兵一拥上前,顾不得沈冲天弯腰俯身护着,以兵戈使劲向怀中一戳,将白色的东西叉出来,落地竟是一团包袱。
郝隐大惊:“这是什么,冷月影呢!”
沈冲天调皮笑道:“是你帅府赏给百里诺的衣服,还给你!既知我们是世家子弟,岂是那么容易被你捉住的!”说完立即收敛神色,朝着郝隐身后喊道:“冷月影,动手!”
郝隐惊得急忙转身向后,所有护卫士兵也拥到郝隐身后保护,不防备,沈冲天一步蹿到郝隐身侧,将龙筋鞭绕过郝隐脖颈,使劲一勒。郝隐立时干哕一声,吸引了士兵注意,大家才知道上了沈冲天的当。郝隐脸都憋青了,两目外瞪,使劲伸着舌头,喘着气,赶紧对着士兵摆手。士兵猜不透郝隐意图,不知他是让大家停手,还是让大家不要管他。所有士兵你看我,我看你,索性原地呆立,不敢妄动。
沈冲天以郝隐身体挡住自己,侧头在郝隐耳边道:“往后退,跟着我走,错一步,我让你立时毙命!”说完他挑眼以余光看着后面,厉声道:“闪开路!”士兵自觉分列两边,闪出一条路,直通悬崖边。
到了崖边,沈冲天背靠悬崖,后面已经无路,再后退一步就会掉下去。士兵从三面围拢着他,手中郝隐身躯已经开始瘫软,逐渐显出原形,果真是一只浑身漆黑如墨,熊一般大小的狼狗。以沈冲天的力气,拖着一个高大肥胖的人尚且费力,更可况他手中是一只熊一样大的狗,早已力不从心。但他仍未放手,以郝隐身躯阻挡着士兵,扭头看看下面,一咬牙,拖着郝隐,纵身跃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