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微凉,院落间的夏虫低鸣,亭榭静的仿佛能听见风声。绾色衣裙的女子阖着双目,轻枕着置于案上的素手。青丝如瀑垂落至一侧木案上。灯火微映下,肌肤上的血色淡薄,眉眼温和过几分,倒也不似白日里的那般清冷疏远。
世人直道她在‘武’字上的不俗,却不知道她身骨已经到了哪种地步。平日里她倒也不爱犯困的,她这病……现如今已经使得她莫名的嗜睡。之后又会使得她变成何种模样,他甚至不敢往下去想。
以后的年岁,怎生说的清楚。
她来这世上走上一遭,过的苦了些。他曾想着自己向来背负杀伐,他愿意折些寿命,去求那些个京昭寺庙里供奉的天神,求那些神明以他的命格去为她挡灾消难也好。
盼着她长宁遂顺,愿她百岁无虞!
慕君煜怔了怔,眼里的神采温润却依稀有泪。轻步过来,俯身将手中的锦裘轻柔的披上女子纤瘦的肩头:“夜里凉,莫再生些病了!”
他低语着,音调很轻。
阿宁啊,你了来就是皇兄最疼最明事理的妹妹啊,可却也是最倔最让人担心的妹妹。
他在心里叹着。
收回一双玉手,微抬过眼却意外的发现了不远处回廊间的一位不速之客。
片刻的功夫,眸中的温情已然不复存在。
正过身,四目相对,他敛过眸子心下思量却是朝着那人走去。
回廊处站定着的郎君,见此只是平静的收回落于那女子娴静面容上的视线。袖摆下的药瓶轻握于掌心,正思量。
缓步走至近前,知这位西锦储君的来意,慕君煜有所顾忌的往后遭望过一眼随即迎上跟前人的目光轻声道:“她近来嗜睡,已然睡下。”
也罢!
萧寒瑾想着低声应着:“既是如此,明日再来便是。”
语罢,正回过身,却只听得身后人道:“太子留步,今日本王还有些话要同太子讲!还请先行移步他处!”
他怔在原地,明明还算得上温和之言,他却独独听出了这言语中的不善以及敌意。
……
一步步沿着回廊,走上远处的另一则亭榭高台。
凉风过眼,吹的帘幕清响。登临高台,听得身后之人站定,慕君煜眼中的神色冷了冷,回转过身去,身上的白衫猎猎:“太子,今日请你移步这方地来,是为了阿宁之事。”
四目交错,萧寒瑾敛过一双桃花美目:“那王爷,今日想说些什么,不妨直说。”
“呵!”跟前人冷笑一声,正色道:“太子,本王还是劝你早些放下那些个对于阿宁的心思才好。阿宁是本王的妹妹,她的性子本王最是清楚不过。东昭的女儿家没有嫁与西锦男子的先例,她的性子这些个时日你也该是清楚。她是个拎的清的,断然不会接受于你,本王亦不会将她交于你!”
跟前人语气中敌意太过明显,萧寒瑾闻声也是冷了眸子:“王爷,不觉得自己管的实在是太宽了些?长宁她有自己的一方选择与决定的权利,至于她最后接不接受本宫,如今尘埃未定,世事难料,王爷怎敢如此轻易断言?本宫若想要她,终究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等她心甘情愿。”
听到这,慕君煜的脸色更冷了些:“当日西锦之行,就曾听闻西锦储君,东宫太子萧寒瑾心中城府深沉的紧,能从一个皇子一步步登上这储君之位,算计人的伎俩当是极好。太子,你对阿宁到底几分真情,又几分算计?呵,本王奉劝你最好莫把这些伎俩用在阿宁身上!”
跟前人言语上倒是步步紧逼。
萧寒瑾也是闻之眼里多了几分阴鸷,神色压迫冷冷笑着回应:“论起算计,莫说本宫会算计,王爷亦有好本事。东昭早几年已立太子,王爷封王之后不自行赶往分地。尚且能在京昭左右一方风雨,想来也是有手段的很!彼此而已!”
好的紧!
白衫猎猎的郎君不怒反笑直呼其名讳:“萧寒瑾,不管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还请你离阿宁远些才好。她并非寻常的女衩裙,不是那种可以任你玩弄的女子!”
