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孟虞瑶被屋外的麻雀吵醒,旁边的被褥已经凉了。
孟虞瑶起身洗漱梳妆,丫鬟告诉她王爷在书房,要她用早膳的时候叫他一声。
“嗯,知道了。”孟虞瑶微笑着对她点点头。
天气热了,孟虞瑶今天换了一件绣着石榴花的白色窄袖小衫,一条长及脚面的水青色齐腰襦裙在外用同色的腰带系起,头发轻挽在脑后别了一根木簪,略施粉黛,未配首饰。
快到用膳的时间了,孟虞瑶出门准备去看看晋仪。
到了客厢,侍女说长公主殿下还没醒。孟虞瑶笑,连着几天在远山寺起早,再加上昨天晚上一路奔波,这孩子怕是撑不住了。
“罢了,不用叫殿下了。等殿下醒了再传人另起灶。”
“是。”
孟虞瑶从客厢出来,看见黛衣玉冠的梁萧迎面走来。
“王爷。”孟虞瑶欲行礼。被梁萧一把拖住。
“你我二人客气什么。”梁萧望了望客厢方向,“馨儿呢?”
“殿下还在睡,想必是昨日累了,我就没叫她。”
梁萧笑了笑,“她也就在我这里还能睡懒觉了。”
“王爷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嗯,刚刚收到皇兄的来信,说是母后想馨儿了,让我过几天带她回去。”晋仪公主是跟着梁萧一起回于阳的,趁着梁萧进宫拜见太后,央了好久。
“怕是皇后临产,殿下心里有芥蒂,这才不愿回洛阳。”
“……这傻丫头,”梁萧摇摇头,看向孟虞瑶,“阿瑶你有空帮我劝劝她。”
“……”孟虞瑶突然听到一声阿瑶,想起来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梁萧换了称呼,当时情迷意乱的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以为梁萧唤的安阳。“嗯。”
“那我们回去吧。”
“好。”
孟虞瑶还沉浸在那声“阿瑶”里。
是啊,他怎么会突然又叫自己安阳了呢?当初是他不许别人唤她安阳的。
当初他们礼成后梁萧一直唤她安阳以表示尊重。后来冬天第一次回洛阳,孟虞瑶立马成了焦点。秦王梁萧身世显赫、性情温和、才华横溢,又从军多年战功显赫智勇双全,在洛阳也是诸多姑娘的梦中情人。原本朝廷商议只是纳侧妃,姑娘们还不在乎,结果突然有天传来消息说是娶正妃,一夜间不知碎了多少女孩的心。
尽管推却了诸多夫人小姐的宴请,也没能逃过交际。秦王生日,大摆筵席,众人来贺。秦王携新晋王妃出席。
自然是有人不满的。卫国那穷乡僻壤的破地方,能有什么高贵的人。见梁萧唤孟虞瑶为安阳,遂酸溜溜地叫孟虞瑶安阳公主,意在提醒孟虞瑶,你不过是个卫国的人质,配不上大周秦王,是随时可以舍弃的。
孟虞瑶无意做口舌之争,而且她也不是久居洛阳,懒得和她们计较。众人来劲,一个两个都叫她安阳公主,左一声右一声,被梁萧听见了。
梁萧扫了她们一眼,黑了脸沉声道:“她不是你们的安阳公主,她是你们的秦王妃。”
众人讪讪,都改称孟虞瑶为王妃了。梁萧自此也不再唤她安阳,而唤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就连辈分地位比孟虞瑶高的太后皇后都不曾叫她安阳。
不过这次梁萧为什么又改称阿瑶了呢?
孟虞瑶心想,梁萧都让步了,她也应该相信他才对。虽然他现在爱的是秦王妃孟虞瑶,但是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纯粹地爱上她孟虞瑶。
早膳用罢,客人来访,梁萧去了书房。
晋仪公主一直睡到辰时才起,一醒来便跑到孟虞瑶的房间里。孟虞瑶传人上早膳,看着小丫头吃得尽兴。
孟虞瑶看着晋仪,想了想,说,“晋仪,在于阳待了这么久,有没有想家啊?”
晋仪抹抹嘴,“不想。”
孟虞瑶没想到她回得这么干脆,“……为什么?”
晋仪撅了撅小嘴,“……父皇母后又不喜欢我,回去做什么?”
