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雅再次见到梅姨的时候,梅姨已经搬到了父亲家里和父亲同住了。子雅不知道这段时间梅姨发生的事,她以为梅姨只是来看望梅廷。子雅按门铃的时候,开门的是梅廷,她叫了声爷爷,梅廷没有像以往那么开心,几年不见,尽管梅爷的穿着依旧入时,却掩盖不住他衰老的事实。梅廷看见子雅来了,露出淡淡的笑容,说起梅姨,他告诉子雅最近梅可欣情绪不好,让子雅去开导开导梅可欣。
“梅姨怎么了?”
“他们离婚了,那个男的害了她一辈子。”梅廷也不隐瞒。
子雅虽说有些意想不到,可是这几个月她是有预感的,至少他知道梅姨夫妻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她知道梅廷告诉她的意义,她是个机灵鬼,她迅速盘算着该如何面对梅姨。梅廷带着她走到二楼梅可欣的房间门口。
“笃,笃,笃。”梅廷轻轻地拍打着梅姨的房门,没有声音。
“子雅来看你了。”梅廷凑近门缝,轻轻地对门里说话。
门开了,梅可欣穿着宽大睡衣,一个月不见,梅姨憔悴多了。子雅努力去找曾经年轻漂亮的梅姨,她找不到了,眼前的梅姨虽说依然比同龄人年轻,可是已经没有了年轻人的精神和热情。
“你们聊吧,我下去了。”梅廷把门关上,下楼去了。
子雅竟一时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她看了看梅姨的房间,床上是杂乱的被褥和衣服,书桌上乱七八糟堆着几本书,木地板上扔着梅姨曾经最喜爱的布偶,茶几上堆满了饮料和食物,还有果皮和垃圾。梅可欣变了。
“喝点什么?”梅姨指着茶几上的饮料。
“我想喝茶。”子雅故意选择她以前来的时候常喝的龙井,说完,她开始帮梅姨收拾茶几和茶桌。
“好吧,我来烧水。”梅姨理解子雅的良苦用心,她就是要让梅可欣活动一下,提提精神。
梅可欣把烧水壶中的水排出,子雅知道她已经好久没有喝茶了。梅可欣把加热壶旋转到自动清洗一档,然后自动加入纯净水加热。
“梅姨,怎么回事?”子雅仍然是开门见山。
“我担心的事发生了,离婚了。”梅可欣告诉子雅。
子雅盯着梅可欣好像是惊呆了,又好像是在等待梅可欣的下文。
“我老了,他在外面找了女人,还有了孩子。”梅可欣跟这个忘年交侄女,她并不隐瞒。
“这个人渣,叫让生找几个人去收拾他一顿。”子雅愤愤地说。
“不必了,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是自愿离婚的,他没有对不起我。”梅可欣仍然护着前夫。
“没有对不起您?他骗了你几十年,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离你远去,你还替他说话。”子雅满腹怨气。
“他的选择是有道理的,她母亲临终前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抱上孙子,我已经不能替他完成母亲的遗言,他就只能选择离开我。他还是很爱我的。”梅可欣说到这里,泪盈满眶。
“当时不是他选择丁克的吗?不是他说让你一辈子做个女孩,而不是大妈的吗?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了,有没有考虑过您的感受,有没有一点点人性,真是个人渣。”子雅就算骂他一千遍一万遍都平息不了她作为女人心里的怒火。
“算了,子雅,喝茶,所有这些也是我自作自受,我不怪他。可是人间没有后悔药,要是人生能够重来,我绝对不会再选择丁克,我要有我的孩子,我要有很多孩子。”梅可欣不仅潸然泪下,眼泪顺着面颊,滴到了茶水里,她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姨,别伤心,我就是您的女儿,我陪您到老。”子雅想起了父亲的话,总会有一天,梅姨会老无所依,她也想起了父亲的话,如果有一天梅姨需要你,你就是她的女儿。
“乖女儿,真是梅姨的福气,有你,如同闺蜜、如同母女。”梅姨想笑,可是她怎么也笑不起来,整个脸都发生扭曲,子雅觉得梅姨的脸有些可怕。
子雅帮梅姨倒茶,安慰梅姨,努力使梅姨的情绪稳定下来。梅姨站起来,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个脸,凉水刺激梅姨的神经,让她清醒了许多,她的情绪有所收敛。
“失态了,咳咳,咳、咳。”梅可欣不停地咳嗽,是眼泪流入了气嗓。子雅连忙帮她捶背。
“姨,你去休息吧,我改日再来。”
“不行,我还没有问你的情况呢?”梅姨经过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在胸口向上推了几下,泪水被挤出了气嗓,她轻松多了,她想起了子雅的事。
“我一切还好,只要梅姨能开心,我就开心。”子雅不想说怀孕堕胎的事,她恐怕会刺激到情绪稍稍稳定的梅可欣。
“上次去医院,不是怀孕了吗?后来怎么样了,不会已经做掉了吧?”梅可欣把注意力集中在子雅身上,对她稳定情绪会有帮助。
“嗯~~,这个~~。”子雅吱吱呜呜。此刻,她不知道该不该在梅姨面前说这事。
“不会吧,你真的已经做掉了?”