提起那个姑娘,萧寒瑾神色平和过几分:“对于长宁,本宫不曾算计过她半分。对于她,本宫亦非一时兴起。真真假假,自是不用对一个外人道的明白。”
“你……好得很!”对于心底的情绪慕君煜隐忍不发:“萧寒瑾,先不谈东昭与西锦之间的隔阂。你贵为西锦储君,有朝一日终究会登临大统,成为西锦的新帝。你可曾想过帝王之家向来谈‘情’这一字最是可笑,你又能做到今生只此一人吗?就算你能做到,那你位子底下的那些个臣子会放任你如此吗?阿宁她本就是皇室中人,她从不爱宫闱间那些个妇人的勾心斗角,她志不在此。你是有野心,江山你要,美人你亦想兼得。自古以来,帝王之家就无双全之事,你可要想好了。”
错开视线,慕君煜缓缓背过身去:“萧寒瑾,阿宁生性要强,是傲居于云端的凰,你以为到时就凭你和你的那座西锦,困的住她吗?”
袖摆之下,握着瓷瓶的骨节泛白,萧寒瑾却还是沉声回道:“王爷说的这些,本宫未尝不曾思量过。她与寻常王朝贵女有着极大的不同。自西疆起,本宫便知她如何。就是知她如何,却也是欢喜的。往后如何,本宫不敢轻易许诺,对于她,本宫愿意倾己所能,予她恣意。”
闻言,慕君煜蓦地回过身,出声冷冷:“若是她始终不愿与你一道呢?”
袖摆下,泛白的骨节再度握紧几分,眼中的神色坚毅,萧寒瑾道:“那本宫就想尽办法让她肯与本宫一道!”
西锦储君,东宫池里的卧龙。对于西疆江山尚且不过囊中之物,对于欢喜的女子,这般说法就是表明了他势在必得!
“本宫对长宁如何,王爷自是不必枉费心思来劝诫。”将指间的瓷瓶当面置于身前的一方石桌上,萧寒瑾背过身去,迎风而立:“昨日,她右手小指因着本宫伤着了,还请王爷将治伤的药物带给她。告辞。”
沉声说完,萧寒瑾缓步走下高台去。回廊处的风势扬起他腰身间的一袭西子清雅。
望着那方身影愈远,静立于高台处的慕君煜怔然。
……
月夜暗沉,林间有乌鸦掠过,嘶哑的叫声倒是阴森可怖的紧。
冰冷刺骨的一方崖洞深处,一身玄衣的男子默然揭下覆在脸上的人面皮子,露出本来的一张脸,神色冷冷朝着近处静放着的一方棺木走去。
棺木里静躺着一具一身喜服的女尸,珠翠步摇下的肌肤已然露出森森白骨,看那骨像想来生前是个富贵人家的漂亮新娘子。不但如此,这女子的骨像倒有几分神似白日里那信陵赵家府邸里头那轴美人图上的人。
男子走至近前,本是狠戾的眉眼此刻却温和着半俯下身去,满是疤痕的手轻柔的抚上棺木内那女尸早已腐烂生蛆的半张脸上。男子轻笑着,偏执的目光却留恋着那张腐烂的面容:“阿妩,我来看你来了!”
“阿妩,你知道吗?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同你一处了。”男子笑着,神色狰狞道:“阿妩,赵家那小子瞎了一双眼,他妹妹死了,孙家小姐也死了。阿妩,我说过的,没有人能阻止我同你一处!”
男子冷冷笑着,指间自女尸腐烂的面容上缓缓下移,直至掐上女尸露出白骨的颈上,红着一双眼只剩下恨意,偏执到几近疯狂的地步:“我该是恨你的,我因该恨你!”
片刻,男子不知想起了些什么,颤巍巍的收回手,眼尾掉落一行泪:“阿妩,我恨你,可我不想杀你的。你知道的,我多喜欢你。我怎么会想杀你……阿妩……呵,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同你一处。你看啊,阿妩,你一心想着成为赵家的新娘子,可现如今你分明还是我的,是我的!”
我的……永永远远都是我的!
男子偏执着,荒凉的大笑起来。
阿妩啊,你看看,到头来,你还是我的,我的!
没有人能阻止我同你一处!
没有人!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