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枚蝶花,透着菁华娇艳,镜中看来直如真的一般,是天然生就的。
璐璐眨巴着眼,秀眉蹙得似抱团成娟娟带过的一笔。
“璐璐自小便被训练着去体察百态,成诵异迥,难道是这仅有的一面之缘,便忆不得姑娘还生了这样一朵红艳艳的胎记?”
听得璐璐这般惶惑的说道,姚婉始才臆想驰游,一时间也踌躇了起来。
“玉儿并不曾生得这样一朵蝶花胎记”,青玉蓦然想起那只在自己耳畔盘桓的花蝶,莫不是自己一时语谎,竟将那蝶儿唬住,认作了花神来,才烙出这枚印记,隐隐觉出其中偏颇怪窍,掂量琢磨之下,晦然勉强道,“许是隐形的胎记也说不定,到了这般年纪才显露出来。”
“隐形的胎记?”,璐璐愈发凝眸怔忪,罕然不已。
“如此,便当真是婉婉寡知鄙忆了”,她紧一紧衣袖,身姿仍是端然,缓缓道,“婉婉幼时偶与宾师玩笑他唇下痣,听他说起过这痣是不惑之年生的,是为隐状。当时只道玩笑遣怀,如今看来,方知宾师日微之诚笃,一言一语俱是真实。”
闻得她一番叹然,青玉更是晓然,她满身才情秀色,并非沽名,是实实的翰墨书香得来。
待送了姚婉同璐璐出去,青玉阖了门,取出一叶知来翻查。如此一看,更笃定这枚蝶花是个咒,与那院中花蝶有关。只是其中微末,只得到入了都城里再去寻解。
如此又过了几日,直到了选秀那一日。
姚婉一身长裙,绮美冶丽,晨曦时便起了床,璐璐伴着弄妆梳洗,将青玉寻来的饰品一一佩戴好了,又搽了浅淡的妆色,完时已尽晌午,一行人浩浩然进了宫墙深处。
天色本是静和,却无端地起了黯色,白雪澌澌飘了漫天。
青玉与璐璐相跟在姚婉左右,正在去往大殿的长巷里。落雪如絮,莹白的一身,铺面的转瞬即逝,很快地便听得身前身后一阵阵嘤嘤艾艾的抱怨之声。
青玉为姚婉披上斗篷帽子,紧一紧颈前的丝带,两人合眸时会心一笑。
众人侧目之余,饶是耐得住寒冷,也不得不顾惜各自的花容月貌,纷纷使唤着身旁婢女将斗篷穿了。
璐璐顾盼看着,不由抿嘴巧笑了起来。
“方还一个个儿的,跟雪做的似的,露得体态纤纤,如今裹在宽大的斗篷里,还不是大腹便便的模样,跟雪球儿一模一样的。若是早早便将斗篷备好去穿,说不定倒能如小姐这般,事先裁剪,也做得小姐这般修身合度的一件来,步步生姿。”
姚婉只是清浅而得体地含着笑意,并不去看她们。
雪不大,却也渐次铺展在地,并不融化,似铺了层软毯,踩在脚下柔柔棉棉,于青玉是难以言说的一种骨血相接之感。
排着次序贯入大殿内,众人依序排坐成几列。
青玉在姚婉身侧的软垫上跪下,四下里锦绣华裳,镶珠嵌玉,葳蕤而生的光芒,杂乱入目,似要将眼扑瞎了一般。相比之下,姚婉的穿着显得过于蓝缕,可气质相较,却是她人比不得的。
青玉望一望面前屏风,视线里是一片长长的白,似在目上裹了层纱一般,心上空荡荡的,不免有些惴惴了起来。
屏内有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在心上一下下踩着,不时有女子翘首去看,屏风并无却退之意,补了妆的一些人便露了无限惆怅。
永昼越发的长,直到传来一声悠长的音,说与了殿选的规矩,众人才知这屏风用意所在。
“今日同小姐来这一遭,倒是让璐璐开了眼界,国都选秀,竟是与面相无干的,考察音律才情,莫不成太子殿下是个痴音人,找的妃子便是用来琴瑟和鸣的么?”
“今世的风尚,乃是崇礼尚乐的,饶是女子,选作太子妃,便是日后的一国之母,自是要因循墨客文人的征选,所以辨音填词,也是情理之中的”,青玉自忖自释,将殿内人一一看去,又低声问道,“璐璐你可还记得入宫门时的轿辇数么”,青玉看她呆滞地吃力回忆,低低地道,“如今坐在这殿中的,只是半数。”
“半数?难道方才只走上一走,便是个考试了?”
青玉颔首。
“自入得宫门,每人身侧可都是紧随了一名内监,虽则躬身低头默默了一路,可他们嗅觉可是不等闲的,彼时没能留的那半数,怕是因了浓妆浓香的缘故。”
璐璐含着亢然的神采,欲要同青玉再说,却听得屏风后几声悠扬的琴音,殿内转瞬即静了起来。
琴音铮铮,似毫无预兆的一般,袅袅转转地流出接续而舒缓的音来。音色阗心,虽是不见其人,但想象着那长袖担风、掌指揉息的身影,青玉便似真透着屏风,看到了那冠玉书生样的人。
追忆着闻声的时间里,不觉间,一曲终了,和乐吟词已由首至尾地进行了一遍。这一遍里,顿舌塞齿的、词不合意的,俱由内监引领离了殿去。如此人又去了一半,只剩寥寥可数的几个。
顾盼之下,璐璐亦发地神采飞扬,仿佛取胜已是鼓掌之间的事。
姚婉仍是凝腮沉默着,这般恬淡温柔的样子,青玉只看一下,便觉心平境和,似有微风揉在身上,纵是瞽目蹇足,依然是填身填心的安慰。
这一次,不再是依着排列顺序填词和调,更多了随性恣意。
琴音缓缓如水淌出,不再如前次般情调分明,而似花开未绽、乌空不雨般,辨不明悲喜合离。心下凄凄朗朗,眼前似被一根棒子搅动着,明媚晦暗。
一室静默,几个人都是静心谛听。忽地一道乐音滑入,随琴逐流,跄跄济济,萦纡徐缓,合为一处。
“你这个哥哥,就喜欢剑走偏锋,行事做派根本无法用常理揣测。比如大晚上的,他不睡觉,却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吹埙……”
埙,是埙的声音!荷叶的话似钉在耳畔,脑中轰轰然似倾了千万斛的水珠子,湿淋淋地浇得满头满身,可思绪里却愈发地清明澄澈。
“人世事,总危机。更埙篪,三老子,鬓如丝”,霄哥哥他……青玉痴痴地念出,似又盈盈立在竹影婆娑的漆黑处,听着方竹轩墙垣里永夜的埙声。屏风如斯高长,似剜在目上的一枚枚银针拉长,不禁簌簌地眼迷离了起来。抑着难平的心绪,低低道,“琴音无定,更衬埙声凄肠,是悲调。”
姚婉点点头,声情念起,一曲和罢,琴埙无音,殿中唯余她三人。
一只花蝶越过屏风飞来,在青玉耳边盘桓不止,一阵仓促的步声逼近,屏风倒了一地,少年飞一般地跃过一地白纱,扑了过来,怀中紧紧护着把伞。
“太子殿下——”,内监婢女搡拥而来。
“小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