“没有!”在梅姨再三追问下,子雅准备和梅姨聊聊,问问梅可欣她该如何抉择。
“哦,谢天谢地,没做掉就好。”梅可欣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一直想做掉,可是我害怕,怕痛。”子雅说着打了个寒噤,她想起了那天手术室的惨叫声。
“生下来吧,我的悲剧足以给你保留这个孩子的理由,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女人后半生还是要靠孩子的。我没有母亲,没有人告诉我这些,爱情会老,血缘不会老,以血缘为纽带的亲情不会老。所谓的白头偕老,只不过是前半生的爱情加上后半生的亲情罢了。”梅可欣短短几天,道出了爱情和亲情的真谛。
“我也会有短暂这样的想法,可是我想到生孩子的痛苦,想到喂奶会让身体会走形,想到养孩子所付出的艰辛,想到花园里专职母亲的窘态,想到孩子读书艰辛,就会马上退缩。”子雅摇了摇头,双手托起额头,想到这事就头痛。
“让生怎么想?”
“他说不要,他讨厌孩子打扰他工作。”
“千万别听他的,他的思想会在你无能为力的时候改变,那时你已经回天无力了,他就会离你远去。”梅可欣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皱,双目紧闭,泪水从眼角留下。
子雅不知所措,她不希望梅姨再流眼泪,她更不想梅姨为她流眼泪。她走到梅可欣的旁边,为梅可欣擦泪。她在梅姨的脸上亲了一下,顺手拉开茶座上的抽屉,拿出颗糖,放进梅可欣嘴里。梅姨说过,女人伤心的时候,吃颗糖就会有一点幸福感,把伤心忘掉。
梅可欣抱了抱子雅,子雅顺势斜倚在梅可欣身上。梅可欣继续说:“宝贝儿,不用担心,只要你生下来,梅姨帮你养!”
子雅觉得这个世界转得太快了,以至于自己感到陌生,不能接受。除了让生,他周围所有的人都鼓励她把孩子生下来,都承诺帮助她养孩子。隐隐约约,她已经体会到了她肚子里胎儿的价值,她该听大家的,忍痛把孩子生下来。
“谢谢~~梅姨,等我跟让生商量一下再说。”她大脑里进行着一场正反双方的决斗,她说话有些迟疑。
“听梅姨的,生下来吧。”梅可欣从来没有对孩子这么感兴趣过。
“好吧,姨,我听你的。”
离开梅姨家,她决定回她的出租屋。
……
周母看到子雅,又是心痛又是高兴,心痛的是子雅看起来面容憔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高兴的是儿媳回来了,说明她没有记恨婆婆。
此时此刻,周母的心都在子雅身上,她自己经历的痛苦也不少。都是女人,她理解子雅。根据脸色判断,十有八九子雅已经把孩子做掉了。就算如此,只要她不记前嫌,她依然喜欢儿媳。
周母这下开始忙活起来了,又是煲鸡汤,又是炖猪蹄,她要好好为儿媳妇补补身子。见周母这般热情慌张,子雅不禁有些感激。别人都说婆媳难处,她却没有这样的感受。
自从婆婆来深圳之后,除换药这件事外,婆婆勤勤恳恳,没有一句怨言,做事处处为子雅考虑,生怕考虑不周打扰了子雅的生活。在这个火柴盒一样的小屋里,她努力让自己变得透明,变得渺小,最好是不存在。
子雅主动对厨房里的婆婆说:“妈,别忙了,我不饿,我想休息一会儿。”
“好,好,你先去休息吧,等我做好了我叫你。”婆婆从厨房里出来,劝子雅进屋休息。
躺在床上,她睡着了,她又来到她常常梦到的那片到处都是鲜花的绿地,浓郁的花香让她沉醉,让她感到无限的幸福。远处,让生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向她奔跑而来,他们跑得很慢,就像电视里的慢镜头。
等他们来到她身边,她用力一抱。她醒了,她抱的是暖暖的被子,想必婆婆又把被子拿到楼顶的天台暴晒了一天。梦中的味道就是新晒被子的味道,不,不全是,还有外面飘来的鸡汤味道,她馋得只流口水,口水浸湿了枕头。可是,她浑身无力,懒洋洋不想起床。
一孕傻三年,她已经开始傻了!
“子雅,起来吧,饭做好了!”婆婆在外面叩响了她的房门,轻声细语地呼唤子雅吃饭。
让生买来止孕药,扔给子雅。子雅伸了伸舌头,她仿佛看到了梅可欣的丈夫。心想这家伙还真不想要呀!等他后悔想要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了,他就会以此为借口把我给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