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绽,灞河上的氛围却比夜晚还要诡异,有几个妖怪躲在柳树后小心翼翼的观望,阳光洒在粼粼白骨上泛起诡异的光芒,门外的神狗雕像头颅掉落在旁边,嘴角还沾鲜血,双眼紧紧盯着大天狗,那凄怨的眼神看得他心里一紧,心中不由升起一团怒火。
这样的手法,难道又是袁家人来闹事了?
地上一道裂口,台阶上落着边缘干枯的柳叶,显然已经开启一段时间了。进了地道后他发现楼梯旁的萤石好像也被轻微挪动过,地上露出一小块长年累月堆放留下的印子,地道中寂静的可怕,大天狗前有忍者开路,后有忍者断后,但还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前几天在钱塘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现在双翼尽毁,经过几天的修养法力也才恢复了三成,剩下的忍者寥寥无几,实在是经不起什么变故了。
“要是那天拿到水行之力就好了。”
他暗自感慨,甚至和推背图比起来他都更想要水行之力,这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不过那二人定也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一定会找来妖市的。
“尽快修养好了,再把东西全都抢过来。”
大天狗暗下决心,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推背图去哪儿了?是在他们俩的手里还是桥姬用什么办法送到了出云的手里?
大天狗想着就已经走到新的门楼下,他忽然站定,看着门楼楞了一下。
看了几个月了却还是不习惯,新的门楼看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触手生凉的白玉,上刻神兽栩栩如生。好像一切如故,却又物是人非,门口不再有人守卫。
他迟疑了片刻就径直走过去,目不斜视。
逝者已逝,怀念是弱者才会做出的事,而自己是注定的强者,不能被这些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牵住脚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得到推背图和五行之力,成为人间的主宰,要让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人全都匍匐在脚下,俯首称臣。
想到这里他又加快了脚步,但是越往里走越奇怪,本应如同外界一样明亮的街道只剩下微弱的光亮,悬在妖市上方永不落下的金色珠子光芒渐止,以前看起来像太阳,现在光芒勉强能和圆月相较。
光芒中还有一圈奇怪的阴影在动,看不出是什么。
“难道?是他来了?”
偌大的妖市内只有大天狗和随他回来的几十名忍者,平日在街边做生意的妖怪人类都不在,货架东倒西歪的,东西撒了一地,甚至就连留下看守妖市的忍者也不见了。
大天狗的脚步声在长街回荡,因为受了伤所以脚步比平日重上许多,他走得很慢,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忍者走到他四周把他护在里面。
还没步入长街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接着脚下踩到一个绵软的东西,月影下拿到眼前细看,竟然是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人皮,边缘处好像被烧过一样,发黑翘起,这块人皮一靠近鼻子大天狗就敏感的打了个喷嚏,他对气味十分敏感。
大天狗抬起右手,身边几十人全都停下,圆月中的阴影轻晃,渐渐站起来变成了人形,身材高瘦,周身的光芒打在脸上看不清楚,但那个身影大天狗一眼就认出来了,松了一口气,对着月亮叫了一声。
“三思兄,怎么这会儿来了?”
黑夜从月亮上跳下来,款步走来之人当真是武三思,只是他一言不发,但脸上还是平日里那股浮浪张狂的劲儿。他的脚步很轻,走路时只发出腰间的剑和衣料摩擦的细小沙沙声,大天狗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蹙眉仔细打量,武三思穿着打扮无甚可疑,还是他一贯爱穿的锦缎白衣,头戴玉冠,蓝色腰封上插着玉骨折扇,只是那扇子插的方向很奇怪,扇头朝右,排口朝左,平时都是反着的,腰间还比平时多挂了一串宝石络带,上面四颗不知名的红褐色珠子似乎隐隐发光。
不过最奇怪的还是那把剑。
武三思向来不喜用剑,好用暗器,藏于袖中扇中不轻易被人发现,那把玉骨扇就是自己给他的。现在忽然挂一把剑显得很可疑,而且那把剑挂在左腰上,只有擅用左手的人才会把武器放在左边,而武三思不是左撇子。
大天狗心中顿生寒意,却愈发昂首挺胸,声音高昂道,“你果然还是来了,出云。”
出云左手抻出扇子在右手掌心击打,一下一下节奏缓慢,他并未打算开口,而是兴致盎然的看着大天狗,大天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仿佛荆棘丛生。
“你把我的忍者呢?”
