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对啊,我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好多年没有过过生日,好多年没有许过愿望。
好似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过什么愿望。
或许有,可从来没有许过,不知道那样算不算。
我希望小山能快些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希望我妈能够坚强,我希望我可以重新拥有一片天。
我希望,我能有好多好多的钱。
越多越好。
没什么靠得住,还是钱忠诚。
难得喝了点酒,回家的时候已微醺。
我没让小山送我,一路慢悠悠往回晃。
夜风冷冰冰的,寒入骨髓。
满大街的霓虹闪啊闪,抬头望天,反倒氲了一层迷离的轻烟。
这个以产煤闻名的城市,污染程度一点不逊色于任何大都会。唯一拥有的那么一点古朴也因为这烟雾平淡了,让人窒息。
吃饭的时候接连收到老黑和红中的电话,老黑说他正在筹划在武汉开公司,邀请我加入。
他说格格,这个城市曾给我们留下过最好的记忆,虽然其中难免难过痛苦,但事关青春,痛也是一种快乐。我们把青春里最好的时光留在这里,回来并不是为了旧事重提,而是从前的美好单纯实在不能放弃。
红中似乎是与老黑商量好一样,说得很是语重心长,他说格格,回来吧,我们现在这个队伍,就差了一个你。
我笑,笑过之后,只剩沉默。
已经不再年轻的时候,却突然做起小孩子的事儿,对于他们的行为,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有缺憾情结,所以回头这样的事,我不会做。
也做不得。
初八开始上班,我几乎把商店的事全权推给小山,自己窝在家里昼夜不分。
昼夜不分的日子,慢慢的把这些年的记忆稍稍做了整理,觉得很圆满。
虽然整理的过程中,总是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
然后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让一切就停在那年那月的那扇大门里,疼痛也好,快乐也罢,全当是对年轻时光的一场青春祭奠。
挥霍青春,总要代价。
所以当鸽子电话跟我确认元宵节是否参加聚会的时候,我拒绝了。
鸽子似乎并不很意外,“决定了?”
我把玩着布娃娃尖尖的耳朵,“嗯,决定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把布娃娃塞在脑袋下面,枕着胳膊望天花板,“鸽子,还记得大一时候我们去森林公园露营那次吗?”
“十一那次?”
“啊对,十一那次。我记得那是第一次和你们一起出去玩,老黑和毛羽也还没在一起,红中把你带去的橘子扔得满地都是。”
鸽子笑,“其实平时红中每次喝一杯马上就趴下老老实实睡觉了,谁知道那次居然闹腾的不像话,当时我特想揍他,那些橘子我拎到那儿容易吗我?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勤快过?”
“那里的夕阳真是漂亮。”
夕阳西下,云霞漫天,金辉斜洒。
湖边的白鸽一瞬间腾空而起,散落一地的,是银铃般的笑声。
那时我坐在湖心草亭,鸽子叫我的时候我回头,看到的正是这样情景。
落日,碧湖,青山,白鸽冲入云霄,宁和的美。
鸽子穿一身白色,很运动。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叫他鸽子。
阳光灿烂,肆意飞扬的鸽子。
依稀记得那天的苏迟很安静,一直坐在高处的小丘上,蕾蕾拿着零食在他周围半径两米之内不屈不挠地转悠。
看看那边再看看鸽子,我不怀好意地笑,“小子,你的公主眼瞅着就要投入别人怀抱,你这王子做得忒窝囊了点吧?”
鸽子歪了歪脑袋,瞅瞅蕾蕾,又看看苏迟,“蕾蕾啊,就瞎折腾,跟我混多好?偏偏看上老苏,老苏就是个小碉堡,就算来的是董存瑞,舍了身,碉堡也未必拿得下来。”
我忍不住乐,“你这一什么破比喻啊,人家董存瑞是舍生取义,蕾蕾取什么?取经?”
鸽子坏笑,“蕾蕾这叫娶个美男当老公,怎么着,羡慕?”
