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要做全套,书生既然死了,就得有个死后的归宿。小树林的那个坟包就是之前早已准备好的。
没人能算无遗策,段平安也只不过是根据所收集的信息,把几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预估出来。并提前做好应对方式。对事情的大致走向,也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加以引导,让后续按着对己方有利的方向发展。但毕竟人力有限,所收集的信息也只不过能让段平安比旁人多看个三五步,再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所以在关键的节点,做个了结,把自己抽身事外,这正是偏门长棍一直以来明哲保身的做法。
金殃是直线思维的人,在悟出了当侠客不如做流氓的结论后,大有遇山搬山,遇海填海的意思。好在仍愿意遵从计划行事,没有当场与血罗汉爆发冲突。
原本那句“事后小树林等你”,只是解决现场冲突的一段说辞。但事后不久,金殃还是约了血罗汉,在小树林里比试了一番。
经过书生之死,段平安倒也不觉得血罗汉能真下杀手,本身也对金殃的武力抱有存疑,便同意了他的做法。但又不敢去观战,便只能等金殃回来后问问结果。
待在北门等候许久的段平安先看到了血罗汉眼圈乌青的进了城门,却没看到金殃的身影,不由开始暗暗担心,想要赶去小树林一看究竟。
随后,就看到裹挟在人流之中的金殃晃着膀子出现,朝着之前约好的两人碰面的地方走去。
刚碰面,段平安就上前检查了金殃的身体,见他没什么大碍,赶忙问道:“谁赢了?”
金殃昂首得意道:“这还用问?这血罗汉倒是比那花莽抗揍些……只是他个子太高,不太方便锤他脑袋,还得让我跳起来才能够到。撂倒以后倒也没什么两样,拳脚施展起来比那花莽的手感要好上不少。”
段平安总觉得这家伙在吹牛,辩驳道:“这血罗汉当街打死过江湖上有排名的豪侠。两臂之力可以生撕虎豹,怎么被你说的如此不堪一击?莫要吹牛,怕不是被他打坏了脑子?”
说着就去摸金殃的脑袋。
金殃不满的拨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道:“老子‘骄阳剑神’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那罗汉别看长得高大,却受不了我两拳,我一直缩手缩脚,就怕不小心把他打死。”
“姑且信了你……不过我却一直好奇,你号称骄阳剑神,你的剑呢?”段平安疑惑的问。
“一直不曾离身。”
二人少说也认识了半个多月,每天吃住在一起,形影不离,段平安却不曾见过有什么剑之类的东西,只当他抄袭了那异志中的名号,却不想他说真的有一柄剑。
段平安想了一会,忽然拉了脸,扫了眼金殃的裤裆,没好气的说道:“金殃,我可跟你说,你别趁机讲荤段子。我可是正儿八经的问你。”
听段平安这么说,金殃愣了一下,跟着段平安的目光看去,这才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赶忙并拢了双腿,恼怒道:“老子才没你想的那么下流!”
段平安揶揄道:“江湖传闻中,倒是有柄小巧异常的鱼肠剑,可藏于鱼肠中不被发觉,你不会随身带的就是这鱼肠剑吧,莫不是也藏在了肠中?每次用的时候,可是要先脱了裤子?”
年轻人混在一起,这般玩闹便是日常,金殃听完他的话,恼羞成怒就去捉打,段平安连连求饶,打闹一番后,金殃才拍着腰间的锤子道:“这便是。”
“又要耍我,当我痴傻不成?”
金殃面容有些尴尬,叹气道:“老子从不说谎,这就是老子的剑。哎……此事一言难尽。”
段平安狐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伸手就跟他去要那锤子看看。
金殃把锤子拿出,却没递给他,只是把锤头立在地上,锤柄冲上。
段平安不疑有他,伸手去拿,本以为没多少斤两的东西,却是双手都没拎得起来。
“咦?”
轻咦一声,段平安很是费解,虽说自己没练过什么功夫,但少说也能提起百十斤的东西来,可用尽力气,这没多大的锤子却始终纹丝不动。不信邪的他便围着又试了几次,只认为是有什么机关,自己不得要领。
难得看到段平安吃瘪,金殃插着腰看的开心。显摆似的上前轻松的拿起放下,并鼓励段平安再继续试试,说不定下次就能拿起来了。
“哟,有点意思,这是什么戏法?”
“不可说,不可说。”
“小气。”
见段平安不再尝试,金殃上前就重新把小锤挂回腰间。自得道:“这剑,只有我能拿得起来。”
段平安啧啧称奇,问道:“那你这剑叫什么名字,为何没有剑刃?”
