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行啦,别吹了。你也不想想灵师是什么人,那是高来高去的仙人。挥手之间可以移山填海,谈笑之间可定天下大事!睁眼就是日月星辰,张口就是雷霆雨露。人家出门都不用走的,靠飞!赶紧走吧,二奎都等急了。咱们还得去问问村长他的神像是打哪来的呢!”
段平安不由分说,拉着金殃就走。
金殃有些郁闷,自己怎么就不像灵师了?有心还想辩驳,却被段平安缕缕打断,只得无奈的摇头。却没注意到段平安眼中的那一抹狡黠。
在二奎的引荐下,二人见到了正在院子里扫雪的村长。
村长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胖老头,在明白了二人的来意后,就如实道出了自家神像的来历。
每年秋收结束,村长都要去虎颚关上缴公粮。当把公粮交到官府后,照例会与那查粮踢斗的官吏寒暄一番。
那官吏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跟他说镇里的神女庙很是灵验,让他有空也去看看。
这话说的就让他起了心思,怀疑这庙的背后是否是哪个官员在借机敛财。借小吏的嘴给他们传话,换着法子的让他们“孝敬”。
自古民不与官斗,甭管是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权当花钱买个安心吧。
于是,村长抱着花钱熄事的态度去了神女庙。在捐了十两香火钱,换回了三个泥塑的神女像后,这事儿就算拉倒。
那神女像毕竟是用银子换的,村长也不舍得扔,索性就拿回家供奉起来。没事也会烧两柱香叨咕叨咕,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交代完了神像的来历,村长又带着段平安去看了自己家中的供桌,说供奉了以后才发现,确实还是挺灵验的,之前他就一直想抱个孙子,拜了以后没过多久,自己的儿媳果真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说着,就又拿出了几根香,让段平安他们也来拜一拜,求个平安。
金殃对此不屑一顾,没出言不逊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段平安玲珑八面,也知道村长是好意。便赶忙接了香,跪在神像面前,求着神女保佑着自己一路平安。
得知了神女像的来历,段平安二人便准备动身去虎颚关,准备先去见识一下神女庙,然后看情况在做其他打算。
好心的二奎出言提醒,此地距离虎颚关有四十余里,若是没有马车代步,这时节走过去少说也要快两天的时间。
若是想借马车,村长家倒是有,只是会有些困难,可能要花些银子。
段平安道了一声简单,便折身回去,在村长面前放了一张价值百两的交子后,那马车就归了段平安所有。
说是马车,实则不然,马是骟马,车是扒犁。
扒犁;是北方特有的一种交通工具,似车无轮,似榻无足。覆席如龛,引绳如御。利行冰雪中,俗呼扒犁。
行于冰雪路面,扒犁要比马车轻便舒适许多。感受不到什么太大的颠簸和噪音,只是北地太过寒冷,段平安与金殃在身上裹了草席,里面又盖了两层兽皮,这才堪堪顶得住迎面的寒风。
骟马性格温顺,也跑不快,拉着扒犁慢悠悠的出了村子向北而去。
去虎颚关的路就这么一条,让马儿自己跑着,倒也不怕期间会走错了路。
路上,裹着皮子的金殃看着周围千篇一律的景色很快就没了兴致,百无聊赖的扭头跟段平安问道:“平安,你可听说过五百年前的七国战乱?”
段平安不知他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起这个了,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答道:“大概知道一些,听以前说书先生讲过。说是天下七国互相攻伐,都妄图灭六国而一统天下。闹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最后草莽出身的祖皇帝独竖一帜,为民请命,万万人跟随左右,最终连扫七国,成就不朽霸业,立国号为兴。”
金殃搓了搓冻的发红的鼻尖,说道:“我知道的版本和你有点不一样。”
“哦?说来听听。”
金殃深思了片刻,慢慢的说出了自己师傅曾经讲过的那个故事;
五百年前,灵师被称作灵修,大多修行于尘世。或立于朝堂,或行于市井。利用民众便利获取修炼资源,再将自身才能回馈于民众。两者相辅相成,天下一片繁盛,那个时代也被称之为修灵盛世。
灵修数量日益增多,大多灵师又寿数绵长。可获取的资源便越来越少,各国之间不免产生了摩擦。
随着灵修的参战,战况逐步升级,最终演变为七国混战。各国人马仇恨难平,呈愈演愈烈之势。天下之间竟无一处平静之地。
天灾可引人祸,人祸易生邪灵。众怨引生无数邪灵,借乱势修行壮大。终有数十邪灵修成凶神之境,所到之处万物寂灭,天下生灵于顷刻之间死伤无数!
