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窝哦哦…”一只有着金红色尾羽和大红高冠的美丽大公鸡正站在薄雾烟笼下的北墙上伸长了脖子打鸣。
林野在阳沟坎上站着用温水刷牙,抬眼看着大公鸡漫步在后院外面的郭墙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不知道谁说的公鸡只是在天快亮时才打鸣的?现在,江南冬天的太阳已经出来了。
林野清楚地知道,林泉村人养的公鸡时不时的就站在高处扬着脖子打鸣,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们有这项本事一般。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林家养的这几只。
刷完牙,林野见那只大公鸡还在高傲地巡视领地似的在郭墙走来走去,心想,“你最会飞,多高的墙你都能飞上去,过年,奶奶和大奶奶肯定会抓你来杀了祭祖。免得你到处撒野,撒到哪拉到哪,家里的大人都快烦死你啦!”祭了祖,祖先们闻了个味道,就该轮到活着的后人吃肉了。红萝卜焖鸡…味道是真的不错。
顾氏在厨房里洗了碗出来,扭头便看见孙子又在看着后山愣神,便没好气地催促,“怡野,你快点收拾好,过来端碗吃饭,给你留的汤饭都快冷了。你大爷爷和大伯已经吃好等你一会儿了。你爷爷可能已经驾着牛车拉了一趟客了。今儿,你们得去县上的林族长家找他老人家作担保报名科考啦。你这个孩子,要去办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总是一点不着急的样子?”
“来啦。”林野也不再对着大公鸡流口水了,跑进厨房,放下竹筒杯在案板上,又从另一边的竹筷筒里抽自己专属的长柄木勺子,边问:“奶奶,我爹和娘他们呢?”
顾氏嗔了孙子一眼,“快吃你的汤饭,吃完好去县上,问你爹娘干什么?”
“哦。”林野也不再停下动作听奶奶说话了,忙去端灶台上的黑陶碗。
顾氏站在一边看着身高已经到了她胸前的大孙子,肤色白晰,健康红润,头发且乌黑有光泽,老爷子说是不计代价地让那么仔细着养了曾孙子三年,终于养好了这个孩子的身体。孙子的身高已经超过同龄的孩子了。大人们跟着沾光,身体也养的好了许多。
她满意地笑盈盈道:“你爹和你三叔去了桑树地里修剪桑枝。你娘和你大奶奶、大伯娘在前院的蚕房里煮茧子,搔丝。”哪怕现在是冬天,大人们也是不能偷闲的,只有你个小人,身子骨还没有长成,早上才可以睡睡懒觉。
林野点点头,懂奶奶没有言尽的话语,大人们一年四季,真是没有闲过一时半刻,更没有睡懒觉的时候,除非病了。
他自己做为一个六岁的孩子,虚岁八岁,也很少睡懒觉的。偶尔大人们眼里的懒觉,是因为他在空间里忙晕了头,一时忘记了时间。
端上奶奶给他留的汤饭,林野也顾不得什么就餐礼仪,就在灶前的矮板凳上坐着,稀哩呼噜地大口喝完了。汤饭里有点酸菜末,有点咸酸味儿,倒也不用别的配菜了。
刚吃完,奶奶就从他的手里夺过碗勺去洗,让他快去办正事。
林野只好笑眯眯地对宠爱他得紧的奶奶道一句,“谢谢奶奶!”
吃过饭,又再漱个口,洗个冷水脸,林野对着水盆,看了看自己的面部仪容,还算整洁,摸摸四个眼角,没有眼屎,鼻孔也还干净,头上的两个总角也很规矩地被束在头顶两边,便理理衣领,弹弹衣襟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再到前院的书房与大爷爷和大伯集合。
“大爷爷,早上好,大伯,早上好。”晚辈见到长辈,首先就是行礼问好。
林伯清看着侄孙有点微肿的眼睛,语气肯定地问道:“你昨晚又睡不着了!?”