“恩,羡慕,何止羡慕,我还嫉妒呢,嫉妒的这脚后跟都冒酸水。”
然后我盘膝坐回去,点了支烟,烟雾袅袅,眉山远黛,恍惚的不真实。
鸽子靠着草亭柱子,抱着胳膊,“仁者爱山,智者爱水,格格,你属于哪种?”
叼着烟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半眯,“我都喜欢,但不爱,算仁算智?”
“喜欢,但不爱?嗬,我还真就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对什么都这样吗?”
“不知道,应该差不多吧,我这人没什么耐性,又见啥啥都好,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听说水瓶座都这样。”
“你还信星座?”
“没啥信不信的,看了觉得像而已。”
鸽子半天没吭声,只是看着湖面的方向,“以前来过那么多次都没觉得,原来这个破公园也挺美。”
我乐,“要不要大少爷题个词什么的?改明儿送块匾过来,表现一下您老书法的龙飞凤舞。”
他难得的没跟着我笑,“格格,你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
我弹着烟灰,“我?随心所欲,笑傲江湖,仗剑天下,估计是这样。”
他瞪眼,“你武侠看多了吧?”
我一本正经,“还成,不太多,还没走火入魔。”
我记得那一天是我和鸽子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聊天聊那么久。
鸽子问我的理想。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鸽子这样的少爷居然也会讨论所谓理想。
电话那头的鸽子有些沉默,“其实,那天以前我很久都没说过什么理想那样的东西。”
“其实每个人年少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点理想,后来长大了才发现所谓理想,不过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希望,因为有了希望,才不至于太迷茫。”
“那你现在呢?”
“现在?我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可这几天好像又开始想了,我觉得自己开始老了,也一点点继续老下去,所以趁着这个时候应该赶快再做点什么自己喜欢的事,这些年把心力几乎都缠在了自哀自怜上,有些对不住自己。”
他似乎情绪颇低落,“你又要走了吗?”
“想到处去看看,也许走着走着就重新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也说不定,过去的已经只是过往,我这个人,不擅长回头。”
“即便回头看到的是另一种风景,也不成吗?”
“另一种风景?”我笑,笑得颇开怀,“鸽子,那里已经不可能有另一种风景了,我需要的是重新开始,彻彻底底的重新开始。”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想找出除了小常和李明外懂我的人的话,那么一定非鸽子莫属。
回想这么多年,好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直在我身边的那个,都是鸽子。
大多时候,我的伤心难过彷徨无助,都是在他面前。
人家说后背是最脆弱的,如果你肯把你最脆弱的一面留给你最信任的那个人,所以在被人围攻的时候,和你背靠背的那个,一定对你很重要。
这世上有很多种人,这很多种人之间,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关系,我们和他们保持距离,和他们遥遥相望,站在他们的背后远远注视,站在同一条线上并肩行走,迎面擦肩而过,或者是彼此紧紧拥抱。
这些人,有你需要的,有你爱慕的,有你喜欢的,有你不屑一顾的。
可只有给你后背依靠的,才是最让你安心的。
好像鸽子,无论我多骄傲,无助的时候,也不会介意向他倾诉,但,也只是倾诉而已。
小常和明明都问过我,鸽子那么好,为什么你们俩就没发展出点什么呢?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我觉得爱情这东西是比较激烈的一种感情,一旦开始,你就会要求更多。
可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没有无穷无尽的更多,不停索求的结果就是,有一天燃烧殆尽,一切成灰。
我很自私。
我不想失去鸽子,不想失去他给我的温暖,不想破坏掉我心底所余这不多的平衡和谐。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条直线,我希望我和他可以保持平行。
有足够的距离,但也不会越行越远。
而这个距离,叫兄弟。
小山问我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后回答他,我想重新开始。
“又要走了?”
不由啼笑皆非,他和鸽子的反应毫无二致。
“你的服装店怎么办?”
“交给你。”
他撇嘴,“我又不会卖衣服。”
“我也不会,不过听说这世上有个职业叫服务员。”
他咧嘴,“就这么扔给我了?”