这话问出后,金殃面露尴尬,应道:“此剑名为骄阳,为啥没有剑刃……这便是那一言难尽之事。”
段平安玩笑道:“好哇,你这也不说,那也不说,莫不是怕我知道了传扬出去?。”
金殃摇头解释道:“这倒不是,只是临下山前,我师傅特意叮嘱我不能透露身份,也不能说相关的一切事情。”
段平安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有师门之命,却是我让你为难了。”
金殃的情绪也低落下来,黯然道:“唉,此次下山便奉了师门之命去做一件事,做完那事,我就要回山门了。算算时间,我在这耽搁了许久,差不多该走了。”
谈到离别,两人都有些伤感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二人早已把彼此当成了知己,虽然之前想过终有分别的一天,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吧。”
“好吧,到时我送你。”
“好”。
…
杏林百草堂里,葛二爷正在大发雷霆,一度在孩子们眼中的和蔼姿态荡然无存。
“混账,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真当自己翅膀硬了?你说你要是出了点意外,可让我怎么办!”
虽然他知道段平安领回来了一个江湖小子,每天都在一起胡闹,但他只当是段平安结交的朋友,却不曾想,这俩人竟然和城里的泼皮们起了冲突。若不是金殃过来拜别的时候他顺口问了一嘴,可能这事儿就被段平安烂在肚子里了。虽然知道事情已经了结,但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平日里我怎么教育你的,什么样的人能碰,什么样的人不能碰你不是不知道。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怎么能没事去招惹他们?你就不能先和我通个气,咱爷俩一起拿个主意?领着个刚认识的小子就自己干上了?你真当你二爷爷老了,不中用了?要是出了差错,难道让老夫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处心积虑的为你报仇?当真是胡闹!”
段平安跪在地上,也不解释,也不辩驳。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他。
二爷发了一通火,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把头转到一旁,赌气般的不愿去看。
段平安跪在地上,挪动着膝盖,蹭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开始傻乐,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俩人对视了一会,葛二爷真是拿他没了脾气。佯怒道:“还不自己坦白?难道要老夫问你一句你才能回答一句?”
段平安见他消了气,赶紧拍了拍屁股凑近了些,一五一十的把前因后果,自己的计划经过、结果都讲出来。
葛二爷听得是心惊肉跳,那三刀六洞假死瞒天的把戏他不是不知道,如果有一丁点意外,那假死就变成真死了。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整个计划和处理都还算是不错。段平安现在还能在自己眼前挤眉弄眼就是最好的证明。毕竟是跟着自己长大的孩子,做事还是很稳妥的。
虽然心里颇为满意,但葛二爷还是一副冷峻的表情,因为他对段平安太过解了,若是开口夸他两句,那这天下就容不下他了,他得上天!
“马马虎虎。”
这是二爷最终的评价。即便这样,段平安也乐的合不拢嘴,若是长了尾巴,那这会儿肯定是要翘起来摇上两下。
“没想到啊,那小子年纪轻轻,竟然是个武林高手。”葛二爷捋着胡子,眼神看向门外。
段平安边给葛二爷捶腿,边心不在焉的说道:“谁不说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葛二爷被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也还了句废话,“高人呗。”
到了金殃临走那天,血罗汉召集了不少人都来送他。百十号凶神恶煞的泼皮堵在城门口,吓得要进出的商队全都绕道而行,守城的卫兵也都握紧了兵器,随时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让人在意的是,这些泼皮大多都是鼻青脸肿,转了性子般,竟然对着一个少年毕恭毕敬。
那少年也是一副混横模样,面对众泼皮,嚣张道:“老子走了,但可能过阵子还回来。若老子回来的时候听说了谁做了坏事,老子问都懒得问,直接打折你们的腿。”
众泼皮唯唯诺诺点头答应。
临要走之前的两天,血罗汉领着金殃把城里大大小小的泼皮挨个拜访了一遍。因为赶时间,所以基本上是进门就打,打完就走的节奏。唯独刘爷和花莽没挨揍,花莽没挨揍是因为他直接跪地认错,免了皮肉之苦。刘爷没挨揍,是因为刘爷觉悟高,这段时间一直出钱出力的在支持书生临终前的愿望。
听说金殃要走,刘爷更是赠送了一些银两,已供金殃路上使用。
站在城门前,金殃仍旧来时的打扮,回头跟着众泼皮门挥了挥手,转身潇洒的出了城门。
因为段平安怕与泼皮们见面露出马脚,便早早的就回去了。重新变回孤身一人的金殃情绪有些失落。自嘲的笑了笑,紧了紧肩头的包袱,一步一个脚印的沿官道而行。
城外树木稀疏,风沙颇大。官道漫漫,随地势起伏。明明是一条大路,却在视线的不远处断掉,又在视线的极远处蜿蜒。
站在坡顶再看,官道竟岔开了两条辅路,却没有不知通往何方。
金殃揉了揉眼睛,随后露出了笑脸。因为岔路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眼神迷人的俊俏少年。
“平安,你怎么来了”
“怕你迷路,找不到地方。”
“我在城外不会迷路。”
“怕你没钱,我给你带了点。”
“刚才他们送我的时候,给了我百两银子。”
“……那我回去。”
“哈哈,老子跟你开玩笑的,呐,送你个礼物。”
“这不是刘爷的灵符吗?”
“老子抢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