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倒卖过最贵重的东西,是一个陶罐,据说是秦始皇的尿壶。这种说辞我早就听腻了,但还是配合着卖家表演,忽悠着进入圈套的顾客。那段时间我对于古物件提不起任何兴趣,觉得都是假的。除非东西能够自己说话,否则谁又敢完全相信?
被描述的历史永远比正在发生的更加精彩。
于是,雕像青年给我狠狠地上了一课,物件,真的是会说话的。
只见雕像青年把手掌放在石壁上,嘴里念着古怪的咒语,以他手掌为中心,晕开层层的波纹,整个石壁先是混沌,而后逐渐清晰,上面显示出两个会动的人,穿着古朴的衣着,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与雕像青年手中一模一样的剑,而另一个人则两手空空。
提剑的人是个一脸疲惫的中年人,尽管他已经有很多白发,却依旧能够看出未到暮年。而另一个两手空空的,则是青年的样子,眉目与雕像青年有几分相似,却少了些戾气,多了分沉稳。
“明天这个国家就要正式运转起来了,真有些忐忑呢啊。”提剑男人叹气道,他语气随意,像是对一个朋友抱怨。
空手男子站在提剑男子的后面,说道:“陛下在担心什么呢?”
陛下?难道这个提剑的男人是刘邦?
我猜测雕像男子八成是用了什么手段,看到了这座石壁记录的发生过的事情。
陛下笑道:“子房若不知我心事,怎会邀我来为这观世壁提字呢?”
子房?另一个人是张良么?
我对着那人与雕像男子看了看,又将注意力放到了石壁画面上。
子房说道:“白龙司是陛下特批建立的,陛下自然该提一提字,显得我司也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部,我可是比陛下还怕?”
陛下问道:“你怕什么?”
子房说道:“我怕在百年后,白龙司被不明就里的人所取缔,成为荒宅空府啊。”
陛下说道:“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盼着白龙司被取缔的那天。”
子房说道:“那就在那一天前,白龙司一定发挥好它的作用,守护好大汉江山。”
陛下说道:“有你在,我放心。”
陛下说完,将剑归鞘,交到子房的手里,不舍道:“此剑陪我征战日久,助我斩白蛇,破秦关,灭西楚,定天下,今日便赠与子房,子房可敢接下?”
子房颤颤巍巍地说道:“臣不敢接。”
陛下不悦道:“哦?你是要朕收回去了?”
子房说道:“臣不敢,若陛下执意赠与,不如就作为白龙司的印符,留给历任白龙司的司长吧。”
陛下又收起阴沉的嘴角,说道:“也好,就这么办吧。”
子房低身接过宝剑。
陛下说道:“首任白龙司司长听令。”
子房躬身道:“臣听令。”
陛下说道:“明日起,西都不需要术师。”
子房微微一愣,说道:“臣遵旨。”
我琢磨着刘邦的这句话,再联想起那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传闻,便不觉得奇怪了。
雕像青年看到画面里陛下远去,子房相送的场面,叹息道:“这就是你终生不再踏入西都的原因么?”
听到这句,我心中的猜测落空,我本以为雕像青年就是子房,但明显他也对子房的事情不甚了解。
雕像青年推了推手,石壁中的画面急速地变化,直到出现几个人抬着一个雕像放到白龙司前面,子房站在雕像旁,而抬雕像的人留下了一个,说道:“司长,雕像做好了。”
子房点了点头,看着雕像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此时他已经很老了,有了很多的白发,精神状态也大不如之前与陛下对谈的样子。
子房说道:“做的很好,将我下个月的俸禄赏给工匠们吧。”
“是。”抬雕像的人说道。
“你也下去吧。”子房又说道。
“可是,您。”抬雕像的人迟疑道。
子房笑道:“死不了,下去吧。”
待只剩下子房一个人的时候,子房在原地转了一圈,好好地看了看他再熟悉不过的白龙司,以及远处的西都城,而后双手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同时身上开始升腾起一缕缕白气,这团白气飘到他的头顶,越聚越大,越聚越浓,逐渐形成了一个人的形态,子房看着它,它也在看着子房。
子房突然笑了,说道:“还是丢了很多,但也足够了。等我死后,你再出来吧。”
说完,子房用手点了一下白气聚成的小人,小人摇晃着飘进了雕像中,子房接着拔出腰间的宝剑,指向天空,雕像从底座开始,自下而上开始生长出黑漆,黑漆像一只地龙,在雕像身上爬动,它所经过的地方,都会被黑漆涂满,直到黑漆最后来到雕像的剑鞘处,子房将手中的剑向前一投,剑深入鞘中,黑漆停了下来。
此时子房从眉毛开始花白,脸上如同被抽干水分的桃子皮,瞬间变得褶皱,而他的眼睛,更显疲劳了。
子房满意地看着雕像,如同一个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摇晃着离开。
雕像青年再次推动石壁,石壁上的画面再次变化,这次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两个人,他们背着行囊,做好了准备上路的打扮,两个人跪在雕像前,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先人在上,我二人系白龙司司使,如今汉室罹难,受司长所托,我二人将东逃以保白龙司正统,愿先人保佑我二人一路平安,有朝一日重振白龙司。”
左边的人说道:“我们两个人不能都往一个方向逃啊,这样不安全啊。”
右边的人说道:“你说的对,你我都上了通缉名单,结伴而行太冒险了,应该分开。”
左边的人说道:“那分别去往哪里呢?”
右边的人说道:“我的老家在中原,我对那里熟悉,不如我往东,而你的老家在西南,不如你去南边,这样如果我们两个有一个被抓,至少能留一个,你说呢?”
左边的人想了想,说:“靠谱,就这么定了。”
说完,两个人拥抱后在雕像面前告别,左边的人远远地问道:“等都结束了,你会回来的吧?”
右边的人说道:“当然,你也会回来的吧。”
左边的人说道:“一定的呀。”
两个人就此分开。
雕像青年再推动石壁,变化的只剩下不断靠近的西都城和周围变来变去的街坊店铺,直到这条街的人都搬走的搬走,病死绝户的绝户,而后就是老槐树荣枯,四季轮转,唯有雕像一直伫立在白龙司门口,经受风吹雨打,没有任何的变化。
雕像青年红着眼疯狂地推动石壁,吼道:“就结束了吗?人都去哪了?都去哪了?”
“喂,你还好么?”
我不忍说道,说完我便后悔,雕像青年转过头来,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抬手我便飞了过去,他掐住我的脖子,我用手抓着他,他手毫不动摇,之后他眼神中红光大盛,我不自觉地看向他的眼睛,好像进入了琉璃关隧道一般,周围都是彩色的墙壁,扭曲的颜色螺旋地向里延伸,没有尽头,我在这条隧道里向前走,说话没有回声,只能向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隧道出现了一个出口,我向出口跑着,眼前被光亮吞没,我走出来,才发现自己躺在白龙司的地上,而我的旁边是手还保持着抓我的姿势,但已经恢复了理智的雕像青年。
雕像青年不再愤怒,而是开始笑,轻笑,大笑,狂笑,笑声传遍了整个白龙司。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当他是疯了,却听到他的笑声逐渐凄厉起来。
雕像青年幽幽地说道:“死了就是死了,做再多的准备,安排再周密的计划又怎么样?没用的。”
“每个人都想的是活下去,荣耀啊,辉煌啊,象征啊,都和他们无关。”
雕像青年向白龙司深处走去,嘴里继续念叨着:“谁守着天下命悬一线,谁又能护佑大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