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信意义非同寻常。楚定澜不得不重视。
吴情是吴自闯臂膀,极重要的一个人证断不能让他轻易跑了。
这般重重看守,苍蝇都难飞出去……吴情逃脱,必然有同伙相助。
此事不可小觑,再三权衡楚定澜招来何霸天,要他领三千人悄悄回京城查探,至于皇帝那里,现在看来他也需得去看一趟。
心绪繁复,他暂且去准备事宜,急急离开国公府。
揽岳居今日还是如常。看守的小厮站在院子口,似乎听到了什么窸窣声。转身看过去却没什么东西,便也不在意了。
等到看守交班的功夫,揽岳居的墙头上才冒出一个乱发蓬松浑身脏污的乞丐。
他一张脸上涂满黑灰,极为紧张地趴着张望一番。确定了许久人走了,这才下地。脚步轻悄,敲了三下揽岳居一处附房,而后才拿出钥匙打开了小门,一个侧身,飞快躲进去。
若云扶着陆明骄喝下药粥,而后端了铜盆出去换水给她擦身。
走到柴房时,忽的从底下伸出一只脏污的手拉住了她裙摆。
若云一惊,忙要大叫,那手的主人连忙道:
“云姑娘莫叫!我是吴义!”
她一愣,随即凝滞着脸连忙装作无事走进柴房放下盆,绕个路敲响了那小门。
门应声而开。若云小心地闪进去,面前蹲着一个乞丐模样的少年。
她不由心里一紧,连忙细问他来的目的。吴义面色凝重,认真道来。
这一问,叫她一惊再惊。
原来吴义自从上回逃下山给她报信后害怕拖累陆明骄,所以一直座乞丐打扮在金陵城里游荡。
他本要联系剩下的兄弟伙进军营搭救总把头,但到底怕害了他,没有动手。却听闻总把头被杀了,登时大声哭了一场要自刎追随总把头去了,却被一个不知样貌的人凭空出现拦下,告知他总把头没死,马上会到镇国公府修养。
他本是奇怪的,总把头先前让他去国公府报信本就不解。他一介漠北来的枭雄,与江南有什么关系?却到底来了,又见到了那个见过几次的若云,一时间也没空疑心,只管报信。
不想今日,那黑衣人又出现了,告诉他总把头就在揽岳居里躺着。
吴义对这人有些警惕,可先前他又说对了,便将信将疑地前来一看。
他瘦的脱了相,眼睛却还是明亮透彻:
“云姑娘,还恳求你告知总把他在这院子何处,吴义感激不尽!”
若云揪着衣襟听他说完这一切,眼中已然红了。
可吴义这番话,实在叫她为难。
陆明骄和吴自闯,怎能联系在一起?这事国公府只有她知道,若不小心外传出去……那后果,难以想象。
她紧紧抿着嘴,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里,如同钝刀割肉。
吴义初闻总把头没死之时仰头痛哭了半晌,这时候已经急得要命。
可这若云姑娘,只是红着眼不肯说。
他一颗心跳动不休,忽然一咬牙双膝跪下一字一句发誓:
“我吴义是总把头捡回来的命,生生世世是为总把头做牛做马!若胆敢做不利于总把头的,必定五雷轰顶碎尸万段投入阿鼻!”
若云一惊。一双圆眼瞪大,嘴唇颤抖半晌。到底抵挡不住他的恳切,将一切都娓娓道来。
……
吴义走的时候如同失了魂。
若云站在原地,同个八十老太般沉沉叹口气。
喧闹的青石路上,一顶低调的轿子停在了国公府的右侧门。
小厮一见连忙机灵地上去帮着拾掇。
今日,国公爷又来看望陆明骄。
也不知怎么回事,二房三房的公子小姐除却陆明成全都一溜烟商量好似的挡在他跟前,一人手里提个东西恳切道要进去看望陆明骄。
陆却群本有些担心他们人多不好,未想一向莽撞的陆明恒这回颇懂事,朗声言明他们乃是担忧手足兄弟。
国公爷顿了会,还是允诺他们一齐进来了。
月夫人见这一堆人挤进来,心里头登时有些不舒服。无奈是公爹带来的,她不好赶人,只能命若云端茶倒水。
一群人围在陆明骄床边一圈,一个个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陆明恒面上闪过一丝得色。
后头二夫人三夫人也借故来了,整个国公府都算小小地在院子里齐聚。不多时,国公爷有了庶务先行走了,嘱咐他们过会离开,不要打扰陆明骄休息。
一群人自然点头称是。
这厢陆明恒坐着,到底有些难耐不住,瞥一房里而后道:
“大伯母,四弟在汜水街上的那几处铺子,有好些时日无人好好打理了。据说亏损不少。我想着,我是做兄长的,兄弟有难自当帮一把,所以就擅自接手过来了。前几日也见不着大伯母和四弟,便来不及说。这不,今日来说一声免得你们担心。”
这四弟,自然是陆明骄。他句句都听着和和气气,可在月夫人听来,却不是那么个理。
连忙气道:
“我儿子的产业,如何就由二少爷插手了?这铺子再怎么亏损,也是大房的,三房互不干涉多年,你们这时候横插一脚是个什么意思!”
