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县大湾乡绿塬村。
这个一岁的男孩,是老媒婆花了200多块钱买来“收养”的。
这个女孩12岁,以后给她找个婆家,就能赚一笔万元以上的彩礼。
第一次“招妻”
吃完饭,聪梅母女只让我和老三跟她们去女方家相亲,对其他人说这次只是先去看看,明天再让他们一起去。
一路上,老太太告诉我,我们要相亲的这女孩叫二妞,是她一个远房亲戚的孙女,年方十八,从未上过学,家境贫寒,有妹妹、哥哥、弟弟共四人。
我们走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一个山脚下的村子里。走进一户用土夯成围墙的院子,里面有三间土房,只有一个小男孩在家,是二妞的弟弟,他穿着一件中山装,显然是大人的衣服。老太太让男孩去地里找他家人回来。
屋里四处透风,风从门缝刮进来时呼呼作响,让我坐立不安,家里有一个老人在炕上。这里的冬季比较寒冷,多数人家都围在火炕上取暖。
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一家人才拉着架子车回来。他们是在地里收土豆。这个季节正是收土豆的时候。大概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原因,二妞全身粘了很多黄土。二妞的父亲是个敦实的庄稼汉,二妞的长相和性格有些像她父亲。二妞的母亲一只眼睛有点斜视。
坐下后,聪梅母女忙着向二妞的父母介绍男方情况。俗话说:“是媒不是媒,全靠媒婆的嘴。”老太太真是能说,把老三说得跟没什么毛病似的,说老三家居住的地方是个蔬菜种植区,那里不缺水,而且经常有肉吃,住的是红砖盖的三层楼房,条件可比这里好得多,二妞要是嫁过去肯定不会受苦受罪。
经过简单的交流,女方父母算是初步同意了这门亲事,说老三的家人第二天就可以正式来上门相亲,至于彩礼钱要多少,到时再一起谈。
我们摸黑回到聪梅家。大概是心情高兴吧,十几里的山路,老媒婆一点也不觉得累,走起路来一溜小跑。要是说成了这门亲事,聪梅母女每人能赚600块钱。
晚上,一家人正在商量明天去相亲的事,聪梅的哥哥过来借钱。他说家里准备盖房,妹妹现在嫁到河南,是有钱人了,向她借钱盖房最合适。
聪梅听后,数落哥哥道:“这肯定不是你的主意,肯定是你老婆的主意。我现在哪有钱给你们盖房?我家里也有孩子要养。你们没钱,过着这样的穷日子,还生了仨孩子。我的钱都是我男人拿着,从来就不给我。”
哥哥碰了一鼻子灰,回到自己屋里。我们听见屋里传出来女人不客气的数落声,但是没听他吭一声。
在这里,花1000块钱就可以盖一间30平方米的砖土混合房。砖土混合房就是下面用砖,砖上再用土做干打垒墙,盖这样的房子能省不少钱。
聪梅哥哥有三个孩子,在这里,生三个以上孩子的家庭相当普遍,而且女孩受教育的机会很少,很多女孩没进过校园,百分之六七十的女孩没有文化。能上学的女孩,最多也就上到小学三四年级便辍学了。
晚上睡觉时,聪梅给我找来一床稍微干净点的被子。我问:“你能不能去别人家给我租条干净的被子?”她说:“这村里没听说过谁家租被子的,而且这已经是很好的了。”
等我上了火炕,掀开铺在下面的毛毡,才看到里面有不少虱子。我只好脱光衣服,把衣服用绳子吊起来再睡。早上起来后,先把身子检查一下再穿衣服。
这里一天只吃两顿饭,所以早饭到9点多才吃。第二天我们出发时,已经是10点多了,快12点才赶到二妞家。
二妞家显然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二妞的大娘、大伯、嫂子等,也在等待新女婿登门相亲。双方家人一直谈到下午。这期间,老三看上了前来看他的二妞的嫂子,问家人能不能给他说说,后来才知道闹了个大笑话。
两家人在彩礼问题上一度出现对峙局面。聪梅和她妈赶紧从中调和。最后,彩礼的价格从15000元降到13000元,外加100元户口迁移费。看来,这场婚事算是谈成了。老三单独给了二妞300块钱做见面礼。
二妞的父亲说现正值土豆收获季节,建议把婚事往后推一推,双方商定十天后来娶亲。要成亲家了,大家看起来都比较开心,女孩一家人蒸了馒头,炒了土豆丝招待大家吃饭。
晚上,大家回到聪梅家,对她们母女表示感谢,说这门亲事成了后,要多给她们一些费用。
第一次“招妻”似乎就成功了。11月4日早上,我们准备返回洛阳,走到村口时,碰到聪梅的表弟,他问清我们的来历后说:“你们错了,这事应该趁热打铁。你们回去再来,不怕事情有变?要是再给你们加钱咋办?”