“嗯。”林野愣了一秒便点头,带着歉意道:“对不起,侄孙今儿起晚了点,让大爷爷和大伯等的久了。”
林伯清摇摇头,表示不晚,只是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人,“咱们是一家人,你不必为这个抱歉。不过,大爷爷担心,以后,要进考舍了面临开考的时候,你若夜晚也紧张的睡不着,可怎么办哟?”睡不着觉,还怎么考?县试都得考过五场才行。小孩子,怎么聪明也还是不经的事。
“呃,这个啊,多紧张两回应该就会习惯了。我昨晚没有怎么睡好,不仅仅是有点子紧张,还有点兴奋,想着今天是第一次上林族长家去嘛!他可是做过前朝的一个什么郡守府的长史的。”林野笑嘻嘻地,向来是承认大人给他找的晚起床的理由的。语气里带点忐忑的回完话,便跟着着宽袖长袍的大爷爷和大伯的脚步出门。
“爹,别说怡野个孩子想到见林族长会紧张,儿子这么大的人也有点紧张。咱们从来没有见过当官的,不知道他们的规矩严不严?对人的态度是否客气有礼?”会不会动不动的就斜眼看人?林靖和见过守城门的兵士,县城里的捕快、衙役,感觉他们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又凶巴巴的模样。
“你们别怕。县城维护治安的肯定需要凶一些,让人有个怕头,有点敬畏之心。林族长是儒家弟子,现又是县学的教授,在前朝当的是文官。听林秀才说,真正的文官老爷,对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不会失了礼仪。”他们那些人是很要面子,很讲理的。就算面对仇家,也不会当面喊打喊杀。
林野和大伯林靖和对视一眼,皆若有所思地点头。
林野心想,“有些文官的好好在气节上,有些坏也大概都是坏在了骨子里,不大显眼。不过,对人说话客气就好,大家都能维持住表面的斯文有理就行。谁管他在背后是一副什么模样!”
三人小声地说着话,很快便走到了村口,西门大开,林仲清驾着牛车等在那儿。
林家原来分的三匹马在去年与县衙换成了三头牛,二副盔甲也换了二头牛,林家一个族里合养合用四头牛,一头低价换给了钱氏一族的族长。
林野见到祖父,便快步跑上前去,还隔着几大步便喊,“爷爷,你驾牛车专门送我们上县城去?”
林仲清看着至今还是唯一的这一个孙子就喜气,笑着还没有言语呢,车厢里便响起了几个人的哄然大笑,“是呀,憨憨,我们都是专门送你们仨人上县城去的。”
林野摸摸头,望着横在那儿的车厢无语,“呃,憨憨便憨憨吧,听着蛮亲切。”
虽然林家人都不咋喊林野的这个浑名了,可是别的族人那是一样照喊不误。因为他们已经喊习惯了,加上林野现在还是一个孩子。
林家二房的长孙,林老爷子的侄孙林致和已经撩开了麻布的车门帘子,笑着大声喊道:“憨憨,快上车。”喊完了孩子又爽朗地招呼林伯清与林靖和,“大伯,靖和哥,快上车,这儿坐。你们上了车,位子就满了,就可以走了。”
“嘿嘿嘿…致和大伯,谦和叔,水生叔,钱大爷,钱小叔,你们早上好啊!”林野见了车厢里坐着的人,忙一一按亲疏远近的顺序打招呼,问好。
“憨憨好!”钱家三房的这一个小伙子,读过几年书,人叫钱小叔的比较有礼地回以问好。
林伯清父子俩先踩着路边的一张小马凳上了车,林野将马凳子搬开,最后在致和大伯的伸手相助下上牛车。
人坐满了,坐好了。林谦和喊一声,“仲清叔,可以啦!”
