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苏迟紧咬着嘴唇。
我笑起来,那么痛快地笑起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这种痛快,“苏迟,你应该知道,我格格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该骗我。”
然后我走过他身边,抬头,却看到鸽子站在门口,愣愣看着我。
离开武汉的时候鸽子坚持送我。
我看着他在月台上跟我挥手,心里却空荡荡的手都抬不起来。
我想我真的是太任性了。
我真的不该在这个鬼地方突然跳下车。
理智和情感较起劲来,理智些,还是会比较快乐。
鸽子给我买了很多啤酒,我喝了两罐就醉了。这个时候我又发现,原来我的酒量如此浅。
我一直睡到广州。
广州是个晴天,地面湿湿的,好像是下过雨,抬头看,又找不出一丝曾经下过雨的痕迹。
人也是这样吧?即便你哭过笑过,也都只是转眼的事,可能一回头,就什么都变了,变得你看不出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回到我曾经的窝,推开门,满屋子的灰。
房子真的要有人住才行。
以前自己住,八百年不打扫一次卫生,也没像现在这样。
能开的窗户全部打开,不换点新鲜空气,我怕我进去就得趴地上。
进厨房溜达一圈儿,电水壶已经由白色进化成深灰,锅底是红色的,罐子里面的咖啡板结,伴侣更是硬成一大块,柜子里的米,上面爬满各种各样的虫子,我头皮一阵麻。
小心翼翼把沙发上的白布罩子拎起来扔进角落,打开电视机,好家伙,几个月没看,电视都罢工了,只有声音,图像不知躲哪儿睡觉去了。
有些颓丧。
从抽屉翻出烟灰缸,点支烟,窝进沙发里,动也不想动,直到小山打电话给我。
“好多东西要收拾啊,我现在才发现搬家原来是这么痛苦一件事。”
“所以不是谁都能做蜗牛,走哪都把家扛着。”
“蜗牛真辛苦。”
小山一本正经,“格格,其实,你最辛苦。”
有吗?
也许吧,为生活所累,于是很多东西对我来说都变成了奢侈品。
所以,我已经不再奢望爱情。
眼前晃过苏迟那张脸,我摇摇头。
我开始清理东西。
几百本书,一本也不想扔,怎么弄回去?快递?邮局?火车托运?哪个最便宜?应该是火车吧?可是,火车站那么远,弄去都是个问题。
拉开衣柜,黑麻麻一片。瞧我这么点欣赏水平,清一色黑白灰,最多带那么一点蓝,还都是牛仔裤。
卧室里面扔的到处都是布娃娃。
我觉得自己唯一还剩下的那么一点可爱之处,就是随时随地喜欢抱一个布娃娃。
小时候孤单,布娃娃是我唯一的伴。
然后长大了,朋友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发自心底的寂寞却只增不减。于是我还是只能抱着个布娃娃自己和自己说话。
后来养了牙牙。
苏迟说他没变。
其实只是他自己不觉得。
以前的他总是抱着一只小白狗,现在呢?现在他抱着的,只剩他自己。
苏迟的牙牙是在毕业那年跑丢的。
那些天一直下雨,苏迟疯了一样到处找,结果连条狗毛都没找回来。
人家都说狗是最认路,也最认家的,可他的牙牙最终也没循着走出去的路自己回来。
他每天在宿舍楼下的草地上等,他说牙牙最喜欢这片草地了,它也是最疼他的,它知道它走了他会伤心,所以一定会回来。
忍不住叹气,有些时候,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要去等,这样到底算是固执还是深情?
毕业的时候我离开武汉,一个人去车站,路上遇到个卖狗的老人,因为苏迟那只牙牙的缘故,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只一眼,脚步就再也没法动弹。
我看到老人脚边篮子里可乐罐那么大白色毛茸茸的小东西,瞪着乌漆漆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心马上软下来。
牙牙,是目前唯一我还能够触摸的到的我曾经喜欢过苏迟的证据。
那么苏迟,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着格格,你又留下了什么证据?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爱的那个,的确是我?