出云浅笑,看着大天狗身后的忍者冷笑道,“你的?是我的吧。”
“那人呢?”
“不听话的忍者,留着还有什么用?明明是我派来的人偏偏对你那么衷心,才几年的时间你就把他们都收为己用,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们是我亲手调教的,自然听我的话。”
“我看他们是来大周太久了,忘了在日本背叛主人是什么下场?”
大天狗咬咬牙,感到身后忍者发出的杀意,“你杀了他们?”
出云抚着扇子轻笑,“不是我,忍者的事情应该由忍者来解决,不是吗?”
突然从月下的阴影里站起来数百名忍者,他们的身高体型,穿着打扮与大天狗身后的忍者完全一样,就连眼神都整齐的像是复制出来的一样,只是深蓝色的紧身装束上都染了血,不细看也看不出来。最容易区分开他们的手上的武器不一样,大天狗身后的忍者早已亮出了手里剑,出云身后的忍者用的则是手甲钩,一种用精铁制成的套在手上的武器,像是在四只手指上各套了一把短剑,只是用起来更加方便,因为与手套在一起所以使用起来就像用自己的手一样灵巧,而且一般都会淬毒,因此杀伤力比手里剑要大。
他们的手甲钩上全都沾着血,大天狗方有忍者按奈不住径自跃出,出云一挥折扇暗器飞出直取咽喉,他一声都没有发出就被割破喉咙,出头鸟被无情斩杀,剩下的忍者不敢轻举妄动。
出云毫不在意,拿着扇子赞叹道,“没想到还挺好用的,给武三思也是糟蹋了。”
“我以为你留着武三思还有用,为什么现在要借他的肉身?之前那个密宗高僧呢?”
出云想起了三天前的相遇。
本来袁捷封完全不是出云的对手,纵然他有土行之力两人之间的道行仍是天壤之别,可惜败就败在那具肉身上,他本以为寺中主持会是个得道高僧,结果觉衷和尚不仅年事已高而且修为一般,这具肉身反而成了拖累,和袁捷封打起来才几个回合身子骨就开始吃不消了,关节僵硬疼痛愈发强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龙泉剑在手,纵然法力高深也禁不住年迈体弱到挥不动剑。
最没想到的是袁捷封身上还有永生蛊,他为了长生不老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如若不能一击致命必当后患无穷,所以当出云身上皮肉开始脱落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和袁捷封周旋下去了,正打算抽身的时候他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体内肝胆同颤,他立刻知道是是桥姬出事了。
因为自己当年救她的时候用掉了一颗舍利,所以他能与桥姬心意相通。不过那是他花费的最值得的一颗舍利,他的手下人中大天狗心高气傲经常违抗命令,月见里也算衷心,但是太过阴毒不堪重用,只有桥姬能够完全服从自己,甚至舍生忘死,性命相托。
直到她再次遇到袁珏伤,出云能够感觉到她的感情在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如同温水煮青蛙,等到她自己意识到了却是为时已晚,所以那时他才会出现在湘西妖市,他要让桥姬清醒过来,为了再次控制他们,甚至不惜又用掉一颗舍利。
他乃是八世的比丘僧,每一世死后都化出了舍利,不仅代表他德行高深,更加将他生前的修为凝聚于舍利中,是世间难求的至宝。
一颗修为最好的在七年前给了袁捷封,用佛光普照来解救洛阳,以此向他换来了袁珏伤。一颗做了其他用途,一颗救了桥姬,在湘西的时候那两颗只有给袁珏伤的那颗是真的,却轻易的被他给毁了,要不是如此那具密宗高僧的肉身肯定还能再用一段时间。
这是他七年间找到最好的肉身寄主了,真是可惜。
现在桥姬的一颗舍利没了,这具身体也会很快腐烂脱落,要在袁捷封发现前离开,立刻找到下一个代替品。
那天天罡剑飞回来后袁捷封一直心不在焉,出云知道他先前把剑给了他儿子,现在宝剑自己回来了,大概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已经死了。出云故意用言语刺激他,他一时疏忽说漏嘴提到了大天狗,怪不得大天狗频频违抗自己的命令,原来是结交上了袁捷封。
出云故意招招致命,袁捷封用天罡剑抵挡,两剑相交,面对金行之力天罡剑显得不堪一击,从剑萼处折断,出云借着两剑身上的剑气神力作为掩护,隐身于黑暗中离开了国师府。