“胡说,皇上皇后哪里不喜欢你了?”孟虞瑶佯装严肃。
“他们当然不喜欢我,他们只喜欢娘肚子里的弟弟。”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太医说的。”
“……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你都是他们的女儿,哪有父母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那不一样。”晋仪咽了口点心,“弟弟生下来就是皇太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父王母后当然更喜欢他。我只是个公主……”
“公主怎么了?”
“公主……公主只能有被赏赐的封地……不能继承皇位。”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父皇母后不爱你啊。”
“……公主将来的命运就是嫁给朝廷命官,或者嫁到别的地方和亲,是别人家的人了,”晋仪看向孟虞瑶,“小叔母你不就是吗?”
“呃……”孟虞瑶竟无语反驳。
“那个昭月公主也是,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她,但看她还是有点可怜的。陈国在南方,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公主居然被嫁到这北疆之地。她的父皇母后若是在意她,怎会忍心将她嫁到这里?”
孟虞瑶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知道的不少。
“小叔母,你说我及笄之后会不会也被送去别的国家和亲啊……”
孟虞瑶安慰道:“不会的。晋仪你是大周的长公主,大周实力如此强悍,你父皇会力保你一世平安快乐,只有你挑别人做驸马的份,断不会拿你去做交易的。”
“嗯……”晋仪依旧撅着小嘴。
孟虞瑶又说,“天下的父母,但凡有点良心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你父皇母后是大周的皇帝皇后,掌管着大周万千子民的幸福。他们若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爱不了,拿什么去体恤天下人呢?”
晋仪拖着下巴,“嗯……好像有道理……”
孟虞瑶摸摸晋仪的小脑袋,“弟弟妹妹并不是来和你争夺父母的宠爱的。你看皇上和王爷,都是先皇和太后的儿子,先皇和太后并没有偏向皇上或者王爷啊,皇上和王爷的感情也很好不是吗?”
“而且啊,女孩也不是只能待字闺中等着接受自己的命运的。女孩也可以为立国安邦做出贡献啊,大周历史上就出过一位女官宋英,清廉正直备受爱戴,还有太后当年武艺高强,曾经随先皇出征西蜀立下战功呢。”
“奶奶她真的会武功?”晋仪来了兴趣。
“那是自然,当年太后为先皇献策三日攻下七城,名震朝野,人人称颂,不信你回去问太后去。”
“……好!我一会儿就去告诉我小叔叔,明日就回洛阳!”
孟虞瑶看着晋仪亮晶晶的眼睛,笑着说,“好。”
这时一位仆人前来行礼,“夫人。”
“怎么了?”
“回夫人,昨日晚上被罚的丫鬟死了,原本这事是不必惊扰夫人的,但是那丫鬟是容夫人带来的,奴婢一时做不了决定,故特来请夫人处置。”容夫人指的是昭月公主容萍,那个丫鬟肯定就是琳琅了。
“丫鬟?你是说琳琅?!”
“是。”
孟虞瑶一时有点喘不过气来。那个小丫鬟,比晋仪大不了几岁,孟虞瑶见过她几次,别看模样脆生生的,却手脚麻利,伶牙利嘴。
“怎么会死了?!”孟虞瑶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着慌张。
仆人被吓了一跳,“回……回夫人,昨晚挨了杖刑后就晕过去了,今儿早上一直没出来,奴婢进去送饭,这才发现人没气儿了。”
孟虞瑶脑子懵懵的。虽然那个小丫鬟之前在她面前毫不客气,但她从没想过让她死。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这样活生生的生命,像露水一样消逝在太阳升起之前。
“没有……没有请大夫吗?”
“这……”仆人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了,我知道了。”孟虞瑶努力平复自己的语气,“这事交给容夫人处理吧。”
“是。”仆人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孟虞瑶还愣愣地坐着。
“小叔母,你怎么了?”晋仪看着孟虞瑶的脸色,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孟虞瑶攥紧了手指。
“小叔母,你刚刚不太对劲,哪有给下人请大夫的主子。”
“……什么意思?生病了难道不该请大夫吗?”
“但是那是下人啊。”
“人和人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人分三六九等,我们是统治阶层,是最高位的,奴仆不算在人的等级中。”
“……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父皇说的,小叔叔也这么说。”
“……”孟虞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于大周皇室这样阶级的人来说,普通人的性命确实不值一提,甚至是可以用来玩弄的。但是这样冰冷的话语依旧让孟虞瑶感到心寒。
“小叔母,我哪里说错了吗?”
