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们,就像是井底之蛙,觉得看到的天有多大,便真的有多大,以为只要当下在一起,便会永久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一般。
所谓年少轻狂,就是这了!
台上,舞者表演散发出幸福喜悦的气氛,小蛮腰似清风拂柳,婀娜多姿,可我皆无心欣赏。
只要瞥向台下便会不可避免地望见他,甚至——直接对上他的目光。
校庆完美结束后,我独自回到后台。
“飘飘姐,你太给力了!真给我们社团和我们数学系长脸。”虎子手舞足蹈地跑过来,到底是还没毕业,高兴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我强颜欢笑:“还行吧。”
学校就是象牙塔,为学生遮风挡雨,可以存着少女的梦,无忧无虑地幻想着困在城堡里的长发公主总有一天会遇见拯救她的一个英俊王子。
没多久又来了林果,兴冲冲地说:“走走走,去下馆子,庆祝你将载入柳大史册,这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呀。”
“我不去了。”
林果愣住,将手担在肩上,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脸色很差哎。”
“没事,就是我有点不舒服想早一点回去休息。”我连带着把话题岔开,问她:“奚铭迟呢?”今天刚好周末,我们几个都返校参加校庆。
林果的眼睛立刻冒着火焰:“顾薇薇现在正给奚铭迟说什么,刚才我们在台下准备一起来找你的,可顾薇苒把他拦住了。”林果又愤愤不平道:“她真是个狐狸精,任谁都能看出来奚铭迟对她不感冒,她怎么就那么喜欢倒贴呢?”
难怪没见顾薇苒踪影。
只是奚铭迟现在对她不感冒了,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他还是高中那个心向着她、帮自己解围的少年,天真地以为他对她的感情未曾改变。
女人有时候挺可怜,痴情地等在原地,哪怕只是望着男人的背影。
男人已经眺望未来,
女人还在苦守过去。
某种程度上,我和顾薇苒算是同病相怜,我们都以为感情永不会变,沧海桑田,其实最终只剩下自己自欺欺人地圆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梦。
我这才体会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奚铭迟,曾经奥数班的老师拍着他的肩感感叹:“太聪明了,不过,水满则溢呀!”
我一直很笨,不曾看透过任何人,更何况是铜墙铁壁的奚铭迟。
最后,我决定自己先回去。
夜凉如水,繁星缀在空中,散发着如萤火虫般细微光芒,忽而眨眨眼,忽而又消失不见。
“飘飘!”
一道声音叫住了我。
不是他!我心中一动,然后转身,面带笑容:“老师好。”
“你今天表现很出色啊,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弟子。”王老师他更胖了,笑起来愈发像个弥勒佛,“对了,你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是挺好的,三无人士且在家待业,无忧无虑。
“怎么样,觉得为师有什么变化?”王老师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面露得意的神色。
“更……”我嗫嚅半晌,灵机一动,揶揄说道:“您……更加有型了。”
“是吧。”他得意将扇子扇了扇,掷地有声地说:“我最近一直在健身房锻炼,没办法被你师母强迫的。”
“是挺有成效的。”
王老师的爱情数学课总是座无虚席,从数学中教授人们寻找爱情的真谛,座右铭是:“百分之五十用来谈恋爱,百分之五十用来学微积分,其乐无穷。”
如果我高中就知道这个道理,分个百分之五十给微积分而不是将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感情中,就不会在那段感情里伤那么惨了!
告别王老师,我一个人慢悠悠地踩着高跟鞋走到学校门口,心中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让我喘不过气来。
“飘飘!”
又一道声音叫住我。
我瞬间怔住,暗暗抽了口气,看来今天是躲不掉了。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因为这道声音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
我停止脚步没有回头,像被定了穴位一般,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像是供血不足。
付澈然径直走到我面前,他身着剪裁优良的西服,面容因为黑夜阴影而修饰得愈发精致俊美,挺拔的鼻梁,浅浅的酒窝,时而上扬的嘴角,一成不变的眼眸,曾经如同冬季里的一轮暖阳,温和耀眼。
如果是异地重逢的情侣,那么此刻会激动相拥。
如果是性格不合的前任,那么此刻会感慨命运。
可惜,我们都不是。
那我该怎样呢?