然后他直接去了武三思的府邸,梁王府。
选择这里一是即便袁捷封知道,梁王府他也不敢硬闯,二是因为武三思的肉身,他是出云亲自教授妖法调教出来的半妖半人,又正值壮年,身体自然是极为好用的,这也是出云从一开始就想好的。
走投无路的时候便来借武三思的肉身。
因为当时是夜晚,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费,省去一套敲门后的客套话直接从院墙上飞进梁王府里,这个宅子他也来过十几次了,轻松躲开守卫,摸到了武三思的房门外。
房内烛火艳艳,传出武三思与女子调笑的声音,出云冷笑,上去轻轻叠指弹窗。
“谁啊!来搅本王的好事!”
武三思的声音明显很不耐烦,房内女子娇嗔,武三思连忙轻言安慰。
“出云。”
房里顿了一下,女子还在撒娇,武三扔下她自己推门出来,身后是女子微嗔的娇语。
武三思在门口看到这个老僧有些许狐疑,上次见他还是个年轻俊俏的僧人,现在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模样,虽然他心知出云变化无穷,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你是出云?”
“正是。”
虽然长相变了,但这个声音一直没变,他一下换了副恭敬的样子。
“大师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现在闲杂人等太多了不方便说话吧。”出云余光瞥了一眼门,门缝间一只眼睛正在偷看,武三思瞪了她一眼女子立刻收回目光把门闭上。
“那我们就去书房谈吧。”说着武三思就习惯性的想要伸手高呼,召唤下人前来点灯引路,虽然这路早已走了千遍万遍,但他习惯了处处都有人服侍。
出云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今日之事不宜宣扬。”
“也对,那我带大师去。”
“书房太远了,事出紧急我们就在房里说话吧。”
“好。”
对待出云,他的态度一直很恭敬,推开门后,娇滴滴的女子正坐在桌边缠拨青丝,看他和出云一起进来有些惊喜有些吃惊,武三思冷冷的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改日再去找你。”
女子上来环住他的腰撒娇,完全不顾有出家人在旁,武三思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印出了五个手指印,女子被打得头晕目眩,倒在地上低声啜泣,这时出云在女子身旁蹲下来,温柔的问道,“姑娘不想走吗?”
女子捂着脸目光怯怯,看了看武三思疾言厉色的样子不敢说话,出云微笑,声音极为轻柔,“既然不想走,就别走了。”
一双苍老粗糙的大手突然掐住了女子的脖子,她的脸涨得通红,瞪大的眼睛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她不断挣扎,双手长长的指甲嵌入出云的脸上,当时就掉下来一大块脸皮,女子看到人皮脱落后鲜血淋漓的骷髅,竟然当时就被吓死了。
武三思在他身后屏住呼吸。
“你心疼吗?”
出云背对着他问,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把武三思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他对这姑娘还真是有一两分的真情在,但是不能让出云看出来,他赶紧摇头换上生硬的笑脸道,“不心疼,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有什么心疼的?”
“那就好。”
出云站起来和武三思相对而立,武三思笑容僵硬,忽然背后狂风呼啸,嘎吱几声门窗自动关上,出云诡异一笑,他心里暗叫不好,正欲大声呼叫却被龙泉剑抵住脖子,他看到出云抬起握剑的左手时又有一大块皮肉一起脱落,露出苍苍白骨。
他咽了一口口水,嘴角僵硬,声音颤抖,“大师,您这是什么意思啊?别开玩笑了。”
出云缓缓道,“我想借你的肉身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