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声音时,人尚在五十步外。话音落定,人就已经到了眼前。
来者正是之前那个路过了四次的白衫青年。
这人浓眉大眼,鼻根挺拔,嘴唇略微丰厚。头顶竖着发髻上插着一根桃木发簪。一席白苎长衫,显得身形格外的修长。斜挎着一个棕色的行囊,两个布角在前胸打了个漂亮的花结。一双高统靴有些破旧,却未染多少尘埃。
让人比较在意的是,这人的腰间挂着一把锤子。
锤子不大,模样就是铁匠师傅的引领锤,通常是给锻打的大锤做指引用的。
花莽注意力本在段平安身上,再去看来人时,白衫青年就已经到了身边。自然没看到那青年三个呼吸就跃进了百尺的功夫。只道是又来了个不开眼的家伙,瞧身形,也是挨不了自己两拳的货色。
看见青年腰间的锤子,不由出言讥讽:“哟,哪来的铁匠?当自己是什么人,敢来找你花爷的晦气!我今儿个还就不信了,你拿出来砸我一下,要不爷可瞧不起你!”
说着便伸出头去,示意那青年来打。私下却暗暗扣紧了刀刃,只等那青年上钩,走的近了就要伸手给他一刀。
没想到那青年摇了摇头,淡然道:“你不配。”
在这片地界,可向来只有他花爷羞辱别人,又哪忍得了他人的羞辱?
大吼一声“找死!”,挥刀便上。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却不知怎地,那花莽手中的刀就到了那青年的手里。
利刃被夺,花莽显然有所顾忌,后跳一步拉开了距离,微躬着身子,缓慢踱步,做好了随时发力的准备。
白衫青年略微把玩了一下手里的刀,然后不屑的将刀扔掉,左手背负,右手前伸,冲着花莽勾了勾指头。
花莽大怒,大喝一声揉身便上。
白衫青年枕戈待旦,不慌不忙的亮了个架势,口中喊道:“呔!且吃我一拳!”
刚欺身上前的花莽闻言,不由抬手护住面门,却突觉腹部中了一脚,紧接着,整个人就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好!”
看着肥胖的身躯被一脚踹出去了八丈远,段平安看的心潮澎湃,不由鼓掌叫好。
那白衫青年也得意的冲着段平安拱了拱手。
一记侧踢,倒飞八丈。直撞到那颗大柳树上才停下。秋天未到,树叶却落了下来。飘飘洒洒的掉了一地。
那花莽一身的肥膘倒也经得住打,哼都不哼一声。侧头吐了口血沫,扶着柳树挣扎着起了身,只是身形却始终有些摇晃。
“好一个卑鄙小人,拳脚倒是有些力道。今天老子认栽了,有种的报上名来,好让老子知道,今天是折在哪路英雄手里了。”
白衫青年不知怎地,听到此话后,开心的溢于言表。摆了个自觉潇洒的姿势,拱手自得道:“鄙人金殃,江湖人称——骄阳剑神!”
花莽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冷笑了几声,咬牙切齿道:“金殃是吧,好好好!老子这辈子就跟你耗上了。你若是真有本事,就守在这父女身边一辈子!若你敢走,老子马上过来弄死这对父女。好叫你知道,人是你救得,却也是你害的。嘿嘿,你若是自觉没本事,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段平安赶忙看向那“骄阳剑神”。内心也犯了嘀咕,若换做自己,会不会干脆杀了了事。若是不杀,又该怎么解这难题。
金殃似乎也有些犯难,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你走吧,我不杀你,容我再想想。”
花莽见状,张狂大笑,故作豪迈的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上讲究的泼皮大多这般的做派,吃了亏,就要找回场子。找不回场子,也要好好的恶心恶心人家。这一过程中即便被打死,也不能喊一声疼。如果能在挨打的过程中再嘲讽对方软弱无力,那传出去更是神气。但凡认了怂,那就是丢了泼皮的面子,会让人瞧不起,之后也就再没脸混下去了。
看着花莽走远,渡过此劫的父女赶忙拜地称谢。
“感谢少侠救命之恩!”