此时各国灵修早已在战争中消耗过半,待发觉凶神欲要灭世时才幡然醒悟。遂天下灵修放下仇恨,协力与凶神殊死力战,终于将众凶神灭杀殆尽。
经过此战,天下灵修十不存一,所剩灵修达成协议,共同扶植出一个王朝来执掌天下,以行仁政教化一方,使万物生灵得以休养生息,育天下百姓怀向善之心。
从此以后,灵修不得参与世俗之争。不能以灵法害人,亦不可欺压百姓,当行善举为民之表率,当尽监察天下之责任,尽灭世间邪灵,阻凶神问世。
后有世人评价:此善行良举,为万世开太平,堪称民之师表也。
至此,灵修被称之为灵师。
听完了故事。段平安却还没有回过神来,思绪似乎跨越了时光,陷入到了故事当中的那个年代。
少顷,段平安砸吧砸吧嘴,感慨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个故事版本,倒是有些意思。没想到你讲故事的水平还不错!”
金殃不好意思的挠头道:“我也是听我师傅讲的。”
段平安来了兴致,把手里的鞭子一扔,扭头冲着金殃问道:“哎,你说邪灵长什么样啊?”
这问题让金殃有些犯难,眨着眼睛试探性的答道:“可能长的挺吓人的吧。”
段平安斜了他一眼,嘲笑道:“邪灵都没见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灵师?”
“我真是灵师!”
“好好好,那再问你一个问题,那邪灵从何处而来?”
金殃思考了一下,郑重其事的答道:“灵之一道,玄之又玄,灵为天地之精,孕生万物。邪灵亦是灵气所化,诞生于虚无,受怨念所引,霍乱凡尘。”
段平安喜欢刨根问底,抓住了话中的漏洞,追问道:“那邪灵是如何诞生于虚无的?”
这问题又让金殃抓耳挠腮起来,怒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诞生于虚无……反正就是那么生出来的!我师傅跟我讲的时候我又没问!”
段平安故作惋惜的叹道:“唉,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可怎么让我相信你就是灵师啊。”
毕竟相处了有一段时间,金殃一下子产生了警觉,扯着他的衣领子狞笑起来,“好哇,你小子是不是变着法的套我的话呢?”
段平安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道:“你什么都不说,又什么都不知道,我何必套你的话?”
金殃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就松开了手,把头扭到一边,开始生起闷气来。
刚刚衣领被扯着,顺着领口灌进来了不少的凉风,段平安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回头看了眼背着身子的金殃,便没好气拿鞭子捅了捅他,说道:“你看着会儿。我先睡一会。”
说完,自己把头一蒙,倒头便睡。
这一觉就睡了近三个时辰,在醒来时,就已经能看到耸立于山涧中的城池身影。
段平安睡脸惺忪的发了一会呆,搓了搓脸后才精神了起来。回忆道:“我刚才好像梦见了个女人。”
金殃坏笑一声,用膀子撞了一下段平安,贱兮兮的一副样子,问道:“美不美?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段平安推开了他凑过来的脑袋,“去去去,做了什么也不告诉你。啧啧,那女人……确实挺好看的。”
段平安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就这么一会儿,具体的梦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仍然记得那女子身披一身红纱,红纱下面若隐若现出象牙般白皙的赤裸娇躯,以及那一轮丰盈的满月……
咕咚,段平安吞口水的声音又被金殃调笑了许久,俩人吵吵闹闹的伴着夕阳向城中行去。
虎颚关,因地势得名。关外两侧皆是悬崖陡壁,山体呈合围之势渐渐收拢,形如虎口一般。雄关城墙巍峨百丈,与山体连为一体,易守难攻,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自大宋取代了前朝大兴之后,便在此修建了这座关隘,将一直虎视眈眈的北蛮挡在了外面。尽管蛮人大举进攻数次,虎颚关当真如老虎一样,牢牢的将敌人钳制于此,然后撕碎。
每个人看到虎颚关的城墙时,都会不由的感慨这项工程的伟大,发觉自身的渺小。那进出城门的行人,如蝼蚁般大小。城墙厚达百尺,墙内结构复杂,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有驻守官兵屯居在内,可以在第一时间响应战斗。城内更是拥有五千精骑,若有敌人来犯,便可从城门中冲出应战。
虎颚关从建城至今已有三百年,经历大小战事数千场,从未破城。
到了城门口,扒犁就不太好用了。段平安二人便只能牵马进城。
被盘查耽误了不少时间后,二人终于进了城。找了家客栈,安置好了马车,就开始打听起玄黄神女的消息。
城里人对玄黄神女都不陌生,十有八九都有供奉,却没听说有谁发了疯。不禁让段平安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难不成真的是巧合?
又经一番打听,二人找到了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庙,小庙不大,红墙绿瓦。门口贴着两副对联;
上联书:庙小神通大。
下联书:天高日月长。
横批:玄黄错跱
看到这个对联,段平安笑了起来,指着对联说道:“我倒是还听过另一种说法,叫庙小神通大,水浅王八多!”
金殃也哈哈大笑,对着那副对联也点评道:“这文笔不如我师傅写的好,端的没有气势。”
“哦?还请金兄念上两句。”
金殃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天降寒霜落门房,要是还不停了雪,老子拔剑斩你娘!”
