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会死,可是她没有死!
梅可欣睁开眼睛,身体像抽空了一样,剩下一个大皮囊,大脑沉沉的,心非常痛,如果说五十岁的人像小女孩一样为失去爱情而痛苦,你会觉得滑稽的话,梅可欣自己也觉得有些滑稽,她痛苦的不是爱情,而是是她的被毁掉的人生。
如果当年没有丁克,至少她会有个女儿,说不定女儿会像子雅一样,已经结婚,再过几年她就该孙儿绕膝了。可是现在她什么也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了。
她的心就像锥扎一样疼痛,痛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死,她想一死了之。年轻的时候,她曾说过没有爱情,她就去死。她说的话应验了,她真该去死,她该跳入门前伶仃洋的汹涌波涛,任海水撕裂她的躯体;她该从滨海大道的天桥上飞出去,溶解在滚滚的车流之中;或者她可以死得安详一点,买一瓶安眠药,吞服而去。
不,她不能死,她只能忍受这锥心之痛。她还有父亲,她不能再次因为自己的自私留下孤独的父亲。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最起码她该好好照顾年迈的父亲,至少给父亲一个幸福的晚年,至于她自己那是自作自受。她必须尽快振作起来,丈夫把自己还给了父亲,她就该在父亲有生之年好好尽孝。想到这里她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医生给梅可欣检查了一下身体,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身体太虚弱了,需要补充些营养元素,她给她开了氨基酸和白蛋白提高免疫力。医生提示梅可欣保持心情开朗,多进行户外活动,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医生走后,她强忍痛苦,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等身体稍微恢复,她就回家,回到父亲身边。她刚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就看到了那个令她痛苦万分的档案袋,它怎么跑到草坪上去了?哦,昨天下大雨,肯定是雨水把它冲到了草坪上。
她移步过去,弯腰捡起。还好,袋子是塑料密封的,里面的文件没有浸湿。她打开袋子,取出文件,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滴到了文件上。
第一页是丈夫给她的信:
可欣,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从痛苦中站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女人,你一定不会被痛苦击倒的。我还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
母亲去世之后,我终日不得安宁,母亲在世时,常常提起想抱孙子之事,我总是劝说她接受我们选择丁克的事实,我总是觉得人生好长,母亲永远都不会离我们远去。
我错了,母亲抱憾含泪酒泉。我思考再三,我不能太过自私,我还有机会,有机会弥补母亲一生的缺憾,我要给母亲留下血脉。
我太过自私,对不住你,我不敢面对你,甚至不敢面给你的微信,只能用这最原始的通信方式告诉你我的心声。我愿说一万声对不起,只要你能原谅我,只要你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伤一人总比伤两人更好,恳求你看在我们二十年情浓意浓的份上,放飞我吧,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我俩携手奋斗二十余载,没有负担,积累颇丰,虽不算富足,可一生无忧。如果你同意分开,我本想家里的房产和有价证券全部归你,净身出门。可是我已年过半百,今后能否挣到一套房子,我不得而知。因此我想留下南山的小公寓,有个安身之地足矣。
可欣,对不起你,当年我们太自私了,不顾父母亲人,只顾自己。如今我又太自私了,把我们错误的选择结果让你一个人承担。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我只希望你今后能够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好好照顾自己,快乐度过余生。
就写到这里,话多说无益,徒令你我伤心,希望你尽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去民政办理手续。
丈夫:渣男
梅可欣看完丈夫的信,把它揉成团,用力抛去。她没有怨恨丈夫的选择,她只是后悔当年太过幼稚,她总想男女之情可以陪伴有情人一辈子,可是她错了。以前她唾弃那些把爱情变成亲情的夫妻,悲哀他们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可是今天的她多么希望,她和丈夫能有一点点亲情,到了这个年龄爱情变亲情的份量越多,才能越长久。爱情戛然而止后,维系家庭的就只有亲情了,而她,梅可欣,没有把爱情转变成亲情,哪怕一点点也行。她用二十年的经历,她用抛弃女人最有价值的东西为代价,帮丈夫证明了一个错误。她好傻呀!
