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青玉出得殿门,只觉一道绯影掠过身侧而去,一缕微妙清风隔空拎飞鬓角,一边脸颊痒痒的,不禁顾盼左右,却是无甚异常。而迎面荷叶已急急而来,阔步跨过地上一具玄色斗篷的冷面尸体,见青玉安然无恙,担忧也就去了大半。还是将她仔细检查一遭,待看到她缠在左手上洇血的手帕,切着她手上脉关切道:
“左手怎么受的伤?除了手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青玉嫣然一笑,除下荷叶指肚,雪白手腕上一个浅浅的小坑很快饱满鼓了起来,像盛了水般。
“放心吧,我很好,只这一处小伤算不得什么,叶姐姐不说,回去我也会将方才种种细细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你得先告诉玉儿那会子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复返了呢。”
“呵呵,一去不复返,看来咱们姐们间的感情还需更上一层楼,小妮子对姐姐竟还不放心呢。事从权宜,若是我同你一般冒失,到时双双陷入险境,与外界音信全然不通,哪个还能救咱们。好在姐姐是聪明稳妥的,这才去家里搬救兵了。”
“叶姐姐所说,句句嘉言,是玉儿愚笨,思虑不周,更不该疑你舍我离去,我错了”,青玉乖巧又诚恳地道歉,水汪汪的眸中溢着狡黠与甜腻的味道,“好在我们都已化险为夷了,可是,叶姐姐找的帮手在哪儿呢?这地上躺着的这个玄色斗篷人又是谁啊?”
“我们?看来冰山和你一起了。也是,若非有他,你怎能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化险为夷,不被那蛇妖饮血茹毛了才怪呢”,荷叶正要指那人解释,看过去时却已然不见了肉体,只剩一个斗篷摊在地上,不禁啧啧赞道,“这灵域做出来的斗篷确是非同寻常,收尸收的可是够快,尸体灰飞烟灭竟连骨头渣渣都不剩。如此也好,虽是残忍的手段,倒不用咱处理尸体了。”
“灵域,他是灵域的人?”
荷叶数度颔首,“嗯,不过只是个小角色,真正厉害的在殿中呢。就这样的小角色就足以调你出来了,真是傻傻的小妮子”,嗔怒地戳在青玉脑门儿上。
这一戳虽极是轻弹,青玉脑中却轰地一声炸响,调虎离山,霄哥哥他岂非有危险!想到此,慌忙转身往大殿中奔去,却被荷叶一把扯住。大力之下两人都被有些身形不稳。
“你还可真是一惊一乍的,咱能斯文些么!别急,他也就给人治个病费些神法,难道被偷袭了就不能动了,况且还有朱雀呢,身为蛇族最最金贵之人,朱雀拼了命也会护他在后的。”
朱雀,原来那绯影并非她幻觉,宽心了许多,方与荷叶同往殿中而去。
大殿内妘霄仍在凝神为李苦诊治,姿势丝毫未变,他掌间气泽透白似一团冷液流淌,映得二人如置身龙海宫中,超然于世。
而另一边,却是惊悚混战场。只见一身姿纤瘦高挑的陌生女子正紧追朱雀不放,两人身法都是极快。那女子乌发有垂地之长,并未盘扎头发,而是分作两股散在身前,贴臂而落,在手腕处缠绕一周流于手心,自虎口而出。长发似鞭,打在地上便有脆响,似要在水晶上鞭出一条豁口,这地宫也随之摇摇欲坠了。女子挥发自如,身形皎皎似舞,并不十分有力,只那长发影影绰绰的凌厉之势看得青玉心中一惊一颤。
“叶姐姐知这女子来历吗?看辫法游弋凌厉,朱雀被她这般尾随逼迫,咱们得想出致胜的法子啊。”
“灵域里住的大魔头小魔头男魔头女魔头多不胜数,又发展了数百年,虽是恶势,也是家业博大,这女魔头的底细我还真不知,所以这一时半会儿的真不知她有何弱点”,荷叶潇洒在柱子上一靠,“今日走这一遭真是意外之喜颇多,同是女子,利用头发这点上,我便大大不及这魔女了,在此虔敬认个错,往后或剪或盘的,皆与我发无缘,阿弥陀佛,苦海无边,留发是岸!玉儿你说好不好?”