这说好的事,真能变吗?大家怀着希望,又带着一丝担忧,回到了洛阳。
回到洛阳的第二天,二妞家里便打来电话,说让尽快去固原娶亲。大家商量了一下,做出一个决定,就是先把人接到老三家里,再给女方彩礼钱,以免人财两空。
聪梅母女只让我和老三跟她们去相亲,说第二天再让其他人一起去。
相亲路上遇到的当地小孩。
二妞所在的村子严重缺水,这个水塘是村民们的水源。
二妞家就在这户用土夯成围墙的院子里,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
二妞的弟弟穿着一件中山装,显然是大人的衣服。
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二妞才从地里干活回来。
老媒婆在向二妞的父亲提亲。
二妞家的厨房。
二妞母亲招待提亲的人吃饭。
二妞和老三单独见面。
老三给了二妞300块钱做见面礼。
翻云覆雨的老媒婆
2000年11月9日下午,我与老三、聪梅再次登上1397次列车。11日到固原后,下午就和聪梅母女赶到了二妞家。
当天刮着五六级大风,干冷异常,二妞家还是只有弟弟在火炕上盖着被子取暖。等待中,我们几个也被冻得受不了,只好到火炕上,挤在一起取暖。谁也不说话,心里揣摩着婚事是不是真的会出现变化,气氛已经没有上次来时热烈了。
一直等到下午5点多,二妞的父母才赶集回来。聪梅母女和二妞的父亲坐在火炕上,用方言商谈二人的婚事。他们想让我们听明白时,才说带有方言痕迹的普通话。
我走南闯北惯了,虽然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他们是想多加钱。二妞父亲的表情有些愧疚,而老太太很坚持。果然,不一会儿,聪梅的母亲便告诉我们,二妞家人要再加600元请客钱。按当地习俗,招待客人本应由女方家出钱,再要这笔钱,显然是为了得到更多彩礼钱。
我当时就看出,这钱其实是老媒婆自己想要,不过是找借口要老三家出。我们如果出了这笔钱,他会不会再要挟着让出别的钱?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老媒婆和二妞的家人摆出拒不让步的架势:要是不给钱,姑娘就不嫁了。
局面一时僵持下来,一行人都心中不快,连夜赶回聪梅家。一路上,聪梅母女用方言争论着什么,我看得出,女儿显然是在对母亲的做法表示不满。
回到聪梅家里,我们感觉这场婚事肯定出了问题。说话间,聪梅的哥哥来到我们屋里,直言不讳地说,他看不惯他妈那种要不到钱宁可搅黄别人婚事的做法,让我们赶紧想办法。这时我们才确信,这场婚事的主角其实是聪梅的妈,二妞家里要加的钱,就是聪梅的妈自己想要的。
我们商量后,找来老媒婆,自然是好话说尽。聪梅的哥哥说,他愿意明天和母亲一起,再去二妞家做说客,只要母亲不坚持加钱,这场婚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这么一说,老三家里人也只能说再试试看了。
11月12日,一大早,高原上刮起了五六级大风,风扫着屋子外面的大地,呜呜直响。由于老媒婆不让我们跟着去,大家只好坐在她家的火炕上,盖着那床脏被子,一边饿着肚子取暖,一边等消息。
一直等到下午2点,聪梅母女和儿子才回来,告诉我们:“二妞家同意再减去200元,给400元就行,明天上午你们带着二妞去集市上买衣服,后天请客,大后天你们就可以把媳妇娶回家了。”总算是做出了让步,大家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
11月13日一大早,我们便催着聪梅赶紧上路。今天老媒婆不用再跟着我们去了,聪梅成了小媒婆。早上她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用蘸了肥皂水的梳子把头发梳得溜光。这条十几里的山路,我们已经来回走了六次。田里都是收土豆的人。
到二妞家已经10点多了。二妞也梳妆打扮了一下,泛黄的头发好像焗了黑色的油,穿上了新衣服迎接我们。二妞的母亲很热情,非要我们吃完午饭再上集市买衣服。谁也没想到,又有一场风波在等着想赶快娶到媳妇的老三一家。
吃完午饭,二妞的母亲让二妞去把嫂子叫过来,一同去集市给二妞买衣服。就在大家准备出门时,二妞的大娘(伯母)在村口堵住二妞的母亲,大骂起来:“你们家姑娘要嫁人也不告诉长辈一下啊!一家人老少都不知礼数,没有尊卑教养!”