“好咧,驾。”林仲清扬鞭呦喝一声,三岁大的牛儿便慢腾腾地走动起来了。
林野坐好了,便忍不住打量起车上的乡俚乡亲。几个人都是勤劳的体力劳动人民,而农民,千百年来似乎都是差不多的一个模子。灰仆仆的衣衫,黝黑的脸膛,为一天有了二顿、三顿的稀饭吃就一脸满足的笑容,真是可亲可敬可爱,跟野草一样。
打量完了人,又打量车架。林野还是第一次坐自家的牛车。车架是木板和竹片的组合制式,冬天与早春会在四围用了麻布遮挡一下寒风,其他的季节都是不用围子的。
爷爷在赶场的时候载人带东西,到镇上是收每人一文(个)钱,到县上就是二文(个)钱。
这三年,江南的吴越两地都是风调雨顺的,又因为有蚕桑,有永业田地,不用交赋税,农民的日子马虎着过的去了,大家有了点钱,担着东西时就舍得花一文二文的坐车。
反正,又不是经常性地需要上县城去。坐在车上,可以与人热闹地聊天,不喜欢聊的可以听,可以从中知道许多的信息。
林致和待牛车出了村道,驶上了去县城的官道,官道平顺,便不用顾着箩筐里的稻子,有了兴致聊天,“大伯,大爷爷说你们今儿上县衙报名参加明年的科举呢?是不?”
林伯清点头,“对。你大爷爷什么时候讲的?”
三房的长孙,林谦和忍不住接过话头,“前儿。在地边。大爷爷说憨憨于今儿也去报考?他还这么小,朝廷允许?”
“允许。怎么不允许,只要你能考,别说憨憨有了六岁,三岁都行。”林致和又接过话来,他在县衙门口看过告示的,也问过人,科举考试不限年纪,“大伯,三子(晓和)现在也想读书了,你说,他已经足了十三岁,如今发蒙读书会不会太晚了?”
“只要想读书,什么时候都不会晚,识字总是比不识字好。读书,更加是什么时候也不会早。而且,发蒙读书是越早越好。”林伯清看一眼乖乖坐着听他们讲话的林野道:“憨憨这么聪明,他说的就是因为从小听我和他大伯,他爹,他三叔,天天早上晚上的读书。他听的多了,就聪明了。这叫…”
林靖和接过父亲的话,叙述林野讲的早教理论,“这叫从小开发孩子的脑域,刺激孩子的智力发育,培养孩子的兴趣。”
钱小叔听着几人的谈话,看看一边端坐的林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见林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而扭头看他时,便对林野微微一笑。
“那以后,余氏生了儿子,我就这么试试。”林致和也是念过几年书,只是没什么天分。后来,便跟着林老爷子学了木工,喜欢出去帮人做家具建房子。
林谦和看看林野,干干净净的一个孩子,不同于隔房的那二个,十来岁的小子还流着长长的鼻涕,觉得待媳妇怀上了,生下了儿子,也学着这么教,若有憨憨的一半聪明都行。不说六岁去考科举,十二岁能去考就行。
在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从科考谈到了稻子多少钱一升,麻布多少钱一匹的闲聊中,牛车轱辘着到达了县城。林仲清便让人在城门口下车。在赶集的情况下,牛车不许进县城。这样的日子进县城须得交十文钱。平时不用交钱。
林致和今儿要卖一担稻子,好在,粮食铺子一般就设在县城四大城门后不远处的地界。不需要他担着担子走很远。
林野跟着林伯清,林靖和下车后整理好衣衫,便看着大伯从牛车上提下一个篓子,篓子面上扣着一个装了三斤芝麻的小竹兜,下面一只大公鸡趴着。
林靖和看着侄子的眼睛盯着篓子,笑着解释,“这个是当去林族长家拜访的礼物的。他不收咱们的担保费用,咱们得念着他的情,给点农家自产自养的东西。”
林野点点头,知道欠下的人情不好还,也没说什么,跟着向林族长家去_中心街东巷三号。
这条街里离县衙很近,转过背面就是,治安特好。有点官宦背景的人家,喜欢住县里的一般都在这中心街置宅子。
林野与大爷爷父子,三个人请林族长当担保人,是两边一早就谈好了的。林族长的家族里今年也有二个童生报考,五个人刚好凑一起,他也不必费心去为族人找三个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