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兰啊，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葛二爷抿了抿嘴唇，花白的胡子也跟着抖了抖。
兰妈妈就坐在对面，葛二爷却不看她，眼睛看着天花板，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兰妈妈闻言就停了手里的针线，一双美目疑惑的看向葛二爷。
葛二爷轻咳了一声，道：“小兰，咱们认识也有五六年了吧。”
“可不，自打认识了二爷您，这几年日子好过了不少。”
“哪里的话，我所做的那点事微不足道。只是这些年苦了你，一个女人家，拉扯着这帮娃娃生活不容易。总是靠你一个人，也不是个办法。往后的路还长，得有个人帮你分担。现在我手头还有些银子，精神头也还够用，趁着我身子还算硬朗，我打算……”
兰妈妈用手指头不停的绕着线头，低着头用眼睛偷偷瞥了葛二爷一眼，害羞道：“二爷您这是说什么呢！孩子还在这……”
段平安拍着板凳跳起来指着葛二爷怒道：“你这个老不尊！原来打了这个主意！”
葛二爷眼睁了个溜圆，“腾”的站起来，面红耳赤的对着段平安骂道：“臭小子你乱想些什么！”又摆手跟兰妈妈解释道：“小兰，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想开个医馆，让娃娃们也过去。这期间有些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哎呦一声，兰妈妈一把扔掉了手里的东西，脑袋直接埋到了腿上，脸藏了个严实，只是耳根通红。
听到吵闹声的孩子们闻声而来，在门口挤了个满满当当，纷纷伸着脑袋往里张望。
葛二爷见状，便摸索着坐了回去，靠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段平安也坐下了，摆弄起自己的手指头来。
这时，孩子群中传来一阵吵闹。
“让让，小豆子你赶紧躲开让我过去。”
买瓜的黑娃回来了，抱着个大西瓜从门口挤了进来。献宝似的说道：“兰妈妈，你看我挑了一个最大个的西瓜。”
兰妈妈仿佛等来了救星，欣喜的一把接过西瓜，话也不说，扭身快步逃了出去。一众孩子便伸长了脖子目送兰妈妈进了厨房。
兰妈妈一走，段平安就赶忙凑到葛二爷身边，满脸的谄媚，小声道：“嘿嘿，二爷爷，兰妈妈对你有戏。”
“闭嘴！别胡说八道。我说的就是开医馆的事儿！”葛二爷还是耿耿于怀。
之前，葛二爷和段平安说过他想开个医馆的想法。一来“歇活”的时候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二来还可以把慈幼局的孩子招过来跟着二爷学学医术，以后也好有个一技之长可以安身立命。
可是开个医馆简单，可是让孩子们从初学到出徒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想要帮兰妈妈分担慈幼局这个重担，对祖孙二人来讲也是一个压力很大的事情。
段平安算过这笔帐。让一个孩子吃饱穿暖，一个月的开销大概是二两银子。慈幼局现在有二十五个孩子，先不算还在吃奶的三个，还剩二十一个。一个月下来就要四十两银子，一年就是近五百两。而学医至少要学五年才算真正的起步入门。
这样算下来，养孩子就像是在填无底洞一般。
段平安头不禁觉得有些头大，心里却更加佩服起兰妈妈来。
好在这次的长丰镇一行让祖孙俩有了些本钱，开医馆的启动资金算是凑齐了。
端着西瓜回来的兰妈妈恢复了往日的干练，先是递给祖孙二人两块西瓜，然后招呼了孩子们进来把西瓜分掉。
看着孩子们你谦我让的都吃上了西瓜，兰妈妈笑的一脸慈祥。吩咐着大一点的孩子领几个小的去洗菜，晚上要做好吃的时候，一群孩子兴奋的跟着大孩子的屁股后面跑走了。
“晚上二爷和平安儿留在这尝尝我的手艺。”兰妈妈擦了擦手，又重新坐回了那堆衣服前。
“刚刚二爷您说要开医馆？哎呦，我哪里有什么意见。我就是一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您说什么我做什么还差不多，反正您又不会害我。”
“但是这个事情是一定要和你商量的。开医馆主要是想让娃娃们跟着能我学点东西，起码以后不至于过的太难。娃娃们都可以去。脑子好使的就学医，不太灵光的也可以学学收帐什么的。只是这样一来，你这就剩不下什么人了。我寻思着，要不你也一起过去帮忙，毕竟他们和你亲。我岁数大了，自己也怕照顾不过来。”
听到这话，兰妈妈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只是在一针一线的缝补衣服。
葛二爷知道兰妈妈在担心什么，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寻求她意见的原因。
