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荣德府灯笼高挂照亮了半条街,府内所经之处一派奢华喜庆,院子假山环抱,亭台水榭一层绕着一层。
荣德府嫡出的大小姐郑玉楠,从七岁那年便同母亲王氏一起去城外的华元寺带发修行,可惜半路遭遇山匪,王氏为保护女儿跳崖而死,此后郑玉楠在华元寺修行整整十三年。
那日华元寺内莲花枯黄,郑玉楠于心不忍,日日焚香诵经。此举感动上天,池内的莲花竟一夜之间复又盛开,燕国皇上慕容凤烈以福星之名,下令将其接回。
因身份特殊,郑玉楠受到府内上百人的接待,随后在宗祠外面叩拜祖先,休息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又被丫鬟鱼贯而入掺扶起来,梳洗打扮。
镜子里的人云鬓娥娥,修眉联娟,眼澄似水,艳丽多姿,连丫鬟也忍住赞叹道:“大小姐真美,用这只金摇兰花簪子配您这身红鹤流云裙当真是美极了。”
郑玉楠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微红,用手轻轻拂过发鬓,甚是满意,她今后的每一日都要艳冠群芳,让今日那个男子对她倾心。再也不受任何人摆布,也不要回到那黑暗狭小的房间,忍受无穷无尽的打骂。
“女儿,收拾好了没有!”一声慈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郑玉楠的思绪。
她连忙起身,笑意盈盈的屈身行礼:“女儿拜见母亲。”
郑家大夫人薛氏,在王氏死后同年被扶正,她所生一男一女,女儿更是皇上的宠妃烟嫔,可以说郑国公上上下下的繁荣昌盛都是依靠烟嫔的支撑,所以薛氏这几年在贵妇人中格外扬眉吐气。
她唇线半抿:“好好好,我女儿果然知书达理。”
然后拉着郑玉楠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脸色却倏然冷了下来:“这身装扮是谁的主意?”
郑玉楠左手旁边第一个丫鬟雪菊连忙跪下:“启禀夫人,是奴婢帮大小姐装扮的。”
郑夫人着眼看去,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拖出去仗责五十。”
雪菊却如同听到雷声,连忙哭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夫人……”
“呜呜……”雪菊的嘴被身后两个嬷嬷塞了一方手帕,强行往外拉去。
郑玉楠见状慌了三分:“母亲这是为何?”
郑夫人的手拂过郑玉楠的面容,一字一句道:“这服饰、发簪、妆容……”
她停顿了一下,听到了郑玉楠的心跳声,达到了自己满意的效果,继续道:“还有这表情,没有一样是妥当的。”
郑玉楠闻言吓的坐倒在地,潸然泪下:“母亲。”
郑夫人居高临下的站着:“知道我是你母亲以后就按我说的做,若是行为稍有差池,可别……”
郑玉楠连连点头:“我听母亲的,我都听母亲的……”
“将大小姐扶起来,好好梳妆打扮,衣服发簪一律用素色,妆容淡雅。”郑夫人看着那对镜泪流不止的郑玉楠,没好气道:“最后面带笑容出来。”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郑夫人又在嬷嬷丫鬟的拥簇下往前院走去。
郑玉楠坐在地上,眼睛里没有了害怕,只剩无限的恨:“总有一天,我会站你望尘莫及的位置,看着你对我三跪九叩!”
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声棍子抡打的声音,却没有任何的喊叫声,郑玉楠随着棍子的起落声,也跟着不由自主的颤抖。
另外一个站在稍后面的丫鬟主动上前,手法娴熟的重新开始为郑玉楠梳妆,她面无表情,好似外面的一切根本听不到一样。
半柱香的时候,郑玉楠一袭淡绿色的长裙被掺扶着出来,她抬眼只看到地上一滩血迹。
开口问院子里的嬷嬷:“人呢?”
