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瞥了眼他的橙汁,“你就这么糊弄我?”
他打哈哈,“我一杯倒一杯倒。”
鸽子已经松开苏迟,噗地坐在我旁边,“不行,今天格格生日,你就算倒也得喝,是不是格格?”
我故作迟疑,“这个嘛——”
红中一脸希冀地望着我,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我挑着嘴角,“怎么能让人家红中倒呢?”看到他大喜过望的神情,我开了啤酒漫不经心地推到他眼前,“怎么也得趴下不是?”
苏迟趴在脸已经垮下来的红中肩上,“所以说我早就教育过你,这格格啊,你是信不得的。”
那一晚我并没有勉强红中和苏迟喝酒,鸽子说一会要吃蛋糕,还不能把红中放倒,于是喝酒的只有我们两个。因为惦记着蛋糕,菜我都没怎么吃,蛋糕刚搬过来,我就下了死命令,这是我最喜欢的芝士蛋糕,不准往人身上糊。
可最后还是糊的到处都是。
我望着大家身上乱七八糟的白色,只剩苦笑摇头的份儿。
许多年来我一直想,也许那天,我是不该去红中家让鸽子给我过那个生日的。
如果没有过那个生日,我就不会醉,没有醉,当看到苏迟递给我的礼物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的时候,我就不会七上八下地动心思。
鸽子跌跌撞撞爬进红中房间之后,我还坐在桌子边上继续喝着啤酒。
苏迟也支着下巴,这房子里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是清醒的,那么一定就是苏迟。
因为整个房子里,只有他滴酒未沾。
红中最早趴下,鸽子刚刚趴下,我很快即将趴下,苏迟估计只有困迷糊了才会趴下。
他看着我,似乎犹豫了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推给我,“呶,礼物,别再说我没表示。”
我拿过来,打开来看,是一盒颜料。
“哟,知道我好这口儿?你还真别说,这可比什么工艺品强多了,多实在。”
他低着头一心一意转着手里的杯子,“我倒想送别的,怕你说我居心不良。”
我眯着眼睛,“不会,咱知根知底儿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怪怪的,“格格,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这么小心翼翼地送过礼物给一个女生。”
我点头,“送礼物给女生是要小心点儿,不过对我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什么。”
他低头嘀咕了句,“我还真希望你能误会点什么。”
我愣了一下。
他依旧低着头,“其实我更怕你不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颜料这东西对我来说多有用啊?”
他抿了抿嘴,“是啊,所以才保险。”
心莫名乱起来。我害怕他感觉到我不正常的慌乱,就势趴在桌子上,“不行了,好困,得去睡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很无奈,“去客房吧,红中家房间多。”
说着站起来扶我。
其实我并没有醉的很厉害,但这个时侯我突然很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便由着他半拖半拽地把我弄进了房间。
趴到床上我倒真的有点迷糊了,抱着枕头就陷入半昏迷。
他推推我,“把外套脱下来睡,要不难受。”
我没动。
他似乎蹲在了床边发了半天愣,终于还是叹息一声,帮我盖好被子,出去的时候门关的很轻。
很多年之后我都还能很清晰地记起那时候他每一声叹息。我想那时那地我是知道他对我是变了心思的。只不过在感情上我的态度一直很蜗牛,总担心是自己过于敏感,于是只要可以,我都尽量的装作什么都没有。
我最怕的就是自作多情,所以这辈子我从来不曾自作多情,可能这个度一直把握的有点过,所以周围的很多人便会说我无情。
多情不见得真的就比无情苦。
只有真正领过无情头衔的人才会知道,那种只有自己吞的苦水,其实比黄连的水还要难喝几分。
鸽子总说我这个人最擅长的莫过于装傻,其实他错了,我只是擅长在感情里维护自己卑微的自尊。
如果我有蕾蕾一般的美貌,我想,我也可以像孔雀一样骄傲。
可惜,我没有。
和苏迟相处那么久,他一直说他怎么都没有办法真正懂我,猜我的心思很累。
是吧,我的壳太厚,不多捆几根雷管,估计炸不开。
我不是不想热烈一点,只是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性子,并不是你想就可以轻易转的过弯。
