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时归。
青玉与荷叶偎依坐在化作兽形的朱雀背上，极快飞翔着。群鸟玲珑小巧，自下飞过，如鱼游浅底，穿梭往来从未绝过，春之欢快之灵动，一如这飞鸟游鱼般的勃发朝气。朱雀的背上尽是一线平坦，如在平地，一时间有些微的眼花缭乱，竟不辨是他们在动，还是群鸟在飞。只悄悄看前侧祥云之上抑若扬兮、颀若长兮的男子，天风吹拂下，衣袂飘飘琅琅，似风歌佩鸣。飞天如镜，在这苍茫云海之间，便也觉胸博如斯了。
于是拍着朱雀的脊背，道:
“朱雀大叔，谢谢您。今日若非您来，玉儿一个定是保护不了霄哥哥的。”
青玉只听得浑厚的几声长鸣，却并不闻朱雀回答，心下只道相隔太远，他听不到。
这时荷叶轻轻拍在她肩头，耳畔风声寥戾，猎猎如千军万马扫荡而过，听得她的声音也是缥缈如远歌。
“人形朱雀说人语，兽行的他自然要讲兽语，方才那鸣叫，已是回答了。不过呢，你也无须谢他，保护冰山本就是他的职责。方才他若是杀了那魔女，倒是能领受谢意了。”
“她的目的似乎也是青石，可是玉儿听说赤石与青石是上古霜神的法器，虽说颇有灵力，但她辫发已很厉害，为何还要僭越青石呢？”
高空风大，荷叶发髻便被压着向后，头发坠坠得有些不舒服，干脆绾个马尾，反而清朗些，拨弄着抽下的簪子，徐徐问道:
“这样说来，除了霜神，任何人欲取青石，都可说是僭越了？你霄哥哥也是？”
青玉一时哑然，轻声道:
“霄哥哥不是……”
“哦，怎么他就不是了？同样不是青石原本的主人，只因那魔女是恶，冰山是善，你便认定冰山得青石是理所应当，她就是僭越？”
青玉完全哑然了。
荷叶看着她一张窘迫的小脸，完全是乖巧的模样，这丫头说理时便一心只个理字，无理便无语了，日后同她犟嘴倒是个可取巧处。心下暗喜，方略略正色道:
“当初蓝田国国主与灵域阎君狼狈为奸，我们蛇族陷入绝地，正因了霜翁舍尽神法，祭出青赤两石灵力，将阎君冰封，我们才能迁至隐竹林。现下灵域依旧是不可小觑的，若是让小阎君得到双石，救出老阎君，那还得了！”
“既然双石被祭出灵力，可为何它们还能……”
“霜翁乃是由霜雪孕育而生，双石散落自然百年，吸取自然之力，早已恢复灵力。不过好在它们都已在咱们手中，小阎君尚无能耐来夺。”
“那霜翁他还在世吗？”
“或许还在吧，上古尊神没那么容易离世的。霜翁与长兹山长是挚友，姐年幼时见过他，白衣飘飘、仙风道骨，是个颇有魅力的老头。”
回到隐竹林时，荷叶喜滋滋地与青玉同去水竹轩吃晚饭。趁着青玉洗菜做饭的空当，先回家中向长覃报平安。今日这番种种，三位山长定是相瞒不住。
再次赶回水竹轩，已是朗月繁星的天时。几个麻袋的物品，甫从口袋全拎出，又将主屋旁许久空置的小小厨房打扫一静，青玉这时也才开始准备饭食。
荷叶依偎在厨房门口，已然窗明几净的屋子在赤石照耀下散发着清幽浪漫的明亮，身子不由放松许多，一软便也干脆坐于门槛上，头倚竹门，盘膝静静看着青玉忙碌，就连案板的敲击声也是叮铃有秩，绕梁婉转入耳中，琴瑟和鸣般的舒心。
“叶姐姐在家中是贤女，做得一手的好菜，怎地这时静坐远观，按耐着不下手呢？”
“呵，那你可是一叶蔽目了，并非人人都如你一般，爱吃便爱做的。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我竟是不知饭从何来的，因为那时母亲还在……”，荷叶淡淡说着，青玉手中的刀也随之滞住了，转头看着她，“叶姐姐……”
“呵呵，都是尘封往事了。不过呢，今晚我是你坐上宾客，自然是各司其职的好。”
青玉莞尔一笑，继续手中工作，低声道:
“叶姐姐的母亲，去世很久了么？”
“是啊，很久了，这么久了，却让我刻骨铭心的记得，说起来姐也算不得孝女，大仇不报，偏安在这林中，再深刻纪念，也是无意义的。”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玉儿虽不曾体会母爱，却也懂得孝中道理的。叶姐姐的母亲拊畜长育你，或许最希冀的是你能自顾自复，长岁一生。”
“得，这世间大道理太多，每个人的标准不尽相同。玉儿你并不了解。”
“叶姐姐，我猜得出，你母亲之死与灵域相关……”
“即使你了解，却并不一定懂得。”
起风了，竹叶婆娑筛出一地雀跃的月影，斑驳陆离似波澜起伏的河面上淅沥而落的微雨，将时光拖得慢条斯理了。
餐桌上饭香飘飘，青玉边嘬着，边听荷叶娓娓谈着一百多年前的往事。
至晚方散，因着奔波一天，夜阑人静时便觉困睡，天明也格外地快了。
依旧起的很早，青玉自己做了饭，虽是简单几样，吃着却甚是满足。整理了几个盒子的瓜果之类，往书乐馆上学去。
长兹接过一竹篮，半掀盖子一嗅，虽不看，竟一一说出其中瓜果名称来，令青玉惊叹不已。
“山长您，嗅觉真是厉害。每次看见您，都是笑逐颜开的样子，爱笑的人自然鹤发童颜，让玉儿觉得老暮年华其实依旧是有滋有味的。”
“呵呵呵呵”，长兹捻着白须，“死生无可无不可，悠哉悠哉白乐天。”
“玉儿受教了”，青玉虔诚道。
“你这孩子于人生总是有机敏的领悟。”
青玉但笑不语，本以为长兹会问她些昨日的事，不想他却并无意提起。上午的课结束后，她又将另些竹篮一一送与长葛长覃，才要回水竹轩去。
走至门口，迎见果子狸与石猴正要进门而来。这一大一小，各托举着硕大竹匣。走的近了，见那匣中所盛皆是稀有木材，淡淡木香沁人心脾。青玉咋舌不已，不想果子狸力气这般大，竹匣远大过它数倍，而它看着却是轻松模样，小脑袋虽遮在匣后，却有清脆爽朗的声音透匣而来，与石猴相谈甚欢。饶是如此，青玉还是上前抱过竹匣，言笑晏晏。
“小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