除了后悔,她还能做什么?她想起了父亲给她下跪的情景。既然和丈夫不能继续同行,就索性来个痛快的,她从文件袋里取出带有雨水痕迹的离婚协议书,颤颤微微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世界没有后悔药,她就该趁父亲还健在好好孝顺他,不要等父亲离开时再留遗憾,她太需要亲人了。至于自己,既然做出过错误的选择,就要承担错误的结果。
签完字,她在房子里楼上楼下,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她不想再留下这套房里的任何回忆,她打电话给她的财富管理经理,委托他卖掉她的房子。
来看房子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她看了看房子,用手机仔细测量方位。
“我先生说,房子一定要南向的,偏了我们不要。”
她又看了看楼梯,把每一层的楼梯级数都记了下来。
“我先生说,楼梯的级数要符合要求,不然我们也不考虑。”
她把炉灶,门窗的位置逐一画在户型图上。
“我先生说,买房子一定要风水好,不然我们不买。”
“太太,这个小区是大开发商开发的豪宅,风水问题,开发商在设计的时候都考虑进去了。”梅可欣的财富管理经理对看房的太太说。
“这个我信,不过我先生还是会找人看看风水才行。”
那位太太走了,财富管理经理告诉梅可欣,这是一位专职太太,硕士学历,年初带着丈夫和三个儿子从多伦多回来,来深圳发展。因为买房条件比较苛刻,一直没有成交。
什么狗屁硕士学历,这么高的学历还做专职太太,还生那么多孩子,她有必要读那么多书吗?她替这个女人悲伤,可是更多的是羡慕嫉妒恨。
母亲去世之后她和父亲相依为命,结婚之后她成了别人家的人,和父亲同住的日子每个月也就一两天,而且由丈夫陪同,她仔细想想,这么多年竟然没有静下来和父亲好好聊过天。
她觉得自己不孝,年迈的父亲独自一人生活,她竟然没有替父亲担心过,更不清楚父亲的心理。最近更是忽略了父亲,一心扑在痛苦的丈夫身上,丈夫却抛弃了她。她想马上见到父亲,她想听听父亲的声音。
“可欣呀!有事吗?我很好,每天都步行六公里,身体越来越好,肚子上都显出六块肌肉了。不过头发倒是越来越少了,你下次去日本,帮我带些生发的药物,我查了一下日本生发的药物最有效。”父亲不停地向她汇报工作。
她强作镇静,把声音调整得更稳定一些,可是最后发出的还是那痛彻心扉的变调的声音:“爸,你在家吗?我……我想……回……家。”她泣不成声,像个小女孩,一个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女孩,在父亲怀抱里扯着身子哭着喊着要回家。
“怎么了?乖!不哭,不哭!”无论她多大,在她伤心的时候父亲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听到她最熟悉的那声“乖”字,她更是泣不成声:“爸,爸,我现在就回家!”这是她结婚之后,最温暖她心的一句话,可不是嘛!
她现在要回家,她真的是要回家了,她的丈夫和她很快就没有关系了,她就要永久回到那个阔别二十多年的家了。在自己的家里,她不会再被伤害,再不用提心吊胆!她可以再次生活在父亲的呵护之下。想到这里她不再哭泣,她觉得离婚是一种解脱。
“怎么了,可欣,到底怎么了?”梅廷不住地问,谁要是敢惹他的女儿,他就去跟他拼命。
“爸,我没事,我就是想家了,想您了!”
“看你,还是个小孩子脾气,想家了就回来呗,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你们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有,我们不会闹矛盾了,我就是想您了!”梅可欣不想在电话里告诉父亲她就要离婚的事情,她怕父亲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欣,那就赶快回来吧,爸也想你了,昨天做梦梦到你和妈妈,我们三口在空旷得原野上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很高,然后断了线。你不停地哭,我不停地劝你,你妈又去帮你买了个风筝,你才又开心起来。”梅廷说到这里,擦了擦眼角。
“就在这个时候,我醒了,起来上了个厕所,迅速躺下,想接着做刚才的梦,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年龄大了,觉少了,一晚上再也没有梦到你妈。”梅廷和女儿说个没完。
梅可欣的眼泪再一次扑簌而下,像断了线的珍珠。她把最美好的时段贡献给了丈夫之后,她成了丈夫的绊脚石,丈夫一脚把她踢开,扔下一叠票子一走了事。在她用尽了美好时光,剩下风烛残年的时候,她依然是父亲的宝贝,她想不下去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她要尽快回家,回到父亲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