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虞瑶正收回神来,有仆人过来行礼。
“夫人。”
“怎么了?”孟虞瑶看他打扮是梁萧的侍从。
“王爷说要在夫人这里用晚膳。”
“……”孟虞瑶才想起梁萧折腾这么久还没吃饭,不过……为什么会想到来她这里呢?
“置吧。”
“是。”
孟虞瑶觉得今晚梁萧的态度有些微妙的不同。
也不是说梁萧之前对她冷漠。
当初他们二人礼成之后,梁萧进门即命人摆上一桌茶点,当晚陪她聊了一宿。从二人身世到诗词书画再到海外奇谈,上天入地无所不及。当时孟虞瑶还挺惊讶,原想着之前看他冷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好惹的样子,没想到谈吐如此不凡,待人接物也翩翩有礼,丝毫不亚于他的大哥,遂没了芥蒂。后半夜起兴,换了酒水,第二天是和衣在他怀里醒来的,妆都没卸。
后来又整整在家陪了她一个月,整天什么都不干,就陪她谈天说地看书作画。
梁萧并没有过分热情,他对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节奏把控得很好,距离也控制得很好,让她始终处于一个亲近但不亲密的正妻位置。
孟虞瑶后来也想明白了,梁萧并不需要孟虞瑶,他只是需要一个妻子。无论是谁成了秦王妃,都会受到这般待遇。
昭月公主嫁进来后孟虞瑶就更确定这一点了。梁萧陪了他的新婚妃子一整晚,后来的一个月由于公务缠身只是多次在昭月公主那里留宿。
看吧,正妻有正妻的待遇,侧室有侧室的待遇。孟虞瑶觉得自己和昭月公主都是可怜人,所以也懒得和她计较。但是每次看到昭月公主在她面前得意洋洋的样子,孟虞瑶就觉得,不,还是她更可怜一点,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更可怜。
要是别人还好,偏偏梁萧长了一张那样让她亲近熟悉的脸。孟虞瑶也试着主动拉近他们的关系,但每次都被梁萧那若即若离的态度拉回原地。
他们也会有肌肤之亲,梁萧也很温柔耐心,身体固然快乐,但每每看到梁萧那张脸,孟虞瑶就心痛。如果可以,她想一直就这样沉沦下去,毕竟身体不会说谎,也只有这时她才能从他身上窥到郁枫的影子。泪水沾湿了衣衫,梁萧看到,用手指轻轻为她擦去,俯身在她额头上一吻。简直是比失恋还痛苦。
自此,孟虞瑶断定,梁萧,不是她的郁枫。她的郁枫,不是被重重世俗桎梏住的剥削者,更不是拿感情当交易筹码的资本家。
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心已有归属,她没有资格要求梁萧做什么改变,却也不愿再接纳他,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当然,也不希望他们育有子女。她只是一个被俘虏的公主,不能做什么,好在怀不怀孕这事她还是能决定的。既然梁萧需要一个妻子,那她就老老实实戴着这顶帽子。而如果哪天他厌烦了,那她就再老老实实让出这顶帽子。
说起来,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来过她的院子了。梁萧经常几个月几个月的外出,但即便这样新婚第一年还经常在她房间留宿,自打那次她下定决心拒绝后,梁萧也没恼,回来的几次就睡在书房,一直到昭月公主进门。
虽说做不成亲密无间的夫妻,相敬如宾还是可以的。孟虞瑶也一直这么做。
但是今晚突然来她房间,恐怕不只用膳这么简单。
下人一阵忙碌,孟虞瑶接过食盒,亲自将餐碟碗筷摆上去。
就在拿最后一个食盘时,梁萧出现在门口。
孟虞瑶见了,不紧不慢地扭回头把盘子轻放在案上,然后优雅地起身,走到梁萧面前行礼。
梁萧一把拉住她,笑道:“夫人辛苦了。”
“不敢,王爷日理万机,辛苦的是王爷才对。”孟虞瑶依旧淡淡地笑着。
梁萧深深地看了孟虞瑶一眼,“我听说夫人已经用过晚膳了。”
孟虞瑶点头,“嗯,不碍事的。我服侍王爷用膳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夫人这几日小住远山寺,想必也是整日斋素不见荤腥,吃也吃烦了,偏偏接下来三天又要斋戒,让夫人看着我独自享用美食岂不残忍。况且夫人一路奔波辛苦,想必也消了食,夫人不如再用一遍。”
“……”
“……夫人,我刚回来你就去了远山寺,这半年忙忙碌碌的,都没怎么好好看看你。夫人都不想和我一起用膳吗?”