那嬷嬷目不斜视,干脆的回道:“她身子太弱,挨了三十棍子就死了。”
郑玉楠面色越发苍白,努力好久才调整了呼吸继续往前院走去。
荣德府的莱鸢亭中,郑承睿和几个同龄男子正在喝酒解闷。
崔贞也凑在其中,他一边喝着梅花酒酿,拿出今天夺来的紫竹玉箫赠:“还劳烦郑公子在您母亲面前多美言几句,成全了我的婚事。”
崔贞的目的就是讨好薛夫人,希望她能把娘家侄女薛凝嫁给他。
郑承睿一杯酒下肚,眼睛撇了撇,埋怨道:“你小子趁我不在钻了空子,这紫竹玉潇可是水月喜爱之物,她能拿来做彩头也实属不易,没想到居然被你夺了。”
“是是是,若你在场,这玉潇说不定就是你的囊中之物,这帝都谁不知道你和水月姑娘的关系。”左侍郎家的二公子周绫波调笑着接了话。
众所周知郑承睿对红袖楼的头牌水月姑娘可是喜爱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郑承睿听了这话,思绪也飘了出去,呢喃道:“在我被禁足的这些日子里,也不知道我的水月最近可好,是胖了还是瘦了?”
对月思念。
其他几位公子也见惯了他这副伤春悲秋的祥子,索性沉默不语。
李家四公子李狄,虽然喝着酒,但大半天了也没插上什么话,对着崔贞小心的问道:“这慕容匀凌为何今日接二连三的被你戏耍?”
郑承睿看着李狄,颇为不屑:“慕容匀凌一个不被器重的皇子,还嗜赌成性,不会有什么前途,你怕他做什么,说话声音大点又何妨?”
周绫波也笑着道:“就是,说话不用那么瞻前顾后。”
谁都知道李家也是曾经盛极一时名门世家,如今树倒猢狲散,旁枝都比主家活的潇洒。
今日是李狄自己眼巴巴求上门,托了重礼求郑承睿办事。
李狄在其他人的笑声中面色涨红:“他毕竟是皇子,说不定以后……”
崔贞“啧啧啧”几声,大声道:“你个胆小鬼,慕容匀凌还有什么以后,无非就是封地偏远地方,能不能再回来还是另外一回事。”
郑承睿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眉眼一挑,道:“有那么远吗?”
“郑公子的意思是?”周绫波伸长了脖子,摆出一副也迷茫的样子,其实他早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郑承睿将酒杯放置桌子上,意味深长道:“说不定在下一场隆冬大雪的时候就被悄无声息的弄死了。”
“确实,很有可能!”周绫波“啪啪啪……”拍着手。
“哈哈哈……”
除了李狄战战兢兢以外,其他人也都开怀大笑。
在他们看来,皇上动了传位的心思,皇室的夺位即将开始,而慕容匀凌则离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哈哈哈……”前方也传来爽朗的笑声?
“几位兄台讲什么笑话,我在墙外都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慕容匀凌在下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郑承睿等人见状一时尴尬。
李狄连忙起身,欲行礼跪拜:“参见……”
却被郑承睿一把拉住。
“咳咳……”崔贞干咳了两声缓解气氛,看着慕容匀凌不屑道:“你不是在红袖楼抱得美人归吗,怎么赶过来了?”
慕容匀凌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姐姐回家,我当然得尽早赶过来瞧一瞧,不过,路经此地,虽在冬日里仍旧花团锦簇,笑声爽朗,不知几位有何乐事,说出来,众乐乐岂不更好?”
郑承睿不知道慕容匀凌刚刚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索性冷了脸,对着下人道:“混账东西,七皇子驾到为何不通报?”
下人战战兢兢:“小人已经通报过两次了。”
周绫波开口骂道:“混账,你还敢顶嘴。”
“哎……郑公子的意思是下人通报,你好行礼跪拜吗?”慕容匀凌依旧笑得如春风:“不妨事,本皇子大度,不计较。”
郑承睿冷笑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他原本也没打算给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行礼:“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绫波看脸色也跟了一句:“刚刚崔公子在跟我们讲手下败将的故事,内容甚是动听,你要不要喝杯酒再听一遍?”
