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帝三十一年十一月九日,广皿,主城尚都,朗乾宫。
数以百计的披甲军士,徐步走入大殿。其后是以数十位长髯大臣攀附御窖烧制的青砖喘息而上。
大殿之上,四阿顶嵌以数以万计的金琉璃瓦,镶绿剪边。正中有一细雕烛龙衔珠与一灼凤争夺。宝顶周身以八根锁链齐拉向烛龙,似是要将其降服于此。
金殿里,广皿的帝王,广武王项之燚端坐于代表至高地位的金座之上。身旁,是数十名记录帝王所叙之事的闻召司,他们分工细致,书写极为详细。关于项之燚的玉召,分门别类极为广泛。他又是一个心思缜密、做事谨慎但又出乎意料霸道的帝王。动用如此之多的闻召司,的确存在着必要。
由抽离的金丝缠绕烧制而成的金鏐块砖,紧致而细密的码在广武王御座周身。与大殿更为广泛的玉质砖形成一个极易辨识的区域。
这便是王的威仪。
九根象征王权的烛龙金柱镶嵌于武王两侧,依次向后排列。九根象征威仪的灼凤玉柱竖陈于大殿入口的两侧,徐徐向内前延展。金殿其上,雕饰以各种上古异兽厮杀之景,宛若遗世卷轴。铺陈而开的西淮特质玉砖映照着上方的雕饰,交相生辉。
头顶配以灼凤之羽冠的将领首先走入大殿,其后百计的低位将领逐次走进。殿内两侧的侍卫立时将长枪对准他们,仅留一支两人宽的过道。
武王略一皱眉,他挥手,冷厉英霸的面容微微颤动,似是发号施令。他旁边面如冠玉的青年闻召司首先会意,尖着嗓子大吼。
“征夷大将军项之焱入殿,无需戒备!诸位殿司放下手中长枪!”
“遵命!”百名殿司放下长枪,各自向后退却,嘴中整齐的大吼。巨大的回声响彻金殿,久久不息。
武王脸上的肌肉逐渐松弛,他微笑着看向慢慢走来的大将军。
征夷大将项之焱摘下灼凤羽冠头盔,漏出英气的面庞。他淡笑着回应武王,步履戛然而止在金丝砖与玉砖的交界,忽的倒地跪拜。
“王上,微臣前来复命。”项之焱说。
武王微愣,旋即大笑。他起身,无顾身边闻召司的惊呼,步下金阶,极为熟练的摆弄起微长的丝质大裳,扶起项之焱。
“三弟,如今你已经是征夷大将,不再是从前跟在朕后面的孩子了。”他说,“如此大礼,以后便是无需了!”
“王上……不,哥哥,弟弟今天的成就都是您一手交予我的,算不上我的能力。”
“哈哈!贤弟,你倒是有心,就是不知其他亲王是不是也像你这样如此之忠。”武王抚着项之焱的手,“三弟,近来辛苦了。”
项之焱一愣,他抬头看向武王英霸的面容,竟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与突然的亲切,权谋之术了得,便是他这个二哥的过人之处。这个杀兄夺位的帝王,注定便是不满屈尊于心无韬略的大哥的。
哀帝十八年,二十八侯之乱已经接近了尾声,十大王朝雄霸中洲,穷兵黩武,企图压缩为大统一集团。广太侯项储素有谋略,可目中无人却彻底的毁了他。尚为二皇子的项之燚早已经及冠练武且无术不学,他甚至比身为广太侯的项储更为了解如何发展他的国家。
广皿最后与启难侯国争夺疆土而发动的若难关之战,以广皿的惨淡收场而落下帷幕,广太侯亲征而于乱军之中被冷箭射中身死。一时间朝廷震惊,哭的哭,闹得闹,寻死的寻死,窃喜的窃喜。
也许,窃喜的人,只有二皇子项之燚他一人而已。此时的广皿,军队的调兵遣将已然悄悄的由太子项之炎转移到了二皇子手中。这无需任何疑虑,拥有大才且满腹野心的人,往往都是不满足于现状的。项之燚也是如此。
他要的不单单是那小小的封地自居为王,天高地方远,胡作非为土帝王。而是整个天下,整个中洲!而成就这伟业的第一步,便是当这广皿的主人,当这广皿的王!
项之燚有这个自信。
如今项储已死,太子项之炎无力掌管国家。这空前绝后的机会像是一剂猛药灌进了项之燚的胃里,使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狂喜!
