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梭于花木柳下,分花拂柳处,长袍撕磨,落了满身的容花富丽,所行的阶庭,也纷纷是落英缤纷,如铺就得一地银煌,点点醉人。
青玉在这粉雕玉琢的天地里寻觅着,采摘了一手的花枝。待宽了斗篷在廊下就坐,摊平在桌上的是丁香、梨花、蔻丹、蒲公英中最是娇嫩的。新摘的花叶,淌着水的一般,毫无苒苒华休之态,而是苍翠含娇,衔辉纳彩,馥香袅袅氤氲在周身,闻之便觉心朗气畅。
施展神法,结了层稀疏的白霜,将花色最为峥嵘的模样覆住,偎在桌前精心修饰雕琢起来。霜里花在她一双巧手里,俱成了逼真的饰品。
正在沉醉中,背上似被谁极轻快地拍了一下。青玉心下一悸,愕然回头去看,只见一个风神秀目的男子,正探着身子,跨了一大步贴近自己,又伸出一根指头来,在自己背上点了点,不觉嘶了一口凉气,手指却是无畏的,倏忽复又在自己鼻前探了探,才大为松快地收了手。
青玉惶然,挪到庭角,正疑惑不知何时跑来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只为自己大意不曾早早觉察,懊悔不跌。
少年目光炯炯地看着青玉,虽是二十上下的年岁,笑容掬态却是十足的稚子模样。似是有甚么惶惑不解的问题萦绕于心,待瞟到一桌霜晶里的花,才舒了一双褶皱的浓眉,指一指缩在一角的青玉。
“花神!花神!”
“花神?”
少年拍着手雀跃欢腾起来,若不是长身玉立的成人身形,只看那憨憨烂漫的举态,俨然就是个孩子。
“对啊,你的身子是冰冰凉凉的,可气息是热热乎乎的,嬷嬷说的,神仙都是神魂仙魄,没有肉身,身子才会是这般症状吧,所以你是个神”,他笑嘻嘻地扬一扬眉,目光落定在桌上,“不是风神雨神,也不是石头神土地神,而是花神,只有花神才会将花护起来。”
花影前的少年笑靥满面,华袍如拱,衬得他更多了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听得青玉开了口,兴奋无比。
“蓝田愷。”
青玉点头默默,看来这孩子是皇家血脉,只是智力不常,想来下愚不移,竟真是冥冥注定,心中沉沉。不过好在是养尊处优,衣食有依,扼然之余到底是宽慰了许多,警觉之心也便去得杳然无存。
面上蕴着温柔笑意,悠然上前,将桌上雕琢的花收起,欲要同他婉然作别,少年却是先声一步。他的腮上红晕殷然,似两瓣菡萏贴面的一般,比方时忸怩婉转了许多。
“花神可是感受到小愷日日护花爱花的诚意,与小愷心有灵犀,因爱小愷,才现身的吧?只要花儿不萎,花神便永远地留下同小愷花前月下,彼此爱护了吧?”
青玉见他倩倩眸光里期许深深,顿生怜爱之情,只是俏然嫣笑。
“是啊,冬日里花儿都绽放出生机无限,引得蝶儿翩翩,可见小愷呵护之心,我当然想长久相伴花丛与小愷。只是,宫城里人来人往,若是如你这般在肢体接触时,觉出我体寒,让我身份昭然,我又怎能专心做护花的神呢!”,本待说诀别的话来,忽地思及日后若同姚婉入得都城里,许能再见着,便道,“所以呢,我必须得回到原处,若日后小愷将花儿照料如故,我便偶尔在无人时来寻你。”
少年面上凝了愁云惨淡,尽显露着衰丧之色,作出冥思苦想之状,倏地抚掌晏晏,似浑然地炸出个机灵,夺路跌足而去。
跑得远了,向着身后处盈盈玉立的青玉翘首望了望,指尖圈圈点点,不知勾画些什么,才妥然又掉转头跑出了门。
这时一只花蝶在她身边高高低低地飞了几圈,似舞动的玉带,在她耳畔绕着,耳上轻轻痒痒,潜啃着一顿可口秀色一般。青玉莞尔,并不作理会,见花蝶又飞得不见了,许是一时因自己带的花草香吸引了来,认清醒悟了,才没入花丛里去,便依旧从高墙上纵跃出去。
回到客栈里恰是午饭时分,到了姚婉房中,见众人皆在。见赫然一桌盛宴已然备在桌上,饭香四溢,不由口齿生津。
璐璐本是侍立在姚婉身侧,见着青玉,眼角眉梢尽带着浓浓舒展的笑意。
姚婉自然是了然,温文道一声“去吧”,璐璐便欢腾地小跑过去,将青玉迎至桌前。众人也随着一一落座了去。
斟了杯清茗饮尽,顿觉神情朗润了起来。本是急不可耐地要将这一去说与姚婉,到底还是先忍了,将相托璐璐的事又说了一遍,又听得姚婉不住夸赞于她,屈指可数的一段时光下来,竟是对这个小丫头喜欢至极。
青玉始放了心,压着自己出门之事不提,只旦旦请四位长者对所托之事宽心,方与大家启箸用饭,融融乐乐地度过了午时的一段光阴。
吃了饭,三人俱到青玉房中来。日影清浅,穿庭凌窗入室里来,柔光又滤淡了几分,似覆了层疏疏的纱,一室恬然。
青玉将结晶的花儿摊在桌上,一一地给姚婉看。她二人哪里见得这般奇妙美奂的花霜结合,眸光扑扑地看着。
璐璐壮着胆杵一杵白霜,热温下的霜花并不消融,好奇地看着青玉。彼时的她,难得流露出俏皮的神情。
青玉提起两株丁香,分在姚婉耳垂上比了比,璐璐立时会意,在留孔的霜晶上穿洞,顷刻便佩好了。
青玉又将蒲公英插在她发间,将梨花妆在她额间,将蔻丹融出的汁液浸在小碟中,涂在她指上。
取镜来看,丁香摇摇一动,流光幻紫,明月珰比之亦是黯然;梨妆发簪,更衬得清丽脱尘。
“你身上本就带了清幽的花香,这么打扮一番,真便秀外慧中了。花质本洁,衬得你的心地。”
璐璐嗅着花茎凝香,看不能够似的。
“这下可好了,太子偏爱花草的清香,青玉姐姐想得这样的巧妙法儿,必是独出心裁的,旁人可是如何也想不出。到时小姐参选,便是能得太子青睐的第一人。”
“第一人”,姚婉的眸光暗了下去,仍是凝着相宜得体的笑,却是对镜空照,照不得她心底里的一份阑珊,独独掩藏得孤清自怅。
“婉婉……”
姚婉拨弄着丁香耳环,清凌凌的凉,却是馥郁甜香。她轻扬脖颈,眸潭里映出一簇花红。
“这一对丁香,与你左耳的蝶花,一紫一红,倒恰恰应了大红大紫一说,也是吉事预兆了。”
“蝶花?”,青玉愕然,拿了镜子来去看,一朵绛色的蝶花正印在耳垂中央,似纹出的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