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陆明骄拖着沉重的身体,头脑间还有些闷痛。
她在梦魇中挣扎良久睁开了眼,虽然还是迷糊的,可方才两个伯母后半段的一唱一和,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呵。
好大的架子,好妙的主意。
她不过睡了一段时间,就又敢打起算盘了?
陆明骄扶着额头摸出床头小瓶,吞下一颗丹药坐了起来,而后借着床榻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前坐下。
冷笑,出声。
二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今天才到,陆明骄就醒了?
这是什么运气?
不是说他还要许久才能醒过来吗……
不对……!
“你,不傻了?”陆明恒紧紧捏着拳头,身体都有些颤抖。
只批了中衣的陆明骄懒懒支起一条腿,冷冽逼人施舍似的瞥他一眼,扯扯嘴角,隐隐有些匪气:
“怎么,我傻过?”
陆明恒一怔,愣在原地喃喃自语:
“怎么会……你明明被灌了药,怎么会突然就好了!你,你在装?你一直在装是不是?就为了骗我们出手……陆明骄,你真是诡计多端!”
陆明骄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眼中寒气四迸:
“二哥如今越发喜欢胡说八道。”
她淡淡垂眸,抬眼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气势虽比从前薄弱了些,却依旧逼得一院子的人都心里发紧,不敢轻易动作。
她艳绝的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他们都无端地警惕害怕。
陆明月有大半年多没见过这样的四哥了,一时间也有些局促。她有些微开心,又是紧张。犹豫半天,她还是一咬牙:
“四哥哥息怒,我母亲和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想要帮你们分担些……好让你能安心养身体……”
她说毕,也有些心虚地捏了捏帕子。
初醒的陆明骄看在眼里,是一张十四少女鲜活的娇俏面孔。
她好似一下子睡了很久,许多人事已然模糊。
迷了眼分辨一下,才算认出来。
这个大妹她印象算不上深。只记得上一世陆家覆灭时陆明月是唯一一个嫁出去的小姐,脱离了陆家族谱,不用赴死,剩下的如何,陆明骄未曾有空关注,不得而知。
而这一世,她五年前便开始频繁外出招兵买马只盯着府里大的动向,更无暇管她作甚。
为她二房说话,再理所当然不过。她轻轻瞥一眼,不置一词。
陆明月将这毫不在意的眼风看在眼里,面上登时有些红。心里发急,早知道就不该多嘴,平白让四哥哥不爽。
二夫人三夫人紧紧盯住了她的脸,心里头可谓惊涛骇浪。一时间只能尽力留些余地,站起身沉沉看着门前懒懒坐着的陆明骄。
而月夫人这时候才终于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疾步上前,步履间不住地跄踉。她一把捧住陆明骄脸,深深地来回观摩。手指力道巨大,差点在她脸上戳出几个血洞。陆明骄吃痛,皱了眉头。
她摩挲良久,才终于放手。哭腔浓重:
“灼灼,你可知道娘这些天来多担惊受怕……”她抹一把泪,忽然面色一变,转身狠狠指着二夫人三夫人,大声道:
“你二伯母三伯母还有你二哥,今天都来欺负我!要强占我们的铺子,截断你的汤药,把我们赶去睡大街!”
二夫人本以为这不会做人的大嫂要哭戚戚地委屈流泪,却猝不及防她忽然河东狮吼似的扯大嗓子,巴不得整个国公府听见一般大声同,同她儿子告状?!
这样不像话!哪里是个世家贵夫人该有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市井泼妇,半点不要面皮!
这一招,她第一时间都有些招架不住,噎了好几声才拧着脸急急道:
“大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如何要抢铺子逼你睡大街了?你一把年纪了,居然这般同儿子瞎告状?”她偷瞥一眼面色不定的陆明骄,心里发急,有些害怕。连忙拉着三夫人上前两步,冲到陆明骄跟前:
“止行,你莫要误会了!是我们说得不清楚,叫大嫂想歪,这是我们的不对。可我同你二哥绝无这心思啊!我们是一家人,怎会把人赶去睡?这般没有颜面的事,一听便知道无稽之谈!”
她再扯一扯三夫人,眼风有些狠:
“是也不是,弟妹?”
