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的听力很好,自从他不能说话以后,他总是能听到一些不可思议的声音。
第一次遇见队伍里那个严肃的老太太时,他只是作为病人去买药,当他看到老太太正在救治的那名患者时,他听到了某种不洁的外来之物,侵蚀眼前病人身体的声音,那种不洁之物好像还在生长,与那名病人的生命竞争。
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眼前的病人忍受的不止外伤,还有来自体内的,人们全新的苦难——矿石病的折磨。那时矿石病作为一种新兴的疾病,其病理和传染性已经被人们粗略地了解,明白了眼前正在接受治疗的是一名感染者之后,哑巴不敢再有丝毫动作,好像害怕病魔发现自己一样。尽管哪怕真有病魔在世,也已经先光顾过他了。
“医生。”
这名感染者是一位成年男性,身体健壮,却好似通上了微弱的电流一样,又让人想到冬日里穿着薄衫,雨夜却在街头露宿的人一样,狼狈的难抑的颤抖着。
连同他本该沉稳的声音,也不时像是断线一样,忽然的停顿。
“你真正应该救治的病人来了。”
“噢?你在质疑我吗,小崽子?”
老太太本名叫做什么,哑巴并不清楚,但是,哑巴知道,老太太脾气很臭,嘴很毒。
老太太她下手猛地一重,男人嘴里立刻发出难抑的低吼声。
老太太接着说:“你要尊重老人,记住,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崽子,少在长辈面前做自己的判断,我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是对错?
你要还记住,医生眼里,病人都是一样的,可怜,无助的人。”
“这话很没有道理,城市里面的医院已经开始拒收感染者了,感染者的危害几乎是所有医生都已经清楚的共识,人们也很明白这一点,现在的感染者只能像是幽灵一样生活,世人的眼光像是无慈悲的阳光一样,我们无法生活在阳光下。
感染者和普通人已经分道扬镳,不再是一种人,所有的医生们都很清楚。”
“但我告诉你,前局长,你的话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座城市里除了我已经没有真正的医生了!幸运的见到我,你应该去神像前祷告,不对,把神像摔了,换成我的照片就好。”
被称作前局长的男人无奈一苦笑,道:“我不理解您。”
“我也不需要有人理解我。”
“请问,您的医术是从哪里学的?”
男人由于工作,从前的工作,没少和各种各样的医生打交道,因此也有了一定的识别能力,他可直接断定,眼前这个脾气不好的老太太的医术相当高超,不逊色于大医院中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当然,这些老医生对于眼前的老太太来说应该是同龄人。
“自学!”
老太太尖锐地回答道,呛住了男人,要是自学能学出您这样的医生,还要什么医学院?
“您就别消遣我了,老前辈,您要是不愿意回答,我来猜猜,是不是帝国北部圣林学院?”
显然,男人一语点中,老太太还有些惊讶,男人笑笑:“这可是我们这个整个泰拉西部最好的医学院,我既然觉得您的医术好,自然先往好的猜,您竟然是从那里毕业的,我倒有些奇怪了。
您作为一名高材生,为什么当年不在医院任职?我想,您如果在医院里发展,过的一定比现在好多了。”
老太太听了男人的话,一语不发,受伤的包扎动作依旧娴熟,但是思绪好像已经飘回了过去,在认真的思考男人说的话。
自己如果走向歧途,或者说,不走向现在这条“歧途”,那么,会怎么样呢?
已经不重要了。
“你很好奇我为什么窝在这样的一间小房子里给病人治病,而且医术高超也没什么名声是吗?”
男人点点头。
“那我告诉你好吧?因为我叫医院的同事们把家里的神像摔了,换成我的照片来拜一拜,他们不同意,我就把他们都开除了!现在的市医院是他们新开的。”
男人眨眨眼睛,您就是逗我玩您也认真些,不然我总以为您才是病人。
“既然您不想好好回答,那就算了,我看您也包扎好了,我得快点离开了。”
老太太把纱布卷放下,叫住了正要出门的男人:“等等。”
男人脚步顿住,等着老太太接下来的话,老太太盯着男人的背影,问道:“你真的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公平的吗?”
男人辩解:“秩序总是有意义的……”
老太太眼神锐利起来:“那你觉得是秩序重要,还是正义重要?”