我不相信,我,不敢再信。
年轻的时候皮糙肉厚也就算了,年轻的时候,输得起。
东西能扔的扔,不扔要带回去的全部打包,我找房东退了押金,一切完毕才舒口气。
就这么结束了,广州的四年到此为止,也就彻底打住。
我想以后,我应该再没有什么必要回来这里。一个地方呆了四年,对我来说,已经算很长时间。
我不是会在某个地方一直停留的,我也不会为任何一个理由,在一个地方一直停留生活下去,哪怕是我出生的那片土地。
飘吧,摇吧,也许,这就是生活。
路言给房东打电话才知道我已经退了押金。
她马上找我,“你回来了?”
“恩,要走了。”
她沉吟,“见一面吧,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我无所谓地笑,“好啊,反正我搬东西需要劳力,东西寄出去一起吃饭。”
然后她赶过来。
说实话,如果单纯从朋友的角度讲,她还是相当不错的。在广州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她照顾我很多。我生活糊涂,她每天给我做饭,打扫房间,知道我随时可能断粮,所以不和我住之后每次过来我这里,都一定会备钱。只除了一点,她总是自作主张扔我的东西。虽然那些也都是没有用处的,可我不喜欢。
她拎了我喜欢吃的水果上来,估计是知道我这里一准儿已经什么都没有。
再见面还是觉得尴尬,我不再喜欢和她不停说话,她看着我的眼睛时也开始躲闪。
结束了吧?那段我一直以为纯净的友谊,从此,也就断了念想。
她请我吃酸菜鱼,她说那是她来广州我带她吃过最正的东西。
餐馆门口排着长长的队,我们拿了号码,站在门口等。
1月的广州也开始凉,我搓着手,点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天。
有车停在门口,下来一个穿白色风衣的女人,风吹过来,卷着阵阵熟悉的香水味。
我愣一下,抬头看,正对上一双秋水般的眼睛。
她也很惊讶,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叹口气,扯着嘴角笑,我想我笑的一定很勉强,因为自己都觉得脸上的肌肉很酸。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一种方式见到蕾蕾。
她似乎并没有怎么变,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年轻。
我想我一定是嫉妒了,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点变硬变冷。
她伸出手似乎想拉我,最终还是讪讪地落下去。
路言抬头看我一眼。
蕾蕾也注意到路言,伸出手,“路言,好久不见。”
路言笑,“是啊,毕业就再没见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个月了,还是国内好。”
路言挑着嘴角,“在广州落脚?还是回武汉?”
蕾蕾看了看我,妩媚地笑,“当然是武汉。”
我抽口烟,没什么表情。
在她面前,我做不出任何表情。
既然已经翻脸,就没有必要再做任何表面功夫。我也不擅长做什么表面功夫。
蕾蕾有些迟疑地看着我,“格格,找个地方坐下聊聊吧?”
我捻熄烟,“已经领了号码,说好了和路言吃饭,下次吧。”
她讪讪的,“难得见一次。”
我看她一眼,“蕾蕾,你爱吃西餐,我喜欢路边摊,你中意逛名店,我只爱窝在家里看小说,咱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格格。”
餐厅服务员叫号,轮到我们。
我摆摆手,“回武汉见到鸽子红中替我问好,再见。”
转头的时候,我看到她红了眼圈。
南下,再北上,前后花去我一个星期。
挂着店里生意,下车顾不上回家直接回了店铺。路过另一家绝色,我盯着那高悬的牌匾,感觉格外刺眼。
真累。
感觉自己像森林里抢食的鸟。
推开门,却看到小鱼坐在收银台里。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我反倒并不觉得如何尴尬。
一切都是淡淡的,就好像最初我们之间的关系,若有若无。
认识小鱼差不多也有几年了,第一次见他我还年少,大学暑假唯一回过一次家,和小山在路上逛不期遇到。那时的我还不怎么喜欢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扯淡,我甚至都没笑过一下。
