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国师府。
偌大的府宅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后院练功房房中点了一盏灯,照亮袁捷封身前脚下的方寸土地。
下人恭敬的端上刚泡的新茶举到袁捷封手边,碧螺春的清香顺着茶碗和盖子间细小的缝隙直往外冒,淡淡的白气带着清鲜的味道一股脑儿全钻进袁捷封的鼻子里,他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
当啷一声。
袁捷封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下人给他递过去的茶碗摔在地上,霜色的冰裂纹茶碗在地上打了个转却没有碎,清亮的茶汤撒了一地,茶叶卷曲着还没有完全泡开,带着热气在地上舒展身形。
端茶的下人赶紧跪在地上,不住的道歉,反而听得袁捷封很烦。
“滚!”
下人捡了茶碗弯着腰跑出去,全程都没敢抬头,袁捷封等的有些急躁,食指不断在扶手上摩挲,他焦虑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因为长年累月的动作,右手扶手上已经出现了浅浅的凹痕,被指甲刮掉了一长条红漆。
他现在食指的力度比平时还要大一些,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又钻进了一些红色的碎末,他忽然站起来右手放在腰间想去摸剑,却什么都没摸到,这才想起来早就给了袁珏明,走到方方正正的院子里,抬头夜空也是方方正正的,他忽然有些心慌,他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皱着眉头看着天象。
右手掐指一算,眉头越锁越紧,忽然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先前送茶的下人打开门后站在门边往里恭敬的摆手,大门被月光照出阴影,有个人走进来藏在大门的阴影里,只露出左手的佛珠。
“阿弥陀佛,许久不见,袁施主可还安好?”
“你出去吧。”
下人立刻出去,顺手带上了门,袁捷封把两手负在身后,微微一笑,两手掌心各燃出一团青焰,火光粼粼。黑暗中忽有银光一闪,一柄长剑飞入院子插入袁捷封面前的土地,剑身不住的颤抖,他手心的青焰忽然熄灭。
门口一声轻笑,“看来施主你遇到麻烦了。”
“大师说笑了。”袁捷封换了副轻松的表情,“多年前幸得大师扶持,不然我们袁家也不会有今天,捷封在此谢过了。”
说完他抱拳躬身,黑影动了动,声音略变。
“施主客气了,以前的事我们有来有往,互不相欠,不必客气。”
“互不相欠?”
他从地上拔出天罡剑,右手握着剑柄,左手从剑格开始一路往上滑直到剑锋,布满老茧的粗手感受到来自天罡剑的凛然剑气,带着肃杀的意味。他把剑负在背后,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用疾言厉色代替翻涌的情绪,眉间有黑气溢出,声音越发阴冷,“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把袁珏伤放出来?”
“你把他交给我了,怎么对待他是我的事,难道我帮你救了洛阳坐上国师之位还不够吗?”
“不够!”袁捷封突然拔剑相向,剑身上似乎有龙虎相缠而出,往门前而去。
门前一声脆响剑鞘落地,红光紫气决堤而出。
袁珏伤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躺在钱塘城外德清县的客栈里。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有些发霉的房顶,发出木头腐烂的味道,头顶的木质横梁上还挂着个蜘蛛网,积了很久的灰尘都没有打扫,从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把灰尘和蜘蛛网照得晶莹剔透,竟然也有些说不出的美。
空气中满是阳光干净的味道,窗外有翠鸟鸣叫,还有微风扫过的沙沙声,愈发显得静谧无比,李恩趴在他的胳膊旁睡着了,长发上只带着一根木簪,白皙的脸庞半露在外,额上出了些汗,青丝黏在鬓角显得慵懒随意,衬托出俊秀的五官,越是简单的打扮越能衬托出她的美。
她的呼吸均匀沉稳,好像很安心的样子,支起的窗户投射进清晨舒适的阳光,在她脸上渡上一层金边,脸上细小的绒毛显得晶莹剔透。
袁珏伤稍微动了下,李恩挪了挪胳膊却没有醒,看来是真的累了,他伸出手把落在鼻尖的碎发别到耳后,她好像觉得痒把鼻子蹭了蹭,动作像小猫一样轻柔可爱,袁珏伤忍不住笑了,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指尖暖暖的。
她好像感觉到了这个轻微的动作,用手揉揉眼睛,看到袁珏伤醒了,松了松筋骨,眼神迷蒙,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你醒了啊。”
“嗯,我们在哪儿?”