此刻青玉心情,真是又急又气又无奈,七荤八素的心中倒还是存着理智,冷冷道:
“头发长长长短,并不是人力可为。譬如玉儿从未剪发,却也只及腰长度,所以叶姐姐的盘算,称意或失意,实在说不上好与不好。”
“青玉!”,荷叶急得跳脚,这般表里如一又实诚的冰美人,她只是看着便欢喜,生不起气来的心情,对,像是……灌了碗极苦的良药。
正自转圜,却听得青玉附掌喜道:
“看出来了!”
“嗯?”
“长发如鞭,便有了鞭长莫及之处了。叶姐姐你看,她作用的只发端一处,虽然势猛,只要可以进入她发长一半之内,发莫可及,若是手搏,男子力气多是大过女子的,朱雀便能胜了。”
“嗯,法子是好,可惜朱雀铁定不会采纳”,荷叶娓娓说道,“这么些时候了,你想到的他定是晓得,可他只一味躲闪,明显是笃定不用。这会儿他倒是君子量极,胸吞百川了。”
“那怎么办,这般僵持下去谁也脱不得身。”
“这你可就低估他实力了,朱雀这么做也只为拖延时间,待冰山事毕,自然可脱身。不过,你这搜索枯肠想出的法子,岂可搁置不践,朱雀靠近不得,姐却可以”。
说时已半推半就将青玉摁在大柱后,绕个弯子悄悄逼近那女子身后。她与朱雀交战正酣,荷叶走得近了,以为不被察觉,劈手靠近她脖根部,却不想她反手甩来一股长发,劈向荷叶面门。发梢似剑斩来,荷叶心知不妙,退不及时,心悬绝境中只觉另只手被往后一拉,发端噼啪敲在地上,水晶似有龟裂,竟是青玉救下她。
然而辫子却仍引向她二人,青玉只好拉着荷叶无奈后退躲闪。朱雀待要过来,却被她另股长辫堵住,进不得前。
青玉二人强退几步,步伐渐乱,而那长辫攻势毫无松懈,几次贴衣而过,凌厉长风振得她长发扬散成鹅毛飞雪,一片冷发的冰天寒地。
突然,一方玉绿石块侧飞而来,像极墨黑天际滑下的流星,所坠之处是那女子长辫吞吐蛇信般的发梢。本以为她会弹飞那石块,她却振臂一抖将那石块卷起,长发急急有回收之势。不知怎的,那发梢将转时登时一个猛劲,打在她攥发手臂上,整个人生生振落在地,长发也挣脱了手去。
那石块径直回到妘霄手中。
青玉尤觉惊梦一场,欣喜地望向妘霄,借势打势,他真是极聪明的人。好容易将对着那女子张牙舞爪的荷叶拉住了,方也跟着朱雀一同侧立在妘霄身后,等他处置。
青玉细细看去,地上的女子只单手支撑着身子,另只手臂被鞭出一道模糊血印,抽空的衣袖清扬,似相思红豆开出,比排绽放成一圈。目光落在她面上,虽不是极美,然而颓败境地却仍有高高在上的雍容华美。而她的眸子似是从未离开过那方玉墨石块。
青玉知道它便是青石了。
只听妘霄淡淡道:
“你走吧。”
那女子似乎并不领情,凄惶一笑。
“是么?蛇族灵域势不两立,你竟放我走?口是心非,先给我求生希望,再杀了我,攻心杀人,别妄图蒙骗到我。”
“今日我只为青石而来,杀你无意,我从不多此一举。”
这边荷叶已不耐烦,絮叨放了些狠话,倒并不针对她,句句指向灵域,让她走了。
灵域与蛇族的故事,青玉并不太清楚。但见荷叶这般口若悬河,句句在理的样子,还是初次,将她口才默默赞叹一番,同时也是颇为感慨。
临行前,妘霄与李苦说了些话。青玉一边等着,瞧着李苦惨白的面上有了红润血色,精神像好了许多,看起来也是蛮俊美的,心中欢喜得很。话毕正待离开,却见李苦向她招手,不知何故,走至他跟前却被塞到袖中一卷画。
“蓁蓁桃叶,宜其室家。物归原主,回去,且再看吧”,他的话语,柔软而又轻缓,像是带着极大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