段平安强忍着想倒地打滚的冲动,低着头浑身发抖!却听见有人笑出了破锣般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哎呀不得了,世间竟有如此绝句!哈哈……”
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浑身带着各色布袋,一副乞丐模样的人在地上捂着肚子滚来滚去,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刺耳的笑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旁边还站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个花布棉袄,正舔着糖葫芦装着路过的样子。
从平日的表现就能看出,金殃是个尊师重道之人,听见有人这样嘲笑自己的师傅,撸着袖子就要去让那乞丐闭嘴。
那乞丐一骨碌站了起来,赶紧求饶道:“哎呀,俺就是听见这样的好诗开心嘛!哈哈哈哈……哎呀,不笑了,不笑了,咋说着说着还要动手打人呢?”
一旁的小姑娘似乎觉得有些丢人,捂着眼睛不去看。可身后却露出了三个小脑袋,抱着小姑娘的腿偷偷的观瞧。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黑,一白,一花三只貂鼠。
小姑娘‘哎呀’一声,赶忙按着三只貂鼠的脑袋往身后藏,嘴里批评道:“你们可千万别学师傅这般不要脸,别看,小花你不许看。”
段平安觉得有趣,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看了眼正抬头和自己对视的三只貂鼠,问道:“小妹妹,它们是你养的?”
小姑娘有些脸红,赶紧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一只貂鼠,让它帮忙拿着。自己则抹了抹嘴,仰头答道:“嗯呐,是俺养的。哥哥你长的真好看,你是想要泡俺吗?”
段平安差点把眼珠子掉了出来,委婉道:“妹妹你误会了,等你成年了或许有可能哦。”
小姑娘背着手,挺了挺根本不存在的胸脯,骄傲说道:“俺今年十八岁了呦!哥哥请你不要有所顾及。”
正在段平安跟不上她的思路,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那个乞丐模样的人过来就照着小姑娘的脑袋敲了一下,打的小姑娘眼泪汪汪的瞧着让人心疼。她身后的三只貂鼠见主人被欺负了,就纷纷伸出脑袋,冲着乞丐呲牙咧嘴的瞎厉害,却不敢上前。
乞丐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长的挺寒碜,精瘦精瘦的。头发乱糟糟的绑着辫子,眼睛里总是有种色迷迷的感觉,脸颊微红,颧骨高耸,一笑起来就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让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有些猥琐。
乞丐赔笑的根段平安说道:“小兄弟千万别当真,俺徒弟就是这个样子,见到好看的男人就想跟着走。话说小兄弟你长的确实俊俏,泼有俺当年的风采。”
段平安觉得这师徒二人都不太正常,招呼着金殃就要进庙。刚要进门,就又被那乞丐拦了下来。
那乞丐拽着段平安的袖子道:“哎呀,二位来的不巧啊,天儿太晚了,这庙都关门了,里面早就没人了,不知道你们二位是想求点什么事?不是俺吹,俺也会点算命的本事,也就比那神女强一点,要不二位找俺看看?”
段平安乐了,这是撞上同行了呀,便用江湖暗语说道:“并肩子踩宽了点,探风错了人。”(朋友算了吧,你主意打错了人。)
乞丐用着脏兮兮的手挠了挠脸,疑惑道:“说啥玩意?”
见他听不懂,那就说明不是一条道上的,段平安反而好奇他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便故意出难题道:“那你就算算,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乞丐先看看段平安,又看了看金殃,举头看天寻思了一下,然后咳了一声,吐了一口痰出来,正吐在金殃的鞋上。
金殃发了火,骂骂咧咧就就要解了腰带给这乞丐捆了。
乞丐得意道:“他接下来要揍俺。”
段平安哭笑不得,拦住了拿着腰带要捆人的金殃,对这个乞丐另眼相瞧。指了指他身后的小姑娘,问道:“你徒弟?她也会算吗?”
那小姑娘一扭头,傲娇的说道:“俺不会,俺才没师傅这么不要脸呢。”
回头再看乞丐,就瞧他正不要脸的冲自己伸着手,“嘿嘿,小兄弟,俺算准了,给钱吧。”
段平安没了脾气,倒想看看他还能有什么花样,便从怀里摸出了几枚铜钱递了过去。继续问道:“那你再算算,我们是什么人?”
乞丐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转身给了自己的徒弟。看着小姑娘欢天喜地的把钱揣在了兜里,他也咧嘴露出了一口黄牙。
先跟段平安道了个谢,然后伸手谄媚道:“嘿嘿,这个不用算,你俩是男人。”
本来还怒气冲冲的金殃听到答案后也不由莞尔,乐呵呵的看着段平安一声不吭的付了钱。
不甘心的段平安又问道:“那你再算算我身上还有几枚铜钱?”
却不料乞丐摇了摇头,耍赖道:“不算了,不算了,想算的话明天再来这儿找俺吧。”说完就要走。
段平安哪里肯让他这么走掉,伸手就要去抓他肩膀,却不料那乞丐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
眼见乞丐拉着小姑娘就要走,段平安焦急喊道:“臭乞丐别走!”
却没想到他溜的更快了。
小姑娘倒是回头冲他抛了个媚眼,甜甜的说道:“哥哥你说错了哦,俺们不是乞丐,俺们是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