孟虞瑶低下头,“我不知道。”
“小叔母……”
孟虞瑶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我就是身体有些不太舒服。”
“那,晋仪就先告退了。小叔母你好好休息。”
“嗯。”孟虞瑶看着晋仪关上屋门,门扉合掩,孟虞瑶的脸上的悲伤就立即弥漫开。
孟虞瑶轻轻靠在榻上,心里乱成一片。
她现在很想去找梁萧,向他倾吐自己心中的苦闷。但是她又不能去,家规上写的清清楚楚,擅自进书房者杖三十。这不是梁萧的错,可也不是她孟虞瑶的错,对昭月公主来说琳琅的命是属于她的,因此昭月公主也没错,那究竟是谁的错呢?是什么让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平白无故消失,而她在这里徒然伤悲呢?
孟虞瑶是被梁萧唤醒的。
“阿瑶,身体不舒服吗?”
“王爷。”
“怎么了?”
“王爷,我有事对你说。”
“嗯?”
“昨日被罚庭杖的小丫鬟……死了。”
“嗯。”梁萧看着孟虞瑶,“这种事,交给管家处理就好。”
“我……”孟虞瑶看着梁萧不为所动的样子,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可是心底的悲伤根本无法被掩盖。
“阿瑶是在怜悯那个丫鬟?”
孟虞瑶蹙了蹙眉头,“不是怜悯。”
梁萧淡淡地笑了笑,“阿瑶,一个下人而已,不值得你这么挂怀。这世上目前唯一值得你挂怀的人是我。”
“……”
“好了,”梁萧替她将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不要伤心了。嗯?”
“……嗯。”
“刚好我也有事要与你商量。”
“嗯?”
“下月中元节,不如我们去逛逛于阳河市?”
“河市?王爷不回洛阳了吗?”孟虞瑶知道中元节是梁萧父亲的忌日,虽然官方宣布的先帝忌日是八月初一,但是梁萧之前每次中元节都会提前回洛阳。
“不回了。明天送馨儿回洛阳,二十日后就能回来。阿瑶不想去看看于阳河市吗?”
“……好。”
梁萧果然说道做到,六月底就回来了。而且好像上一阵忙碌忙完了,一直赋闲在家,偶尔出去赴邀,也都早早回来陪她用晚膳。
日子一天天的,过得也快。孟虞瑶和梁萧虽然有些观点不同,但只要不触及,依旧是非常契合的,而且由于二人的主动,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以前更近了些。
有天孟虞瑶睡到了日上三杆,醒来时已经到了午膳的点儿了。
眼见着梁萧就要回来了,孟虞瑶急急忙忙起身。正梳妆到最后,梁萧推门而入。
“阿瑶醒了?”
“王爷。”
“啧……”梁萧似乎有所不满,孟虞瑶以为是他嫌自己起得太晚,正欲道歉。,却听梁萧抱怨道,“王爷?今儿早上还是御风呢。”
“……”
孟虞瑶恍惚间想起,早上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熟悉的气味靠近,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这场景太过熟悉,她半睡半醒间本能似的向那温暖的怀抱寻去,双臂攀上他的脖子,嘴里呢喃着:“郁枫……”
原来那不是梦!
孟虞瑶羞红了脸。
见她想起来了,梁萧缓步走到孟虞瑶身边坐下,拿起她手中的玉簪,说:“再叫一声,我就帮你把发簪插上。”
“……”孟虞瑶红着脸看着他。
“嗯?”梁萧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御风。”
梁萧笑哼一声,抬手轻轻帮孟虞瑶把发簪插在发间。
梁萧在她身后,双手撑在案上,将她圈在怀里,看着她,“再叫一声。”
“御风。”
梁萧看着她,笑意更深了,将她搂在怀里。
然而有些事不是想忽视就能真的不存在的。
七月十五的早上,一个丫鬟跑来禀告,说容夫人晕倒了。
孟虞瑶立刻遣人叫了大夫,并亲自去探望。
大夫检查一番后,说没事,只是容夫人怀孕了,气血不足容易贫血,需要好好休养。
彼时昭月公主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看着孟虞瑶,脸色有些苍白。
孟虞瑶看了她一眼,谢过大夫。
大夫正要开一些安胎的方子,梁萧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拿掉。”
昭月公主的脸色瞬间一丝血色都没有。
孟虞瑶的脸也有些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