说实话,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在感情上,我真的是打太极的高手。星座书上面说,水瓶座总是最擅长撒谎和伪装的,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这个星座的都是这样,但我这个水瓶,倒是真的符合,很符合。
睡过一觉之后,我仿佛就把一切暧昧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清晨揉着眼睛出去,看到苏迟,我一如既往地笑,一如既往地平淡,一如既往地偶尔和鸽子斗两句嘴,当然,也偶尔不经意地冒两句笑话来给热火朝天的哥几个降降温。
我们在红中家无法无天的玩了一天,初十,估计宿舍人也差不多都回来了,我背着书包先回了宿舍。
蕾蕾是初十晚上回来的,黑桃K也回来了。当晚大家说要去小明珠聚一聚,我找了个借口,没去。
我发觉自己有点浮躁,通常浮躁的时候我喜欢独处,这样才能把心底的不安分给压下去。
日子似乎还是照常安稳的过。
我安安分分地上课下课,空了就坐在校园里写生,鸽子找我的时候,我也还是照常的会跟着他一起打球。
只是不知是不是我敏感,我发觉开学之后在路上遇到苏迟的几率仿佛增大了许多。
看到他的时候我会感觉自己的心总是不自觉的会跳多一拍或少跳那么一下。
私底下皱着眉头研究了好多次,结论是春天来了,本姑娘沉寂了几百年的心终于学会动了。
换句话说就是,我思春了。
但我觉得这心思在苏迟身上动是大大不应该的,他是才子,才子理应喜欢蕾蕾那样的曼妙佳人。这倒并不是说我这个人有多妄自菲薄,我只是隐隐觉得苏迟在很多地方与自己很像,而两个相似的人除了惺惺相惜之外,是不应该多出别的东西的,因为太相像的两个人,往往容易互相排斥。
两个人相处是很大一门艺术,这是一种互补的艺术,一个思维复杂悲观寂寞的人,就应该找一个简单热情温暖的人为伴。而自从第一眼在辩论会场里看到他虽然风度翩翩舌灿如花博得满堂彩坐在人群里却寂寞的让人心酸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
那一刻,蕾蕾对他一见钟情。
那一刻,我退出人群,眼泪缓缓滑下脸颊。
其实我真的很佩服自己,因为在很多时候即便遇到像感情这样复杂的问题,我都可以如此冷静地保持理智对诸如可能性这样的东西进行周密分析。
我也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很敬业的人,虽然时隔多年回头再看,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并不是真的敬业,但至少打篮球的时候,我是真正很安分敬业地一门心思只打球。
大汗淋漓之后甩甩头发喝着矿泉水,望着如画的校园风景,我通常心情很好。
鸽子照常用矿泉水浇着头发,“格格,腾飞杯要开赛了,你上吗?”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应该不上吧,一大堆师姐,哪显得着我们。”
他笑嘻嘻的,“听说你们队长可把你当成好苗子培养着呢。”
我眯了眯眼睛,“说不准那大姐是打算培养了我给你们俩搭桥。”
苏迟凑过来,“搭什么桥?鸽子又看上哪家闺女了?”
我笑,“只要是闺女,鸽子都有兴趣。”
鸽子一本正经,“可别瞎说,你也是闺女,我就对你没兴趣。”
我也一本正经,“我不是女的。”
红中呼地从后面窜出来,“真的吗真的吗?那晚上去我们宿舍住吧,我委屈点,借你半张床。”
苏迟鸽子同时出手拍他脑袋,异口同声,“不许胡扯。”
我眉毛都没动一下。
院学生会宣传部组织小规模辩论赛,以系为单位,每个系都要组织一个队,路言是班长,班会的时候便开始游说。蕾蕾很兴奋,她觉得这是接近苏迟且让他对她另眼相看的好机会。我只是笑,这丫头真傻,如果苏迟喜欢伶牙俐齿的,他们辩论队里全是精英,哪还轮得到她来抢这风头。
其实要我说,蕾蕾各方面条件都已经很好了,根本用不着凑这热闹,可她吃了秤砣铁了心,我也就不再劝。
小组赛,抽签分出四个小组,每组四队,再抽签决定对手,四队三场比赛,四个小组胜出者重新抽签,以此类推。
第一轮我们系对日语,大一里只有蕾蕾参加,她死活拉着我去给她当观众。
比赛开始我才从后面钻进去,只见台上两张长桌,八个人分两边正襟危坐。蕾蕾一身黑色正装,洁白的领子翻出来,桃花般的小脸儿明艳照人,天地为之含悲,风云跟着变色。
我支着下巴暗笑,小样儿,别看现在一个个高举社会主义文明大旗,一会儿就得杀入原始社会,辩论赛在这帮非专业选手的折腾下,绝对就是妇女主任带领三八红旗手打入居委会,母猫遇到母猫,掐吧。
果然,开始的时候一个个还像模像样陈词论证反论证。到了自由辩论的当口儿,满场立刻唾沫横飞。
今天的辩题是大丈夫扫一屋还是扫天下,正方坚持,一屋不扫,一样扫天下。反方死磕,一屋不扫,怎么扫天下?