我紧紧握拳头,手掌心满是冷汗,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感觉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实际上不过寥寥数秒而已。
“没想到今天真的能见到你,而且还看到你主持的样子,看来我不枉此行。”付澈然语气轻松,嘴角浮着一抹笑意,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何故,长长的睫毛似蜻蜓扇动翅膀般颤抖,“前不久刚回国,公司一大堆文件等着我去处理,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收到柳大邀请函,看见名单上有你的名字,我才感受到自己真的属于这座城市,我真的回来了。”他的声音中透着难得罕见得激动。
其实,我曾无数次想过,我们的重逢会是什么样,没想到他现在是以柳大校友的身份跟我侃侃而谈。
当初在机场狠心说分手的是他!离开七年杳无音信的是他!现在在这里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还是他!一个人究竟有多自私多冷漠多无情,才能这样安之若素?
“付先生,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变得激动起来,他的一字一句像是恶毒的魔咒唤醒我难堪的过往。
付澈然的眼眸弥漫着雾气闪耀着星光,一如往日,他渐渐走近:“那天在医院我带着朋友看望我母亲,没想到竟然碰见了你,那日匆匆一别我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清你的样子,只觉得像梦幻般不真实。”
朋友
那天和他在一起的是朋友
他现在一定觉得我那天的落荒而逃好好笑!笑我幼稚,笑我别扭,笑我胆小,笑我耿耿于怀
一时间,我不知如何解释自己那天的仓皇而逃。
“没想到变化学校如今这么大,我记得以前这里只有……”他似乎怅然若失
“付先生!”我打断他,带着心口伤疤又一次被残忍的撕裂开来的刺痛,舌尖涌起的是如同吃了毒药般的苦涩:“如果你是想叙旧,那么对不起,你找错人了,我想我们俩并不是很熟。你可以找其他校友,我想虽然同为柳大人,但我入学那年你已经出国了,所以实在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这时,一辆车平稳地停在我们跟前。
我感到莫名的心慌,双腿发软无力。
“飘飘,你还在怪我?”他眼中有悲伤流转,沙哑着声艰难地开口:“其实这么多年一直以来……”
“不要说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往事何必再提。”我再次打断,不敢注视他,已经再没了力气面对,像是救命般转身逃离,跑入旁边的车子里。
背后传来他一声声呼唤——
飘飘!
飘飘!
进入车内,与外界完全隔绝,周围熟悉的气息和感觉,让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感到安心。
电话突然间响起,是林果打来的,我松了口气,试图平复慌乱的情绪假装冷静,按了接听键。
“飘飘!奚铭迟的车子不见了,他人去哪了啦?我和宋城打不通他电话,他该不会被那顾薇苒个狐狸精拐走了吧?你说他们俩该不会发生了什么吧?”
我喘了一口气,攒着力气说:“没有,你想得太多了,奚铭迟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们准备回去!”
“那就好。”林果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
挂了电话,我安慰自己,这一切就当作一场梦便好。
灯前一觉江南梦,惆怅起来山月斜!
“自己把脸擦一擦!”奚铭迟从抽出一张纸丢给我,冷冷道:“自己照镜子看看,妆花得像个鬼!”
从上了车,我的泪就抑制不住的往下流,这几天积压的所有情绪随着泪水抒发,喷薄而出。
此时此刻,我像是全身力气被抽尽,像是所有勇气都消失殆尽,像是卸掉了故作镇定的面具,只剩下一颗怯懦的心。原来,所有一切都是我在假装坚强,只有在不面对时,才察觉得到麻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无法呼吸。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回来了吧?”我带着哭腔,语气幽怨。
付澈然的母亲住在附属医院,他自然会知道,但他从未向我提过半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镇定地反问。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等着看我笑话吗?你觉得每次意外看到他,然后我落荒而逃的样子很好笑吗?”