男人认真回答,答出了他内心坚定不移的信条:“我守卫秩序,那是为了我心中的正义!”
老太太放松下来,道:“那你应该晃晃脑子,把里面的水倒掉,做些正确的事了。”
哑巴在一旁,思考起来,什么是正义?什么叫正确?
男人回过头,好像忘记了伤口的疼痛,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自豪地说:“我正在做!”
一个充满了故事的男人,此刻笑得像是一个毫无心事的孩子。
男人离去,轻轻的带上了门,老太太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呵道:“进来!”
哑巴有些心虚,也许,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谁叫你进来的!你难道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吗?”老太太的话像是不带脏字的怒骂,气势凌人,哑巴吓了一跳,知道自己真的惹到眼前这位年龄不小的医生了。
老太太的医馆只是社区里一普通住房,在一楼,早年,听说还因为装修问题和邻居闹过纠纷,大致经过是她来到这里开设诊所时,自己掂了个锤子砸掉了一面墙,个房子开了个窗当门面。把她的邻居们吓坏了,她和邻居们为这事吵了很久,邻居们觉得这是一个疯婆子,砸掉一面墙,多危险的事!楼说不定都会塌!她却坚持说这不是承重墙,砸了也没事,自己家的事,那些邻居们管什么?
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哑巴不知道,只是从那个时候,老太太这个“怪人”就已经和周围格格不入起来,到现在居民中年纪比较大的,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哪怕是事实是砸了一面墙,这栋小楼依旧屹立多年,也没也没有人原谅她。
即使是年轻人,也不免受了长辈的影响,信任她的医术,却从来不认可她的为人,所以,她有不少的病人,但却从来没有朋友。
哑巴比几个手势,老太太和他是能进行简单的交流的。
“嗯,来就来了,我不怪你,但也不能就这样算了。以后,你来给我帮忙。”
为什么事帮忙,不用说,哑巴也知道,他已经看到了。老太太是要求他,在自己救治感染者时,当个助手或者打掩护。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如今,非感染者对于感染者的敌视愈演愈烈,甚至于哑巴觉得最近过得轻松了不少,走在街上,人们不善的目光不在看向他,过得舒服了不少。
“他们越是看不起你,你就更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吗?”
老太太认真地说。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情呢?哑巴不太明白。
自己浑浑噩噩生活着,走在街上却象老鼠一样小心翼翼,这样的生活肯定是没有意义的吧?那么,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帮助感染者吗,哑巴心中总有些不甘,他此时并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
“孩子,你听我说,这个社会分为两群人,上流人于下流人,人的群体之间总要分出高低,他们或是经营自己,或是诋毁别人,通过这两种方式来拉开自己和其他人之间的差距。
而感染者,便是人群中的牺牲品,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平凡,便要把一部分人踩在脚底,把美好的许给自己,不只是感染者,从前你也是这样,他们只不过是暂时放过了你,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要心甘情愿,你要学会反抗!
我们不愿选择与那些家伙同流合污,我们要为自己开辟价值,帮助我,也是帮助你自己。”
一席话过后,老太太严肃地看着哑巴,等着一个答复。哑巴咬牙,胸中有一股气升起来,说不出,咽不下,片刻后,他冲着老太太狠狠的点点头,老太太满意地笑出来。
在这间社区里,慢慢的有了一个神秘的传说,在感染者中,这里成了一个救命的地方,走投无路的感染者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这里需求帮助,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这是因为哑巴,哑巴很熟悉这里,他像老鼠一样摸索出来的,不会被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到的路径不断地给附近的感染者带来希望。残忍的世界里,属于感染者的一个小小港湾出现了。
哑巴已经驾轻就熟,慢慢的,也可以帮助老太太进行一些简单的治疗,某一日,一个消瘦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子,闯进了诊所。
那是一个白天,哑巴和老太太都没有想到,这个消瘦的男人抱着的小孩子是一名感染者,感染者夜晚来,这是两人与感染者们不出口的约定。
“请你们救救这个孩子吧!我想晚上过来,但是我怕她撑不住……”
“我想晚上来”,等同于这个孩子是一名感染者,哑巴与老太太严肃起来,老太太继续在外面坐镇,哑巴带着男人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