金殃微微侧身,不愿受这一礼,俯身扶起这对父女,轻松道:“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应当做的。”
一旁的段平安神色却有些黯然,越发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心中不禁羡慕起金殃的身手来,若自己有这般身手,定然也要这般威风。
“恩公为何刚刚不杀了那泼皮?”王家闺女王桂花壮起胆子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段平安听到有此一问,也顾不得伤神,支棱起耳朵听了起来。
王瘸子觉得闺女问的有些不妥,赶忙出言训斥道:“恩公能出手相助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怎么还能让恩公惹上人命官司?胡闹!”
转身又拉着金殃坐下,解释道:“别听我闺女瞎说,恩公先请坐下休息,容我去给您备点吃食。”
说完,招呼了段平安也一起过来坐下。自己奔向后厨,准备好好的置办些东西来招待恩公。
三人相临坐下,面对满怀愧色的王桂花,金殃心有不忍,小声解释道:“那个……我没杀过人……我师父也不让,其实我也不太敢。”
段平安不禁对金殃心生好感,出言问道:“看少侠的样子,应该是初入江湖吧。”
“咦,你怎知道?”
“那些久经江湖的侠客,哪有几个手里没有人命的?那些名声在外的大侠,说是侠肝义胆,可又有几个屑于管泼皮的闲事?他们怕传出去会丢了脸面。”
“这是为何?”
“敢问老虎和蚂蚁决斗,老虎打赢了会觉得光彩吗?大侠也是一样,不会自降身段去管泼皮的麻烦,怕传出去丢人。”
“怎会这样……这与书中写的不一样。”
金殃说着,放下肩头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早已翻的泛黄的书册。书的封皮用布包过,一看便知这这书的主人对这本书爱惜不已。
段平安接过书册,拿在手中简单的翻阅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讲述少年侠客行侠仗义,降妖除魔的民间异志。对于其中个别章节,段平安略微细致的多看了几眼,发现金殃之前的举动、言辞与书中主角所述大同小异。心中有些好笑,不禁对金殃此人的心性有了了解。
抵还了书册,段平安感叹道:“若真有人能如书中写的这般就好了,可故事毕竟是故事。”
金殃得意洋洋,把书册重新放回包袱里,正色道:“在他人眼中这可能是故事,但在我心里,这便是我要做的事。”
不论日后这少年侠客是否还能保持这份原则,单就现在,段平安便对金殃生了敬佩之心。不由拱手道:“金兄胸怀让人敬佩,在下段平安,自小流落江湖,会些旁门左道,日后若是有用得着的,尽管知会一声,在下必然竭尽全力。”
金殃拱手还礼,却也不客气,开心答应。却又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金兄可是犯愁那泼皮花莽之事?”
“是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书中未曾写过。”
“却是难办。”
一桌子人都开始沉默不语。
王瘸子把店里有的几种吃食都切了些许,找了个托盘端上了桌。拿了碗筷,热情的招呼着桌子上的人一起趁热吃,却见几人迟迟没有动作。
王桂花悄悄的附在他耳边说了问题所在,王瘸子听完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出板凳坐下,宽慰道:“恩公不必犯愁,大不了我以后不在这儿干了就是。我有手艺,走到哪也不至于让一家老小饿死,回去我就跟我家那婆娘说一下,让她一起收拾东西。过阵子就搬走,让那花大虫再也找不到我们。”
段平安心中不愿这好好的一家子就眼看着被一泼皮祸害的举家迁走,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谁知金殃却拍了桌子,震得桌上酒水从碗中溅出来了不少,怒然道:“怎能向那泼皮低头!老丈你且安稳的待着,我没解决这事情之前绝不会走!”
说完,未等段平安来得及阻止,便端起了之前段平安给花莽倒得那碗酒,仰头喝了个干净。
“如若不然,我便犹如此碗!”
碗还没碎,只听噗通一声,金殃仰面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