二夫人一头红宝石头面翘着兰花指饮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而后慢斯条理道:
“大嫂这说的是什么话。如今止行日日用的药,都是难求的好药材。你心里也清楚,你们大房是没什么钱财的。这药钱怎么办?当然是我们两房合伙补贴去了。”她放下杯子,有些趾高气昂地挑眉:
“总不能叫我们当冤大头吧?你说是不是,三弟妹?”
三夫人一身宝蓝褂子,手上一只东珠玉串,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月夫人一脸为难:
“大嫂,不是我们故意挤兑。今年庄子上的收成不好,银两入府都折了中。你从来没管过府里庶务,如何能了解?”
月夫人这下再不知世,也知道这回是他们联合起来坑她大房了。
哪里平白无故来的好心?她就说为何那二夫人和老公爷说负责药材钱,原来都是记在了他们账上!
她当即冷了脸:
“我从未要你们给止行垫药材钱。分明是国公爷要动私库,你们拦着不让非要自己出钱财逞好人当。如今见我儿身子不好了,你们便又来欺负我们,落井下石!无耻至极!”月夫人说道此处,想起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吃的排头,顿时火上加火,狠狠一拍桌子,石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跳。
一直待在边上装木头人的陆明恒几个,都抿了嘴对望一眼,不说话。
陆明月闭个眼睛,心里烦闷。她被强拉来当个开路石,一等祖父走了她娘果然就开始吆五喝六。
虽说她也讨厌这低贱牧羊女出身的大伯母,但对于止行哥哥,陆明月还是心里喜欢的。
可这喜欢,到底和自己亲哥不一样。这偌大国公府,除了祖父和那祖母,没人愿意看见他成为下一任镇国公。
她到底要想着自己家,也低了头玩起了自己的璎珞。
一排的少爷小姐几个,一溜没听见似的。陆明恒也低头不语。
月夫人此刻孤立无援。
二夫人这时候才悠悠开口:
“这铺子什么的,我们手里也有的是,当然算不上稀罕。可我也知道,大哥去地急,没来得及给大嫂留些什么东西。这汜水街的铺子还是后来我们两房见大嫂你可怜,半价匀给你过活的。说到底,也是我们出的一份力,”她低笑,已经有些咄咄逼人:
“这不管什么东西,总得有物归原主的一天。想要霸占着,也得看……命担不担得起啊,是不是?大嫂,你是边疆人,不懂的规矩道理多了,我们也不怪罪。
只是止行伤得又这样重,也不知何时能醒,药材又不能停。我们,也难办啊。”
周围寂静无声。三夫人垂头,笑一笑。
月夫人已经差不多明白他们意思,咬牙道:
“你们要做什么。”
两个夫人登时一对眼,眼底的迫切也再不掩藏了。
“大嫂带着止行,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便是。自然也别同公爷说嘴,毕竟养伤最要紧。这铺子药材,我们该怎么给就怎么给,一分不会少。”
她摇摇团扇,紧紧盯住月夫人。月夫人即刻就懂了她们意思:
要她带着灼灼远走,不再争夺爵位。
好歹毒的心。
那所谓的半价铺子,明明就是他们以原价卖的,当年骗她不懂行情,还和她装好人。
如今居然连老公爷都不顾及了,直接赶他们走人!
这样好的春日,却这样晦气。
她气得胸腔起伏半晌,美眸含针站起来叫他们滚,二夫人嗤笑一声,正要讽刺她。这时候却猝不及防出现一人沙哑的冷嗤:
“今日倒是很热闹。”
是……谁?
一个院子忽然都安静了,陆明恒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月夫人正气得要命,听到这声音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仓惶回首,眼睛里已经有了一圈泪。
那白衣墨发的孩子被泪水模糊了,却依然是真实鲜明的。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呜咽,颤抖着嗓子惊呼:
“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