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杀嫂》做完,换了小喜顺的《珍珠衫》上来。徐文秋急欲同着金月兰回栈,要问问她的情形,却碍着花云香不便。
恰巧云香的侍女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几张友票来催云香,徐文秋趁势叫她去罢,云香只得略坐一坐,立起来冷笑道:“我这就去,也不做这令人讨厌的人。”
徐文秋也不理会,等到她去了,急急的走到月兰面前,低低说道:“这戏也没什么看头,我们先回去罢!”
月兰会意,点一点头,起身先走。随后徐文秋出来,到了栈中,跟到金月兰房中坐下,二人方才剪烛长谈。
月兰细细把数年事情一字不遗告诉了徐文秋,说到那身世飘零之苦,不觉滴下泪来,徐文秋也为之太息不止,劝了一回,又问她道:“你现在既到苏州,戏师又不能做,总要想个法子才好,难道住在客栈一辈子不成?”
金月兰乘势说道:“现在我是一个落难的人,还有什么一定的主意?我的意思,只要拣一个中意的人,叫他认了我的开销,或者竟嫁了他。那从前的事,也是一时之错,追悔也追悔不来了。”说着眼圈儿又一红。
徐文秋见了,甚是可怜着她,便道:“你的主意虽好,只是急切之间,哪里就寻得出什么中意的人,这不又是一件难事么?”
月兰见徐文秋假做不知,绝不兜搭,心中暗暗着急,便把坐的椅子往前挪了一挪,挨着他,低声说道:“我们既认得一场,今日又恰好在此相遇,你总要替我打算打算,难不成你看着我落难在此地么?”
徐文秋道:“你唱戏的功夫那么厉害,又富才情,落难是万万不会的,但请放心就是。你现在的意思,不过是要人认你的开销,那倒不妨。真到十分过不去的时候,我自然要同你想法。只是你要拣一个中意的人,是个难题目。我又不是你的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知你中意的是什么人呢?”
月兰更加着急,皱了眉头,把徐文秋的手紧紧拉住,道:“你同我认得也不是一天了,我的脾气你还不晓得?虽没什么交情,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装着糊涂来取笑我么?”
徐文秋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哪有不领会她的意思?只为金月兰是个豪奢的大名家,与四大名师不相上下,你想她在马中堂家尚且逃了出来,别人可是供她得起的?所以心里徘徊,不肯爽快的答应。
此刻见金月兰发了急,徐文秋方才说道:“你的意思,我岂有不知?只是我却也有我的心事。我们现在是要好的,万一将来一言不合,翻转面来,何苦为好成仇,弄到一场没趣?况且我的情形,你是向来知道的,不过是一个外场。你是中堂府里出来的人,怎能弄得到一块儿?你仔细想想,不要一下子闹冒失了,收不回来。我看还是图个暂时的好。”
月兰听了徐文秋一番话,真个被他刺入心脾,无从分说,长叹一声道:“你的话原也难怪。我如今若要赌神罚咒的分解,料想你也是不信的,我也勉强不来,只好日后见我的心罢了。只可怜我金月兰,当初时节,何等锋芒,差不多有点钱的客人,花了无数银钱,休想与我谈心。不料我一时错了主意,自己在马家走了出来,到了今日,就像做梦一般。我便自家迁就,别人也还有许多推托,今世哪得还有出头,不如就……”
金月兰说到这里,良心忽然发现,心上一酸,早呜呜咽咽的,那眼泪就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了下来,点点滴滴的,徐文秋手上也沾了几点。
徐文秋见她如此,心中老大不忍,连忙偎着她粉面道:“你不要这等伤心,我答应就是了。”
月兰趁势把纤腰一扭,和身倒在徐文秋怀中,含着一包眼泪,欲言不语的道:“我命苦到这般田地,你还这样硬心肠,怎的叫人不心上难过呢?”
金月兰说着,又低头拭泪。那神情态度,犹如雨打桃花,风吹杨柳。
那一阵阵的粉香兰气,更熏得人色授魂飞。徐文秋见了,好生怜惜,无限关情,心中却暗道:难道我徐文秋这样一个人,就会上了你的当么?
徐文秋当下取出一块丝巾,为月兰拭干眼泪,又劝慰一番,便回自己房间了。
徐文秋一连三日不出栈门,花、许二家也来请过几次,徐文秋虽口中答应,却只是不去。到得却情不过,勉强也去了两次。只天天与金月兰坐坐马车,吃吃大菜,有时去丹桂看戏,也只到十点多钟,便被金月兰拉着回来。
如此又是月余,徐文秋动了思亲之念,对月兰说知,要回常熟。月兰要跟着到常熟去,徐文秋不允,叫月兰先去上海等他。
月兰哪里肯依,道:“我现在打定主意,没有第二个念头。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好歹要同在一起,纵然吃苦,也是情愿的。”
徐文秋被她缠死了,无可奈何,只得权时答应。雇了一只二号快船,搬下行李,算清栈帐,明日想要动身,却心中暗道:我在青阳地住了多时,不曾出什么名,明日既要回去,定要闹一个大大的名气,方不枉到此。
徐文秋主意已定,便取出表来一看,恰才三点一刻,也不与月兰说知,立起身来,出了佛照楼,一直到余香阁来。上了楼一看,只见坐得满满的。跑堂见了徐文秋,赶紧走过来招呼,引到台前,好容易在头排排了一张椅子,请徐文秋坐下,泡好了茶。徐文秋举目看时,花云香、莫幽兰二人尚未来到,台上只有十余人,暗想:今天已经不早,如何她们还不见来?
一面想着,跑堂早送上点戏牌来。徐文秋便问跑堂道:“今日为何人这么少?”
跑堂陪笑道:“现在日长了,要到五点余钟方住,所以有好些还没有来,若来齐,也有二十余人。”
徐文秋打量台上的椅位,正面十张,两旁每面八张,一共二十六把椅子,就对跑堂道:“你们这台上总共二十六张椅子,我要照椅子的人数,点一个满堂红。你快去叫人,不要迟误。”
跑堂听了,屁滚尿流,诺诺连声,急忙走到柜上帐台说了,立刻叫人到各处书院去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