慈幼局是块招牌。而且这块招牌是官府挂上去的，有了这块招牌，就会不断的有弃孤送过来。
只要兰妈妈在这块招牌下，新来的弃孤就有家。如果兰妈妈也走了，那弃孤又将何去何从？
好一会儿，兰妈妈才叹了口气道：“我就不去了。笨手笨脚的，我去了也是添乱。娃娃们去就好，能跟着您学东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葛二爷点点头，从袖口摸出一张交子，放到桌子上。
“医馆我准备开在城东，地方我看过，有门脸有后院，地方够大，娃娃们去了都能住下。你也不用难过，离得又不远，你没事就去看看他们。他们空闲了也会回来看你的。
这钱你先收下，给娃娃们置办点东西，都换身衣裳。过阵子我那妥当了，再把他们接过去。剩下的钱你就留着，填补点家用。”
说完，葛二爷示意段平安把交子递过去。
兰妈妈的手攥了攥，还是接过了交子，仔细看清了上面的数额后，有些手无足措。
“二百两！这可太多了，用不了用不了。”说着又要把交子退回来。
“小兰，你拿着就是。别舍不得花钱，让娃们过的好一点比什么都重要。你看看现在那几个娃娃连裤子都没有！他们也都懂事了，知道害臊！”
葛二爷说的话似乎有些重了，触碰到了兰妈妈的痛处，惹得她眼睛有些泛红。
“一直欠你们人情……这，这叫我怎么还的上啊。”兰妈妈还是哭了出来。
葛二爷长叹一声道：“小兰，你不欠任何人的人情。你和这群娃娃非亲非故，却能做的如此地步，实在让老夫佩服不已。既然你能做得理所当然，怎么到老夫这里就不得？怎么成了你欠的人情？要说欠人情，也是娃娃们欠，要是还，那也是娃娃们长大以后的事情了。”
“二爷是好人。”兰妈妈两三下抹干了眼泪，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的把交子叠了起来。哽咽道：“二爷做的才是正经的好事儿，娃娃们都会记得您的好的，以后要是有哪个敢忘了，我就打折他的腿。”
兰妈妈算是接受了葛二爷的好意，小心的叠好了交子后，找来了装钱的匣子，轻轻的放了进去。
“钱我就收下了，赶明儿我去钱庄换成吊钱，给孩子们都换身衣裳。你们二位在这先坐会儿，我这就去把饭做了，你们大老远过来得让你们吃顿好的。”说完，风风火火的奔着厨房去了。
段平安看着那个背影，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的鼻子有些发酸。恨恨的跺了跺脚，便喊了一嗓子“我也来帮忙”，然后跟了上去。
晚饭的时候，兰妈妈公布了大伙要去医馆学习的消息时，大部分的孩子们欢呼雀跃。也有孩子说自己不去，要留下来帮兰妈妈照顾弟弟妹妹。却被兰妈妈照着屁股打了两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既然要开一个医馆，自然就要准备，可准备的工作也是不少。为此，葛二爷忙的不可开交，可他却乐在其中，事事都想亲力亲为。
段平安有心帮忙，却被葛二爷安排了个采购药材的活给打发了。
采购药材不算难事，他也乐的清闲，联系了几个药商谈妥了药材的采买事宜后，就开始无所事事的偷懒。
太阳已经渐渐西斜，此时的威远城里正是人流熙攘的时候。
在这个城市里，只要有钱，几乎能买到想买到的一切。
段平安掂了掂手里剩下的二十辆银子，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空闲时间。他打算逛逛街，买点新奇的玩意。
沉甸甸的太阳渐渐的浮在了渭水的另一端，碧蓝的渭水被染成了金色的锦带。天边稀薄的云彩泛出隐隐的红意。城中青色的石板路在这一时间仿佛墨色的琉璃，映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段平安眯起了双眼，形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眼神变得有些朦胧。黄昏前的阳光晒红了他的脸，整个人的像熟透了的水果，变得有些诱人。
段平安的模样好看，那双桃花眼总是能不经意的勾走别人的视线。
“眼角情许多，风吹散世人”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一路上不知多少女子在偷偷的看他，段平安也习惯了这种目光。对每一个看他的人都回以善意的微笑。
来往的人流中，一个身材纤细的青衣少女恍不经意的撞在段平安的怀里，发出哎呦一声。又被段平安瞧了一眼，便马上红了脸。慌张的道了个歉，低头羞答答的逃开了。
看着姑娘可爱的样子，段平安不由咧嘴傻笑。怀里那一阵香风似乎还残留在鼻端。弄得他心里有些痒痒的。
于是，他挠了挠心口。
然后他愣了一下。
“贼偷！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