第二次再见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那时我心灰意懒,工作后两年不曾回家过年,小山打电话说回来吧,就算我不想家,家人也实在想我。
我动了心。
茫茫白雪,冰封的世界,我走出寒风瑟缩的车站,远远看到小山,还有身边站着的那个陌生身影。
小山说,记得吗?这个是小鱼。
小鱼笑得很热情,帮我拎着行李放进背箱。
晚上给我接风,他就坐在我旁边。一群人一起打牌喝血,小鱼说,你玩,输了酒我替你喝。
我兴致很差,整个晚上表现的一直很抑郁。
他一直照顾我,帮我挑饮料,挡酒,甚至用我用过的杯子。
也许一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在我初回故土的时候,他的目光便瞄向我。
可一切一直都是淡淡的。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
我与他接触次数有限,他从来未曾真正当面对我说过任何关于喜欢或者不喜欢的话,只是在不经意间维护着我,照顾着我。
所有露骨的作为和语言,几乎全是醉酒之后。
喝多了酒,他会给我电话,黏糊着和我聊天,甚至胆子大到可以喊我老婆。
和醉酒的人是没法理论的,自然而然地,对于醉酒的人所说所做,我也从来不肯当真。
相隔两地,清醒状态下他也曾经表白,可只要是真正站到我对面,他的神情准会变成好像从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或者他是在观察我,等着我向他伸手。
只是我的手,一直都没有伸出过。
不能说是不觉得遗憾的,只是我的性情,注定了,只能遗憾。
心底苦笑,我暗自摇头。
他见我进来,兀自笑了一下,“回来啦。”
“恩,小山呢?”
“刚出去,有人找。”
我把包扔到椅子里,叹了口气。
他笑,“很累吧?”
“还成,这一个星期都没怎么休息好。”
小山推门进来,笑眯眯的,“格格,回来啦。”
“是啊是啊,回来了,终于回来了,真就不想回来了。”
“怎么,有心理落差了?那边都完事儿没?”
“完事儿了,东西是寄回来的,估计这几天也能到,到时候就麻烦你给我当劳力了。”
“没问题啊,这出力的活儿最适合我了。”
我打个哈欠,“今天怎么样,感觉路上都没人似的。”
他也皱了皱眉,“可能是太冷的缘故,几条街都冷冷清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用筛子在路上搂过一圈儿,漏网之鱼都少。”
胸口有点憋的慌,看看外面的天,灰沉沉的,又要下雪。
“这场金融海啸不知道啥时候能过去,广州大街上出租车都少,的哥都跑去罢工了。企业不停裁员,股市绿了又绿,农民难得丰收一次,结果好收成全堆在自家仓库里,日子,难啊。”
小鱼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
我叹气,拎起包,“小山,今天还是麻烦你给我继续盯一下,时间差不多收档就是,我不行了,再不回家洗个澡睡一觉,估计明天你就见不着我了。”
说着径自出了门。
我有点难过,就好像那场金融海啸肆虐在我心里。
上楼的时候在下面小店里买了十听蓝带拎上去,今天,我特想喝酒。
人家说酒入愁肠。
其实愁肠百结的时候,有酒是件好事,不能哭,醉一下,也算一种发泄。
打开电脑,放上卡百利的音乐,喝着啤酒,我开了QQ,隐身。
鸽子打电话给我,我懒得动,戴上耳机喝了口酒,按下接听。
他听到我捏啤酒罐的声音,“在喝酒?”
“恩,口渴。”
“把你狂的,喝酒都成解渴了?”
“可不是,谁让咱哥们有量呢。”
他笑,“在广州见到蕾蕾了?”
我也笑,“我说你怎么找我,她找你投诉了是吧?”
“没,昨天她回来,找了我们,就一起给她接风。”
我煞有介事点了点头,“恩,以后好好处,一个壕沟里的战友,一个坑里挖过地雷的,同志们,一定要抱成团儿啊。”
他被我逗乐了,“我说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贫哪?”
“生活无聊,不贫干嘛啊?”
“我觉得蕾蕾似乎对苏迟还有意思。”
我无所谓地笑,“那就让他们好好的呗,反正以前有基础,蕾蕾那么漂亮,热情,大方,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啧啧,闻闻,闻闻,这酸了吧唧的味儿哪来的啊?”
“你可真行,八百里远连酸了吧唧这种味儿都能闻出来。”我突然回过味儿来,有点不高兴,“你跟苏迟一起呢吧?敢情你是拿你哥们儿我开涮呢,你觉得这样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