三夫人心里头也发怵,她一贯是怕这个神出鬼没的四公子的,本趁着他昏睡才来占便宜,未想被逮个正着。
三房不像二房从前一贯握着掌家权,她唯一的儿子现在又年纪小,不顶用,相公也懦弱,是以一贯依附着二房过日子。
可偏偏这凋敝大房的陆明骄又是全府都不敢得罪的明面上的霸王,一下子顿时就两头犯难。
她也心里恨这牧羊女不按套路出牌,但是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他不信自己的娘难不成还会信他们这些一直垂涎爵位的外人?
又恨这太史庶女听信什么大师的鬼话连篇,偏偏挑着今日来找茬,将从前藏掖着的心思摆到明面上。
她这墙头草,如今哪边都不好轻易倒。好在那庶女先无中生有解释,陆明骄大头的不爽怎么也落不到她头上。
三夫人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快要刺进肉里,她强撑出一个自然的微笑,语句中皆是小心斟酌:
“止行,此事转折良多,一时间也不能定论。是我们此次前来地匆忙,思虑欠周。你莫要往心里去,强占铺子截断汤药赶人甚的,绝对子虚乌有。这国公府哪里能由得我们做主?”她小心翼翼观察着陆明骄神情,一顿再道:
“大家伙本都是随着公爷来看望看望你,不想二嫂口头上多了几句嘴又不曾好好解释,让大嫂不开心了。三伯母先在这给你和大嫂赔个不是,你又是大病刚醒,莫要在这地上坐着,对身子不好。”
二夫人正吊着一颗心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这话好像是个平顺稳当的,怎么却好似坏事都是她做的?
这么一着,她才反应过来。当即脸色就不好了,冲着三夫人狠狠一瞪:
“三弟妹说的什么话?如何坏人都是我来当了?你——”她心中怒火中烧,正要开骂,却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声老妪的训斥。
“放肆!”
这斥声有些苍老,也是饱经风霜。却自带一股淡淡的威严,叫人一听便有些收敛。恰巧又来的突然,叫一众专心在院子里争执的人都即刻醒了神。
陆明骄看清那人,难得一愣。
陆明恒在一旁作缩头鹌鹑良久,心情如同上山下海起伏,听到这声音,只觉得有丁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待到僵硬转头,登时活似见了鬼。
他还算是好的,陆明月陆明华同两个夫人,面上都禁不住地惊恐了。
那声音的主人由一素衣女婢扶着,手下一根紫檀拐杖,一身暗红色衣衫,头发半白只一根银簪,面上也老了,却是精神气半分不差。
她冷清清扫一眼两个夫人,堪堪踏入院子门一步停下,面色无变:
“止行刚醒,你们便这样吵闹……真当是大房无人?!”后一句忽而拔高了声音,直震得二夫人一个激灵。
她如何也想不到今天的日子这么好,一向不见头尾的几位竟都赶趟似的醒的醒回的回。
这素净贵气的老妪不是别人,正是老公爷的正夫人,老太太何卿尘。
二夫人缓过神,连忙福一福身子行个礼而后慌忙解释:
“婆母莫气,儿媳绝没有这意思啊!我,我只是同孩子们一起来看看止行,绝非要吵闹!”
三夫人暗自咬牙,也马上行礼告饶。
剩下的公子小姐见了,也忙行礼问好。
老太太依旧是冷的,毫不理会径直走向正前的陆明骄,脸上才有些不一样的疼惜。她苍老的手伸出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冷硬里带着难察的柔:
“祖母回来的当真是个好时候。”
月夫人早一溜烟地噌噌站起来,垂手同婆母问好。
老太太示意陆明骄起来,而后看了眼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不吭一声的儿媳,不堪直视地转了眼。
沉沉呼口气,无奈的应了一声。
座下的二夫人维持礼数半晌,腿脚酸软极了。不禁委婉示意有事要做。
老太太懒得现在罚人,厌烦一挥手,一院子人都唰一声齐齐站起来跑了。
眨眼功夫,院子里只剩这么几个人。
陆明骄牵住她的手,心中震荡。她心中疑问颇多,却暂时先压下,稍后再问。
若云在院子外面探头探脑半天,这会子也缩着头进来端茶倒水,服侍陆明骄坐下。
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仔仔细细地瞧了一番陆明骄,面上神色逐渐有些复杂。
陆明骄正给她斟茶,祖母直剌剌的目光有些刺人,让她不得不注视:
“祖母怎么了?”
老太太摇摇头,对着外人一贯严肃冷硬的脸此刻却舒展开来,也是个眉目慈祥的老太太。
她笑一笑,自上而下打量一番孙子,心情可说上好:
“静淞道长说的果然不错,我今日回府,有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