主持人刚刚宣布自由辩论开始。
正方立马跳出一个人来,慷慨激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并非什么小事情都放过,而是包容。试问哪个国家元首每天自己煮饭自己吃!”
反方毫不示弱,嗖地跳出一个人影,“细节决定成败,倘若一个煮饭都能忘记接电源,连煮一锅饭需要放多少水这样的火候都掌握不好,如此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一个人,又怎么能在大事上掌握好尺度?”
于是接下来两伙八个人便开始针对如何煮饭,煮饭怎么才能不忘记接通电源,煮一锅饭多少米应该放多少水,多少水会煮成粥多少水会把米煮糊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我坐在下面目瞪口呆,抬头看看台上的主持人,她的樱桃小口已经堪比血盆,瞪着眼睛比我的目瞪口呆还目瞪口呆。
这时正方三辩猛拍桌子,面红耳赤,“我从小就看着我妈煮饭,她说一碗米三碗水就是一碗米三碗水,不可能错!”
反方二辩显然要比正方冷静很多,但见她冷冷一笑,神色十分睥睨,“一看你就是只会纸上谈兵没有实战经验,煮饭靠的是经验,天天做饭的人根本用不着用碗一钉一卯费心量,目测已经可以把握火候。所以说做大事者一定要把握小节,积少才能成多,难道贵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我长舒口气,好家伙,扯了半天,可终于从煮饭回了正题。
身后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好!”
吓我一哆嗦,回头看才发现原来是鸽子。
红中一边扶着眼镜一边双肩发抖,好像患上羊癫疯。
鸽子这么一吼马上把场面镇住,然后哄的一声,所有人都笑了,有人开始鼓掌,开始还只是稀疏两声,慢慢的竟热烈起来。
我笑的脸都抽了,鸽子红中蹭过来坐到我旁边,我还有点止不住笑,撞了他一下,“你们咋来了?不是今晚有课吗?”
他似乎也强忍着笑,“翘了,难得咱蕾蕾玩次辩论,怎么也得捧捧场不是?”
红中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我们俩都进来半天了,一进来就被上面的架势给镇住了。鸽子还特意问了下旁边的人,怎么你们学院学生会这么亲民,辩论题目都接触到厨房层面了?还好还好,蕾蕾同志不负众望,居然在最后一刻终于扣回题。”
话说,反方二辩,正是我们班的江蕾。
比赛结束评委退席打分。
我眼瞅着那五个评委脑袋凑到一块嘁嘁喳喳摇头晃脑。
鸽子煞有介事摇头,“这个胜负想要决出来,难啊。”
红中站起来抻着脖子朝那边瞄了一眼,“没事儿,有老苏在,那孩子,理智着呢。”
鸽子还是摇头,“晚上回去给他买碗猪脑汤吧,得好好补补。”
打分时间,主持人开始活跃气氛,她显然抗打击能力超强,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组织观众席向辩论队员提问。
鸽子捅了捅红中,红中会意,高高举起右手。
“我想请问一下反方二辩。”
蕾蕾优雅地站起来,见是红中,愣了愣。
红中继续一本正经的继续他的问题,“二辩同学,从之前你冷静理智兼英明神武的辩论中,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了你是个既能扫一屋又兼扫天下的人,那么我想请问的是,你真的会煮饭吗?”
鸽子不怀好意地掐了红中一把,红中疼的直咧嘴,鸽子已经开始揉肚子。
观众席里的学生哄笑成一片。
我在这哄堂大笑中竟出奇地安静下来,瞬间汹涌的落寞让我很有些百无聊赖。我突然觉得这种闹剧,很无聊。
蕾蕾是怎么回答的我并不知道,我站起来说出去透透气,从后门走了出去。走廊里静悄悄的,推开角落里古旧的窗,伸手点了根烟。
早春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却很清爽。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处旧图书馆自习大厅灯火辉煌,平台的长椅上依偎着年轻的情侣,路灯下回响着朗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