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枪声
洛克告别乔伊后，直接来到小教堂，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擒举火把的人，近了才发现是急着来回徘徊的列夫。
列夫见到洛克，像是找到救命草，连忙走了上来：“洛克叔，你刚走没多久，我父亲就叫住了我，但他什么也没吩咐，我出声他也不应答。我看父亲像是失了神色，有点疯癫样子，又不知如何是好。”
洛克用手拍了拍列夫的手臂，安慰了他，并吩咐他去给迪亚拿点厚实的衣物还有一些外伤药物。列夫这时才想起地上有一些碎片和血迹，可能是他父亲的脚被刺伤了，他连忙打着火把跑回庄里。
见列夫走后，洛克撇进教堂。他看到此刻的迪亚，像一堆枯草蜷跪在耶稣像下方，嘴里叨叨絮絮地念着“主啊，原谅我的冲动”。洛克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披风，搭在迪亚身上。接着，他也跪下，双手合十，低头祷告了片刻。
迪亚似乎又清明了，他回头询问着结果。迪亚见洛克仍在祷告，有点急了：“快告诉我吧！快告诉我了！我都快奔溃了！”
迪亚的声音逐渐提高，在愤怒后面又夹杂着呜咽。洛克回神过来，看着眼睛凹陷暗淡，嘴唇干涸皲裂，头发稀落杂乱的迪亚，来时的怒意都化作了同情。他低声说：“我刚遇到乔伊了，他似乎还不知道你我的秘密。”
迪亚闻声，原本绷紧的身子，一下瘫软下来，扑倒在地。接着，匍匐在地的迪亚又对着耶稣像虔诚地祷告着。
片刻后，洛克将迪亚缓缓抱到一旁的椅子上面。洛克抱着迪亚，仿佛抱着一根枯木，他没想到那副当年可以替他挡子弹的身子，如今竟是如此的单薄轻微。
“迪亚，你还记得当初在阿尔芒镇市场，威廉杰克我们几人，被上水村的几个水匪拿刀追砍时的画面吗？那时我们才十七八岁，哪见到过真刀真枪的。当时我害怕极了，脚下一软瘫倒在地，被水匪扑上。那个刀疤脸的水匪将砍刀架在我脖子上那刻，我浑身颤抖，脑海一片空白，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
迪亚听到后，干涩的喉咙发出低哑的笑声：“我还记得当时我们把你救回来后，满屋子的尿骚味。”
洛克也尴尬地笑了笑：“还不是杰克那个家伙，喜欢行侠仗义，非得去警察局举报人家调戏良家妇女。若不是威廉灵机一动，将水匪引到巡逻队卡点，估计咱们几个都交代了！”
“你想，杰克不那么做，就他那模样，能把那位良家妇女娶回家吗？”迪亚突然也感怀了：“可惜啊，他们都走得太早了，摩洛如今的风光，都是他们生前渴望看到的，和为之奋斗的目标啊……”
“这么多年，我越活越糊涂了，很多事情都迷糊了，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等赫本和乔伊结婚了，折腾折腾一下身子，早点去见丽娜。”迪亚疯过之后，心里越发得清明。
“你终于想通了吗？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能担几年担子就担几年，但最后的担子还是得他们自己挑。”洛克有点不可思议的望了望迪亚，他心里更担忧的是后面一句话，依照《摩洛圣经》的内容，意外死于他乡和自杀死去的人，灵魂只能漂泊，不能回家。五十多岁的迪亚硬是把自己折腾成了老头子，他的期愿在洛克看来竟是那么的悲凉。
“洛克，你也知道，我们经历了太多死亡了，我们早已不怕死了，只不过我现在已经很累了，不再是那个追寻伟大的人，也不再追寻活着的意义了。我只想稳稳地守护着如今的摩洛，守护着我们为之流血流泪的摩洛。对了，策划图是乔伊拿走了吗？”
洛克如实告知，没有追问乔伊。他们二人心里还是不安，洛克就蹲了下来，在地上寻了起来。
咚咚咚——
皮质鞋底与木质地板剧烈摩擦，发出阵阵响声。洛克抬头看到了乔伊正含怒走来。
“你们是不是在找这张纸！”
橘黄色的烛火照耀在乔伊僵硬的脸上，他面部肌肉因愤懑，棱角有所凸显，拉扯出细微的阴影。
洛克和迪亚二人，都愣在了原地。洛克担心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便率先开口：“乔伊，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你跑来干嘛！你迪亚叔的钢笔掉了，我正帮他找呢。”
“是啊，你偷宝石的事情，你姑父和我聊过了，此次就算了，如有下次我可不饶。”迪亚也应声，两位老伙计的默契似乎又回来了：“对了，乔伊你拿着是什么，给叔看看。”