“德清县,已经不在钱塘了。”
“哦。”
袁珏伤还想问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李恩看出来他欲言又止,起来坐在他旁边说出了他想问的事。
“她死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其实他隐约能猜到这样的结局。
“哦。”
又是一个简单的“哦”,他试图用一个字掩饰掉自己内心的波涛万丈,李恩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也很难受。”
李恩看着他的表情,将桥姬告诉她的事情婉转道来,好像在讲一个很悠长的,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们俩都是旁观者,从未涉身其中。
与初升的日光一样柔和的声音,和微暖的阳光一样从容的表情,唯有眼中带着忧伤。袁珏伤虽然脸上什么都没有带出来,但心里的难受胜过李恩百倍,因为他是真的把她当做了朋友。
讲完后恩只是温柔的看着袁珏伤,他主动问道,“那大天狗呢?”
“受了重伤后被忍者救走了,可惜木行之力被他带走了。”
“没关系,推背图还在,加上水行之力我们更有优势。”
“嗯,我觉得现在大天狗要么在长安要么在洛阳。”
“对,他和袁珏明合作背后肯定是袁捷封在支持,现在袁珏明死了,袁捷封应该不会再帮他,所以他最有可能的是在长安养伤。我们应该立刻动身,不然等他恢复好了就更难对付了。”
李恩看到他耳后的伤疤想起之前西湖上他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若有所思。袁珏伤在她头上弹了一下,“还不快点走。”
他穿上外衣鞋袜,拿着剑和李恩一起出了院子,这间客栈很简陋,很破旧,院子围墙上有很多的裂痕,看起来摇摇欲坠。穿过院子的时候掌柜的正在厨房忙活早饭,整个小店里只有掌柜的一个人包揽所有的活,偶然忙的时候会雇个小工。
掌柜的见他们出了把手上的面粉在衣服上蹭了蹭,赶紧出来,是个三十多岁的憨厚中年男人,衣衫破旧胡子拉碴,有些邋遢。
“二位,您这是要出去吗?”
“我们有事现在就要走,不知道之前给的店钱够不够?”
掌柜的憨厚的一笑,“当然够了,还多了很多呢,我这就出去给您找钱。”
李恩一摆手,“不了,剩下的就寄存在您这儿吧,以后我们来德清县还在您这儿住。”
“不行不行。”掌柜的连连摇头,“这怎么行,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万一你们不来了这钱我怎么还你啊。”
“你放心,说要来一定会来,您就收下吧。”
“还是不行,这么多钱都够你们在这儿住一个月了,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收下。”
“那这样吧,您去给我们写个收条,这样就不是不明不白了。”
他抹了一把汗,脸上沾满了白色的面粉,想了想说,“好嘞,客官信得过我就行,要都是您这样的客人生意就太好做了,你们等会儿啊。”
他跑进房里拿了纸笔来,在他们面前写好,一式两份双方都按了手印,他乐呵呵的把一份递给李恩一份自己收进怀里。
“对了,掌柜的,这儿哪儿有卖马的?”
“马啊,你们出了门往东走,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多谢了,那我们先告辞了。”
“那要记得常来啊。”
把二人送出门外,掌柜的还在不停招手。
走在路上,袁珏伤问李恩,“我们还会来吗?”
李恩爽朗的一笑,“要是都结束了说不定会回来啊,来钱塘这一路的风景真不错,我还挺想住在这儿的,你看德清县虽然不如钱塘,但也是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而且民风淳朴,没有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看着她憧憬的样子,袁珏伤在一边不自觉的傻笑。
“你想住在这里吗?”
“对啊。”她忽然拍了一下袁珏伤的肩膀,很兴奋的样子,“要不我们把那家客栈买下来吧,雪宸给了我们好几颗上好的珍珠呢,把它买下来绰绰有余。”
“不行,珍珠给你做首饰,买客栈的钱我来赚。”
“臭美,谁要你帮我买了。”
李恩的脸红了,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虽然现在还早,但路上的行人,做生意的小贩已经聚集起来了,各种叫卖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饭香,汗水,交织成了一幅平凡的市井图,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氛围里。
把早市从头转到尾,真的遇到两家卖马的,见到他们打量马匹都急忙过来招揽生意,可是他们的选择并不多,一共才有五匹马,一家两匹一家三匹。
“客爷客爷,您来看看我这可是上好的汗血宝马。”
“您别听他的,我这才是正宗的呢,您来看看。”
两个小贩吵吵嚷嚷的逗得两个人直笑。
对比之后他们买了两匹眼亮毛纯的枣红色大马,在这小县城里算是成色不错的了,虽然卖家声称可以日行千里,但二人都是一笑而过谁都没有当真。
翻身上马,一夹马肚一拉缰绳,才发现实际跑起来速度超过了二人的想象。
照这样算,日夜兼程大约三天就能到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