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院只是大殿入口,里面宽敞华美,奢华至极,是青玉平生未见得。水晶铺地,黄金雕梁,玉石为床,随珠生光,偌大殿宇似个藏宝库。
大殿尽头的男子侧卧在玉塌上,半靠玉枕,鎏金华裳似雀屏铺展,琉璃水镜遮面,遥看之下像是女子,自有高贵气质,让人遥望而生敬畏。相比之下,饶是皇家铺排也相形见绌,云泥有别。
水晶光滑若绸,青玉赤脚走着不太稳健,饶是如此,仍极力阔步与妘霄并立前行,不由缄默肃穆。两排随珠烨烨生辉,更显她玉骨冰肌,在水晶中澹然飘逸。
男子似有所察觉,执眉笔的手停驻下来,却了水镜看过来,眼风从他二人身上扫过,然后目光落在青玉脸上,突然僵直了身子,眉笔无声滑出手,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急促连续的脆响,在大殿中缥缈回荡,眸中有一瞬的欢喜。
“蓁公主……”
男子是在唤自己么?青玉不禁一凛。若非方才他出声,只看容貌竟一时难以辨出男女。他整个人似是被华裳包裹的小人儿,袖口遮住他半个手,只有指节裸露在外,根骨凸显,异常削瘦。新画的黑色剑眉轻薄一层,似有殷红暗涌,弹指可破。细长脸颊有种惨淡的白皙,像是长久不见日光,衬的五官立体精致。
“我不是皇族的人,什么真假公主的,皆与我无关,我叫青玉,从未记得见过你,你大概认错人了吧。”
“青玉”,男子邪魅一笑,垂手捡起地上的眉笔,竟有液体啪嗒滴在地上,散作一片殷红,妖艳似罂粟花瓣。剑眉顷刻染成凌乱的红,血液汇在眉间,缓慢渗出,地上的正是他眉间血液。他淡漠地重又执着水镜与眉笔,挥笔自如,勾勒着精致的妆容,“能识破我的画,倒是不简单的。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既非人族,一切都好说,只要我这儿有的,奇珍异宝、金钱玉石,尽可相赠。”
这殿中所有,人界仙界莫有比肩,尽可享尽荣华,他还有何不满,竟要偏安一隅,妖祸人命。青玉越想,越是不解。
血眉染作乌黑,厚厚的几层,凸出似有波浮,不多时剑眉已画好。
“莫非,你是找我作画?只要是上佳的美人儿,配得我的笔,千金便可一画。可惜你来得不巧,我早已绝迹封笔了”,男子玩味地撸着一绺头发,“不过你,我倒十分愿意破例一画,分文不取。”
“作画”,青玉一头雾水,这样奇怪的妖,似乎对自己毫无恶语杀念,不知他要作甚,一时无语,身子僵了一僵,不知如何回复。只听妘霄淡淡道:
“画圣绝迹于人界两百多年,皇族只道你血枯而死,却不知妖就是妖,非人力可比,靠吸取人族精气血液,也能活命,还过得这般恣意。”
“画圣?难道他就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宫廷画师李苦!可是他,他居然是……”
男子澹然一笑,已接过话朗声道,“宫廷画师李苦,谁人不知他非人族,是条蛇。只要是蛇,管他是神是妖,都是一样,都是宫廷的敌对”,接着又是傲然一声冷笑,华裳褶皱收作一团,“看来你们的目的……”
半语时已拍地而起,华裳翻飞翩跹,一条粗大蛇尾自他衣下扫出,直逼过来。妘霄抱起青玉,腾飞后退数米,同时飞出一串银白冰刀,刺向蛇尾。男子躲得也快,蛇尾如鞭,收势斜劈。不想妘霄同时又推出一掌,如光似幻,本是冲那蛇尾而去,却蜿蜒转向他上身。只见男子胸口一阵,翻滚在地,短短数招内便败了下来。
这边妘霄二人已落在地上,熠熠水晶中翩然仙袅,丝毫不乱。
男子诧异地望着妘霄,不由睁大了眼,将他仔细地看。
“寒迫神力,你是蛇族的......”
“昔年你寄居宫廷,虽是一介布衣,因画工精湛无出其右,深受器重,虽一画千金,亦有达官贵女日日求画而不得。后来你因蛇族之祸受牵连,被种下剜眉血咒,这日日一滴眉心血的日子,不啻万剑穿心、烈焰焚骨,虽有精气血液活命,怕是不好受的。”
“好受不好受,我李苦一样活到今天,我所受的折磨,脑血倒行,日日一滴眉间血,却也能日日一条人命,享受杀人嗜血的快感。我坐拥金山银海,皇城相府莫能比拟,可见天不薄我。与你蛇族相比,我自然福禄深厚。”
男子的眉已有些发红,似汪了谭水,渐渐打湿层层锁锁的剑眉,清晰透明。青玉凝视着这双好看的双色眉,心中不知何滋味。
妘霄似是无动于衷,继续道:
“喝的血再多,也只能延续你的性命,而你每日所要经受的痛苦,依然无法抵消。否则,你也不会苦苦寻找驾驭青石灵力之法了。”
“青石”,青玉暗暗握紧腰间小包,耦荷布料似团了团火,赤石的热气穿在手心,若有所思,“对啊,赤石属火,火能消毒,所以能治愈外伤;而青石属水,与赤石本就是阴阳相生互为表里,因此可用来治愈内伤。”
霄哥哥言下之意,青石当在蛇妖手中,画圣李苦是聪明绝顶的人,而他就是蛇妖,可为何他却无法调动青石灵力,至今仍须靠人的精气与血维持生命?
“哼,你都绕这么多,原是为青石而来。这世间觊觎它的,当真不少,不过最想得到它的,便是灵域的阎君,妖魔界至尊。纵使是他来,虽身死我也不给。”
“我虽为青石而来,却并不想强意取之,只不过想与画师做个交易。我助你破除眉心血咒,换取青石。”
“我凭什么信你有能耐驾驭青石?”
妘霄不动声色,沉静若静风止水,有着不似年龄的老成。
“破咒的方法不止青石一个,你既能识出寒迫神力,当知其威其用。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束手不战。”
“大师,你要相信霄哥哥,他既说了,定有破解之法。人们都说,您虽贵为宫廷画师,画师之圣,但凡百姓请您作画,无论美丑,您从来都只收一文纸钱。玉儿虽只听说,也知您德高望重,当之无愧。伤人您就未曾不忍么?若是霄哥哥治好了您,您不再日日受苦,无须取人性命,这不是您内心所盼吗?”
“霄……你是霄儿……”,男子眼中转含温情,因激动抬起的手僵了许久才落。随珠白光闪烁,如银河遥隔,盈盈一水间,他只默默不语。
唇边含了抹舒心的笑,青玉静静看着妘霄为他施神法,流光溢彩,他只和静合目,任冰花翻卷。唉,若知他认识霄哥哥,早当相告!
正自感怀,却见大殿门口闪过一道人影,定睛细看,那影轻盈越出,只模糊一个背影在水晶中掠过不见,便要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