大臣们一致决定后,储君项之炎登上帝位,是为广皿武公。武公项之炎褪下先前的懦弱,强装着镇定,端坐于现在属于他的玉座。他身后泪眼婆娑的太后也是破涕为笑,对着她的亲儿子投以称赞的目光,这无疑使他的自信更胜一筹。
百名大臣整齐的拜服下跪,高声大喝着千秋外代的恭维。只有一个未拜,是二皇子项之燚。他冷笑着盯着惴惴不安的大哥,忽的疯狂大笑。
所有的大臣惊诧的回身盯着他,就连已是广皿武公的项之炎也是惊异的嘴巴微张,他终是没能说出什么。
“贤弟,你我兄弟情深,跪拜自是不用!”武公顿了顿,“过来,贤弟,到为兄这里来。”
项之燚慢慢停止了大笑,他忽的抠开身后的腰鞘,抽出了一把六尺长刀,长刀微微震动,周身散发着不详的杀气,他轻轻扣响刀面,嗡嗡的刀鸣响起,似是丧钟长鸣。其上纹烙着南荒神物灼凤的雕文栩栩如生,似是振翼高飞而去。
项之燚无视了武公的诏令,他慢慢的推着长刀,去欣赏其上的纹烙,嘴里念念有词。
他在念着刀上的刀铭。
名为灼日的长刀,却漆黑的看不出一丝亮光。包含了亘古奥义的铭文自项之燚的嘴里轻声念出。就像是一位伟大的君王,正念着敌军战败的墓志铭。
长刀经由项之燚手中脱手,竟浮空不倒,稳稳的端于半空。下一刻,它便骤然消失,窜向了武公。
武公大惊,疾呼护驾。可慌忙护驾的仅仅是些无用文臣。
武将们皆是慢慢的起身,他们同样对武公报以冷笑。而后他们身形渐动,身后刀鞘微动,环首刀拔出,齐对向武公。一拥而上。
就在灼日即将刺入武公的身躯前,太后掠身挡过。刃尖直刺入太后内脏,它忽的搅动,给予了太后最后的弥留。
“我的……炎儿……”
太后的年龄并不很大,她那如沐春风般和煦的笑脸正如她年轻时的那样优雅貌美。她死了,就像只高贵的天鹅凋零于笼中。
武公的面庞渐渐的狰狞了,他咆哮着去拔身边护卫的阔刀,却发现护卫的目光,也是如狼似虎。
他明白了一切。身子渐渐瘫软下去,温热的身子也凉了下去。他只觉下腹一阵沾湿,手指慢慢探向腹部,粘稠温热的暗红色斥满了他的手。
他凄凉的笑了。
金丝砖与玉砖交界的地方,数十名广皿大将抬刀一个个将那些拱卫在武公身旁的大臣削去头颅,而后一脚将其久久站立的身躯踹倒在一边。他们狂笑着的面容似是恶鬼。
殿门逐渐关合,知晓这里秘密的臣子,一个都活不下去。除了他……躲在角落里抱头痛哭的三皇子,项之焱。
残尸层层叠叠的堆积在玉砖之上,四处流动的鲜血,铜腥味溢满了大殿,将士们振去血浆,收刀于腰鞘中。他们跪拜于四溢的鲜血里,奉行着自己的忠诚。
二皇子项之燚走向他已经面无血色的大哥面前,蹲伏,慢慢拔出太后身上的灼日,轻抚刀身,振去鲜血,而后收回了刀鞘。他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这点伤,还不足以致你死,我的大哥。”他说。
武公不动,他愣愣的望向殿顶,眼睛空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太后是他的生母,几乎是他的精神依托。可对于他的弟弟项之燚来说,却不是。
项之燚,是庶出的二子,生母早已经身亡,所以他没有那些所谓的妇人之仁,只奉行力量为宗旨。
“为什么不杀了我?难道如此羞辱我,你就满足了?!”武公抱拾起僵硬的太后,咆哮的声音响彻大殿。他哭的像个孩子那样。
“爽快!”
项之燚狰笑,他猛地转身,拔刀的速度快的像是疾风骤雨。
刹那间,武公的头颅已然尸首分离,骨碌碌的滚落在玉砖上。
他看到了角落里哭泣的三皇子,便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
“弟弟,你哭什么?”他问。
“哥……哥哥死了……”
“哈哈哈!傻弟弟,你哥哥我还活得好好的呢!”项之燚大笑,他扬手示意一个将领过来,“将我弟弟好生安置,若是服侍不好,便直接杀了侍从,重新换新的!明白么?”
“遵命!”将领牵过项之焱的手,打开殿门,拐身右去。
项之燚抬眼去看那殿门,眼中泛着淡淡的微光。
后来,也映照了广武王的话,所有在场的人都得死。
四名护国大将,处以烹刑,因为他们杀的人最多。
五名镇国将军,处以车裂,因为他们只杀宫女。
十名卫将军,处以绞刑,因为他们举棋不定,左右逢源,死刑在所难免。
这便是他,广皿武王项之燚,杀伐决断,绝不留一个异心于己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