孟虞瑶看着眼前抓着她手臂的男人,微笑着应道:“好。”
梁萧拉着孟虞瑶就坐。
孟虞瑶刚刚看了,净是些她喜欢的菜。
两人的礼仪都很好,席间无声。
孟虞瑶慢慢咀嚼着,注意到梁萧投来的视线,轻轻一偏头,“嗯?”
梁萧轻勾嘴角,笑哼一声,一双瑞凤眼敛了锋芒。
孟虞瑶心里好像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一个头发未及鬓角的郎君坐在她对面一手执筷冲着她笑,昏黄的光晕染了他脸上的棱角,他伸出左手,越过餐桌捏捏她的脸颊,眼里都是爱意。
孟虞瑶悄然移开目光,眼帘投下阴影。
明明不是一个人,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相似的表情,招惹得她心神不宁。
孟虞瑶没再去看他。但她能感觉到梁萧的视线一直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过,他肯定有什么话要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算是吃完了,撤下膳席,又换上茶点。
孟虞瑶擦擦嘴,看向梁萧,等着他发话。
茶具是皇家御用的汝窑白瓷。梁萧知道汝窑白瓷珍贵,但他并不是因为它很珍贵才喜欢,梁萧只是单纯喜欢茶具中那个很适合在手中把玩的品茗盏。
梁萧用指肚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这茶盏通体素白,造型精巧,细腻通透,梁萧只用三指即可将它捏住,像极了某人那小巧的下巴。
“夫人是还在生气吗?”梁萧看着孟虞瑶,终于发话。
“王爷何出此言?”
“夫人若是不生气,为何不愿理我?”不知道是不是孟虞瑶的错觉,梁萧的语气里有一点委屈。
“我……并没有故意冷落王爷,只是王爷诸事缠身,不便打扰。”
“……”梁萧看看手中的茶盏,又看看孟虞瑶,“夫人,你我是夫妻,我又比你年长五岁,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你都尽可与我商量,有什么话不要埋在心里。你是我的妻子,无论什么事我自然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若是你我二人心存介怀,同床异梦……”梁萧没再继续说下去,那种后果说出来对他二人都是种残忍。
“王爷……”
梁萧又说:”阿瑶,你是这王府的主人,不是在寄人篱下,不需要对任何人忍让。你若是不喜欢昭月公主,我把她打发到洛阳去。“
孟虞瑶一惊,“不要!”她最不喜欢因为自己的事牵扯到别人。
“王爷,我并不是讨厌昭月公主,我只是……只是……”孟虞瑶急出一头汗,她该说什么?说她无意与她争宠,不如你们两个在一起吧不用在意我?
梁萧看着孟虞瑶惊慌失措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的白瓷盏,伸出双手搭在孟虞瑶肩上,扳正她的身体,“阿瑶,虽然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并不是刚愎自用之人,我觉得我们之间是可以沟通的。”
孟虞瑶愣愣地看着梁萧。这些话,他一直都想告诉她么?他这一番话,究竟是说给王妃听,还是说给她孟虞瑶呢?他们之间差了几千年的鸿沟,是能沟通的了的吗?
孟虞瑶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偷,偷走了原本属于秦王妃的地位和特权,也偷走了梁萧的信任和宠爱。
孟虞瑶不想做秦王妃,她只想做孟虞瑶。或许是她不知好歹,一个和亲公主,能在夫君那里得到这样的尊重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可是她想做自己有错吗?
不是梁萧不好,只是她见过太多赤诚真挚的独一无二的爱恋,她的心早已被那天山之水浸染,无法承受这份沉重的王冠。
泪水不知不觉间已在眼眶中打转儿,孟虞瑶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梁萧温柔地看着她,将她揽入怀中。
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在那让她心安的气味中,孟虞瑶的眼泪最终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滴两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边洇湿了梁萧的衣襟,一边顺着脸颊落在梁萧的手上。
梁萧感受到温热的泪水打在自己的手背上,溅碎成若干细小的水珠,像是白瓷盏落在地上迸开玉屑,清澈馨香的茶水缓缓流出,留下蜿蜒温润的水痕。
就一次,孟虞瑶心想,她就再勇敢一次,跨过历史的长河抓住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