我望着窗外,良久,“其实本来也不是十分喜欢做这个,回来是想多陪陪我妈,可老太太每天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阿姨是心里难过。”
我叹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可能我说这些你会觉得我冷血,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她都是自讨苦吃。一个人如果心胸太窄,别人是帮不了她的,我也不懂怎么去帮,安慰人这样的事情,我不擅长。在她面前,我总是无能为力,有严重挫败感。”
小山突然很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太深邃,深邃的我一个哆嗦,但马上就明白了他隐藏在眼神后面的台词,他八成是想说,您老的心胸也宽不到哪去吧?
不由失笑,抿了口茶,手指不自觉轻轻叩着杯壁,“其实我也知道这些年自己心胸实在是狭窄了些,可能我一直没觉得这样不好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狭隘给别人带去困扰。我困的是自己,把所有一切都锁在自己心里。小山,你一定很想问我大学时候都发生过什么是不是?这么多年我一个字不曾讲过,以前不想讲,因为讲了觉得心里难过,现在依旧不想讲,因为我发现,虽然如今还是会有点难过,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那段插曲,真的过去了。如今再回头的时候,我可以让自己很平和。”
小山依旧很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拍他脑袋,“别这么看我,你这眼神让我觉得好像我说什么都是撒谎一样。”
“没有吗?”
“有吗?”我反问。
他低着头琢磨了半晌,“也许你自己最清楚。不过格格,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过去,最终还是取决于你自己。”
“原来小孩也会说大人话了。”
“老大,我二十五了好不好?”
“对对对,你都二十五了,也是大人了,那么我把我妈托付给你,应该可以放心。”
人有的时候当真就是这样,徘徊不定的时候以为取舍很难,可一旦下定决心会发现,选定一个方向,是如此简单。
不舍得是一定的。
付出那么多,纠缠那么久,说扔掉就扔掉,我还没有那么洒脱。
我觉得我越活越不够洒脱。
晚上和我妈聊了很久。
她脸色难看,抿着嘴唇,眼神灰暗。
这个时候我又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
父母们到底想要些什么呢?而我能给的,有多少?
我很想抱抱她,然后对她说没关系,以后至少还有我陪你。可这样煽情的动作做起来容易,执行,就非常困难。
这半年,从初初回来的欣喜,到一段时间的平淡,到相处的磕磕绊绊,再到如今的每日魔音穿耳,我想我真的扮演不来这个角色。
我想说老妈,心平气和一点,来日方长。
我试过,但没有效果,而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哪怕那个对象,是我的母亲。
十点钟,小五下晚自习回来,看到我清理东西,吓一跳,“姐,你又要走?”
“嗯,在家没意思了,出去逛逛,怎么,你也有兴趣?”
他抓抓头,“你走了家里就又觉得空了。”
我笑,“这样不是更好?安静一点适合你学习。你记得乖一点,多陪陪老太太,她一个人有时候蛮无聊的。”
小五扁嘴,“知道她无聊你还要走?”
我啼笑皆非,“难道让我天天窝在家里当三陪?陪吃陪睡陪无聊?”
他捶我,“你真的比我大十岁?怎么我觉得你好像比我还小?”
揉揉他头发,“小五长大了,乖一点,好好学习,照顾好老太太,听见没?有事情就找小山,没钱了找不到我的时候就直接跟他要。”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很有当老妈子的潜质,啰嗦起来绝对不比居委会的大妈们差到哪里。
这几天鸽子天天给我打电话,每天没有事情也要东扯西扯磨叽到很晚。
我一个头两个大,“鸽子,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很反常?”
鸽子嬉皮笑脸,“有吗?我什么不反常过?”
“你占用了我每天看小说的大部分时间!”
“嘿嘿,你还亏欠了我四年的聊天时间呢。”
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怕我一走又不见人影呢。
我叹息,“鸽子,我以后不会再说不见就不见了,你相信我。”
“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现在说的好听,可到时候懒劲儿一上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我说真的。”
他也叹了口气,“其实真的假的都无所谓,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的号码是永远不会变就对了。你呀,就不是个会省心的。”
“我都马上三十的人了,心里有数的。”
“说真的,十五你过来吧,没别的,就聚一下,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