“呵呵！”
乔伊冷笑了两声，愤怒直指老迪亚：“你这老家伙，别在我眼前演戏！这是二十年前炸悬崖砸火车策划图，上面落款是你的名字，凯！迪！亚！”
“乔伊，你这混东西！”洛克愤怒起身，狠狠一巴掌打在乔伊脸上。
脸上传来的剧痛，点燃了乔伊的愤怒，他大声吼道：“姑父，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这老东西，谋财害命的证据。是他策划了当年的火车事故，是他找人炸了悬崖，让石头落下！是他害死了我的父母！”
洛克愠怒，想再抽一巴掌眼前这满口不敬的乔伊，却被迪亚起身拉住了。
“没错，当初是我一个人策划了这事故，原本是没有任何人牺牲，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唉！”迪亚声音有点低沉，冷冷地看着乔伊。
洛克此刻也明白了，迪亚打算一个人承担一切，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担心迪亚心乱做出过激的行为，也接声：“乔伊，你要想想之前我给你说的，那些赔偿金都用来修铁路了，都是为了小镇的前景，你迪亚叔是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没有恶意啊！你要知道我们当初为了摩洛，付出多少的牺牲！”
“牺牲？！我连父母的模样都没有印象，泰从小在孤儿院受欺负长大，卖鱼的玛丽大婶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来送终的人都没有，还有，还有，还有那么多的人，失去亲人，饱受折磨！我们都是值得牺牲的吗？！……”乔伊大吼过，又想起自己从小受的委屈，胸腔压抑得难受，说话都有点结巴。
迪亚似乎早料到会有这天，只是没想到责问惩罚他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个，他认为心性善良的年轻人。乔伊仍然在时高时低地咒骂着他，迪亚之前癫癫疯疯的，但是此刻他心里清醒得很。
“乔伊，你的悲伤我能懂，甚至比你更痛楚，毕竟赫本的妈妈也在那辆火车上。我承认，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我也深知自己罪大恶极，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为摩洛的发展殚精竭虑，只求能减轻我的罪恶给亲人们带来的伤害。”迪亚提到丽娜，悲从中来，声音又泛的沙哑。
他接着劝导乔伊：“乔伊，摩洛发展至今实属不易，我不希望亲人们因为我的罪行，又萌生新的悲哀。你和赫本的婚事，我早就提上了行程，原本打算明天把你们一家请上山庄的，却不想出了这事。答应我，为了赫本，为了小镇的亲人们，忘了今晚的事情吧。我反正是一身老骨头了，任你处置吧。”
乔伊听到迪亚的所言，先是出神片刻，他并不知道赫本和老迪亚今天下午的对话，他只感受到了老迪亚在用他与赫本的感情来威胁他，他愤怒到了极致，迈出一步，用手指着老迪亚：
“你休想！我一定要将此事公之于众，让你身败名裂，为死去的亲人们讨回公道！”
乔伊的行为似乎重新激怒了迪亚，他知道乔伊不会服软的，他抬头看了洛克一眼。
洛克心脏凛冽一下，他不知如何在乔伊和小镇之间做出选择，他带有乞求地声音对乔伊说：“乔伊，事情都已近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那真的是一场意外，如果当时不是因为你……”
洛克的声音被迪亚打断，迪亚夺过洛克身后的左轮枪。为了乔伊，有些事情他们得死守，他也想最后尝试让乔伊屈服，如果不行，为了小镇，他只有牺牲乔伊，然后自己用生命承担所有的罪责。
迪亚提起左轮，对准了乔伊的胸口，蓄气破嗓大喊：“乔伊！我给你最后一次考虑的机会！”
乔伊看到迪亚那冰冷的眼神，便知道迪亚是定了决心的。他心里升起一阵恐惧感，但这种恐惧感刹那就被愤怒压制，他怒极反笑，大骂：“老家伙，就算你杀了我，我也绝不退缩！”
迪亚怒意上头，含愧缓道：“乔伊对不起，为了摩洛，我必须这样做。”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起。
“嘭——”
一声尖锐的枪声，响彻漆黑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