“白飘飘!那我真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他徒然火冒三丈,额角暴起一道道青筋,狠狠盯着我:“你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对他余情未了!”
“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瞪着他,七年前,那次决绝的离别,那一道狠心的背影,从那时起便没有任何关系了。
“没有关系?那还因为他狼狈成这样”奚铭迟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他的声音时低时高,充满怒火:“你忘了那几年吗?是谁在那个暑假之后整天失魂落魄,是谁在那之后晚上睡觉从来不敢关灯!是谁在那之后像变了一个人!”
我捂着脸,抽动着肩膀:“我难过是因为我哥哥!”
“到底因为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他眉头怒冲冲地上挑,眼中燃烧着怒火:“不就是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奚铭迟的话瞬间像利剑戳在我胸口,像一瓢冰水浇到身上寒冷刺骨,我几乎拼命地捶打他的肩膀,像狮子般咆哮:“你这个冷血动物,你从来没谈过恋爱怎么会懂!怎么会懂那种疼痛?怎么知道那种心碎的感觉!”
我是和他没有关系了,但毕竟爱过,难免会难过难免会伤神,我是人啊。
“心碎的感觉吗?”他的表情霎时僵硬,他笑了,却带着悲伤的情绪,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不一定谈过恋爱才懂得那种心碎的感觉,没谈过之间就体会过了……只能远远看着……很早很早就体会过了。”
到了小区楼下,他像空气般默不作声。我把头深深埋在腿间,只想低低抽泣,像极了无助的小孩可怜哭泣。头像是有千斤重,好痛好痛,好累好累,好难受好难受,断断续续的抽泣中,我脑海闪现无数个儿时的画面。
白飘扬肆意笑着,白飘飘你要是再吃糖牙齿掉光就嫁不出去啦!
嫁不出去也不要你管,我把糖藏在口袋里怕他抢,就你这样子将来绝对娶不到老婆。
谁说的,你哥我可是有人追的,不像你,没有人愿意理,你要是喜欢对面那小子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上门提亲!
要死啦!白飘扬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
可结果,他还没娶到老婆就离开人世,是我害死了他,我是凶手。
我原以为见到付澈然,我会狠狠打他骂他,没想到自己怯懦到只想逃。没有勇气面对,连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我好恨,恨自己的懦弱。
我只是想试一试,这么多年坦然面对他,然后潇洒得像电视上一样说一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呀!
我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彻底输得一败涂地。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渐渐没了意识,恍然间,似乎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梦。
是什么时候和付澈然真正有交集呢?
有一次,白飘扬带孟槿姐和我在餐厅吃饭,我充当一颗又亮又闪的大灯泡。
孟槿姐突然看着我问:“飘飘,我们班组织国庆一起去郊外栗林,你去吗?”
“她去干嘛!那是咱们班里的活动,她一个高一学妹跑去,多别扭。”白飘扬紧蹙眉头。
我一想也是,点了点头说:“我去不太合适吧!”
待白飘扬去洗手间之际,孟槿姐附耳对我说,“飘飘,这次去郊外捡栗子付澈然也会去哟!这活动就是他组织的!”
我瞬间就睁大了眼睛,不可抑制的激动,肯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和付澈然接触的机会呀,不过,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异样地红晕爬上我的脸,我说得吞吞吐吐:“我……”
孟槿姐看出了我的想法,眨眨眼:“飘飘,你每次来我们班找你哥,目光却总向其他地方张望,是在找付澈然吧?从你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了真相。”
“人生这么短,喜欢他就要大胆去追呀!相逢即是缘。”孟槿姐声音欢快有力,顿了顿,附到我耳边悄咪咪地说:“你不知道吧,是我向你哥表的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