慕容匀凌看了一眼郑承睿手中的紫竹玉潇,只道:“故事是要听的,不过凡事还是按顺序来。”
“顺序?”众人迷茫。
“郑大公子刚刚说我会给脸上贴金,不好意思,这金还真不是我自己贴的。”
言下之意,即使他再怎么不受待见,被父皇嫌弃,只要他叫慕容匀凌,他便代表燕国皇室,所以郑承睿行不行礼,不是给他七皇子行礼,而是给燕国皇室行礼。
郑承睿愣了一下,慕容匀凌敢拿皇室来压他,可他郑家大公子不是被吓大的主,便玩味的开口:“七皇子,真不好意思,我这几日身体欠佳,还在继续用烟嫔娘娘所赐的千年人参进药,若因为给你行礼而让药石前功尽弃,岂不辜负了烟嫔娘娘的一片心意。”
用自己的妹妹来挡祸灾,郑承睿倒是很娴熟。
慕容匀凌点头:“当然,烟嫔娘娘的心意是万万不能辜负的。”
崔贞依在那打迷糊,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是世家公子,慕容匀凌不受宠,所以他也有对抗的实力,有不行礼的底气。
周绫波为了显示自己对郑承睿的忠心,也嚷嚷了一句:“哎吆吆,我这腿疾又犯了,七皇子请恕罪,我不能起身行礼。”
崔贞翻了一个白眼,世上比猪蠢的人居然还和他们一起喝酒,一个借口还在模仿别人,纯粹是找死。
慕容匀凌点点头:“各位的状况我都明白了,无妨,无妨,身子要紧,尤其是冬日里下一场隆冬大雪即将来临的时候。”
“扑通”一声。
李狄跪在地上,语气颤抖:“草民参见七皇子,请七皇子恕罪。”
再明显不过,慕容匀凌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若此时行礼,便代表着心虚。
周绫波脸色苍白的看向郑承睿,可郑大公子却偏了头看向远处的梅花,根本不搭理他。
慕容匀凌嘴角抹过一不易察觉的笑,大步离去。
他无意与这些顽固子弟在这里玩后院游戏,今日这几句话只是给他们提个醒,他慕容匀凌能不能在燕国活下去,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出了莱鸢亭,他朝着荣德府的主院走去,今晚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郑玉楠。
小厮青石范难了,对慕容匀凌道:“主子,现在过去是不是时辰过早,按时辰来算现在是内眷见面。”
慕容匀凌微叹了:“我实在着急,只看一眼便行。”
这厢,郑玉楠对着众人一一行礼问候,最后落坐与定安府二小姐姜元容旁边,二人聊的很投机,可她闻多了对方身上的药味,却感胸口生闷,找了借口出来走一圈。
绕着走廊徘徊,郑玉楠面色略显疲劳,对着身边的丫鬟道:“我才第一日回府,这些莺莺燕燕的都拉来凑热闹。”
丫鬟安慰道:“小姐您是福星归来,以后的太子妃,那些人当然得殷勤些。”
“太子妃。”或许在黑屋子的时候,这个称呼是她所不敢的想象,是那么好听,那么充满诱惑。
可如今心里有了别人,竟觉得这个称呼好生刺耳,她想着今日城门遇见的那个男人——景安王。
世上竟然有如此俊美高贵之人,郑玉楠想着,脸色泛红,步子都加快了许多,向前走去,丫鬟在后面步步紧随。
却不想在拐弯处,与对向而来的人差点撞上。
“啊……”郑玉楠惊的呼喊了一声,身子向右边的栏杆倒去。
“小心。”慕容匀凌下意识的拉住了郑玉楠的胳膊。
郑玉楠惊呼一场,还好没有摔倒,她用力推开面前的男人,怒声斥责道:“放肆,你是何人,走路为何不出声?”
“我……”慕容匀凌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奴婢参见七皇子。”郑五楠身后的侍女行礼,提醒着自己的主子,对方的来历和身份。
郑玉楠心里思绪万千,立马开口道:“原来是少凌啊,天色太黑,我居然没看清,你没事吧?”
“少凌。”这个亲昵的称呼只在小时候的有过。
郑玉楠已经将所有的东西按照吩咐学习了好多遍,以后的生活里她必须小心翼翼,否则身份被揭穿的时候她便会因为欺君之罪身首异处。
慕容匀凌听到熟悉的称呼,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但还是试探着喊了一声:“玉楠姐姐?”
郑玉楠泪光点点,瞬间喜极而泣潸:“我们好久不见了。”
慕容匀凌伸出手拉起郑玉楠的衣袖:“姐姐,当真是你?”
郑玉楠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的后退,微怒道:“请七皇子自重。”
自从昨日城外遇见景安王,郑玉楠的心思就一直随着飘飘扬扬的大雪纷飞着,自然对别人男人有些抵触,已经全然忘了郑夫人所交代的事。
慕容匀凌愣在原地,手还在半空,他刚刚凑的那样近,已经看清了郑玉楠的面容,是与小时候有三分像,可为什么却没有见到酒轻婴的那种亲近,熟悉的感觉。
踌躇犹豫间,慕容匀凌简单寒暄几句便离开了,郑玉楠也并未出言挽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