被骂急的二妞母亲和她嫂子对骂起来,最后两人大打出手,年龄较大的嫂子被打倒在地。看到自己的母亲吃亏,嫂子家的儿女齐上阵,最后追到二妞家里,将二妞的母亲打翻在地。二妞的母亲脸上流血不止。
我们帮谁都不合适,只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打架。这种状况,怎么可能再去买衣服?亲事也再度被搁到了一边。我们了无兴致地又回到聪梅家里等待。
第三天,老媒婆一早就去二妞家说婚事,下午回来后告诉我们:“二妞的家人说了,你们想结婚可以,条件是将10000块现金先付了,等在村里请完客,过三天后,你们才可以把媳妇带走。要是不付钱,这婚事就不谈了。”
面对如此反复无常的要求,老三一家人既生气又没主意。大概是贫穷,使得这些人说话失去了基本的诚信。老三和家人担心,要是在这里把10000块钱给了二妞家,他们会不会再加码要钱?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里,信誉和金钱,哪一个更重要?做人的标准是什么?这里的人穷怕了,他们首先想要的就是钱。
第四天晚上,我们又和老媒婆一起到二妞家去,试着说服她的父母。可是每次谈到钱的时候,老媒婆就会改用当地方言,不让我们听懂他们的话。我从二妞父母脸上看出一种无奈。
一直说到晚上,老媒婆传出的话是“先交钱,再带着二妞回洛阳”。老三家人的条件是:二妞家人跟着一起去洛阳,到了就付给他们钱,然后再举行婚礼。一直说到晚上,双方都互不让步。
看到交涉不成,老三的家人只好告诉他们,如果还是坚持要钱的话,这婚事就算了,我们就只好走了。
当我们要走的时候,村里的一个电工把我们拦住了,说他是二妞的表哥,并拿出他在镇上给二妞开好的结婚证明给我们看。这家人其实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只是老媒婆一直从中作梗,目的就是想加上那600块钱。这时候,老三家人已经到了愤怒的地步,坚决不同意再加钱。
我们摸黑往回走,大家心情坏极了。老媒婆一句话也不说,只顾低头走路。过一个山沟时,我为了发泄一下心里的怒气,突然大吼一声:“狼!”差点把正在闷头走路的老媒婆吓得坐在地上。看得出,她正在心里打主意。
晚上10点多,聪梅慌慌张张来到我们屋里说:“你们还是快躲躲吧,‘马奶子’来了!”我问她“马奶子”是谁,她说是这儿乡政府的一个电工。我说:“一个电工有什么可怕的?”她说这里的人只要是在乡里工作,就有很大的权力,搞不好会把我们抓起来。我说:“不会吧?”她说:“你们不走我要先躲躲了,我妈和家里人都已经跑了,你要是不走就看着家吧。”说完,她就跑到黑黢黢的门外去了。
等了一会儿,我出来一看,果然她们家一个人都不在了。我出大门看时才发现,连周围邻居家的灯都灭了。我心想,不会这样吧,乡里一个电工来,就跟“鬼子进村”一样可怕吗?
我只好回到屋里,一个人坐在火炕上,盖着被子取暖。一会儿,听见院子里有人进来,先是敲了别的门,后来到了我这个房间门口。门一开,进来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我一看,是今天在村里把我们拦住,让我们看结婚证明的那个电工——女孩的表哥。
他一进来,就坐在火炕边上,又拿出那个他在乡政府给他表妹开的结婚证明给我看,跟我说:“看得出你是文化人,这是我妹妹的结婚证明,你们回家拿着这个,就可以办结婚手续了。”
他这么晚来的目的,还是想促成这门亲事。他继续说:“加600块钱,是老媒婆在暗中驱使,其实我们家人还是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的。但是老媒婆也是这里的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坚持加钱,我们不能不加。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她的,你们就别在乎这600块钱了,给她这点钱,你们这亲事也就算是定了。”
我说:“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而且即使我们加了钱,你们要是再说话不算数,那可怎么办?”
和他谈到夜里11点多,老三家人就是不同意加这600块钱,并告诉他已经准备放弃这门婚事了。最后,他只好无奈地离去。他走后,聪梅一家老小和一些邻居才陆续回来,围着我问:“他给你发火没有,你没有怕他吗?”
第二天下起了大雪,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就听到隔壁老太太屋里传来打骂声。等我穿上衣服,赶到隔壁一看,老媒婆倒在地上,二妞的母亲一脸怒气,边骂边准备打老媒婆。老媒婆想爬起来,二妞的母亲上前就用手抽她,边打边骂。聪梅在一边劝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