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府直到明日午后,见月兰还不开门,方才疑惑。在门外大声叫唤,也不见有人答应。马公子就晓得事情不妙,叫两个家人打开了门,进去看时,哪里有什么金月兰的影子?楼窗大开着,箱笼抖乱。开箱看时,所有的金珠首饰,值钱的细软,全部被她收拾一空。
马公子气得目瞪口呆,却也无可如何,只得取了月兰两张照片,并大略开了一个失单,已有万金开外,自己去拜钱塘县,托他赶紧追拿,又请他发一角公文到上海缉访。一面写信知会华洋同知,将失单、照片一同寄去,叫包探认真探访。
马公子明知一时海阔天空,无从缉获,也只好暂时放下,再作理会。因为此事,心中不乐,便也懒懒的坐在家中,有一月有余并未出去。屡次叫人到县里催过几趟,也并无影响。
忽一日,钱塘县差了一个家人,来马府报知公子,马公子方才晓得金月兰现在上海,依旧入了戏界。自从马公子将照片、失单寄到上海之后,那华洋同知翁延寿便派了两个有名的包探,仔细采访。你想上海的包探何等精细,金月兰又不会改头换面,不多几日,早被两个包探访了出来,立时协同巡捕,将金月兰人赃并获,解到公堂。
会审官略问了几句,道:“我也不难为你,只把你移县解回杭州,等你夫君自己发落就是了。”就把金月兰移交上海县收禁起来。上海县登时发了一角咨文到钱塘县,叫他派差来申,将金月兰提回核办。钱塘县接了咨文,连忙叫人到马府送信,请示办法。
马公子听了,心中反踌躇起来,暗想:月兰虽然可恶,既已逃走,便成覆水难收,若仍把她提到杭州追赃审问,岂不辱没了相府的门楣?况且耐着现在的凄凉,想到当初的恩爱,不觉心早软了一半。心中盘算了一回,打定主意,方对那差人道:“你回去上覆你们贵上。这金月兰虽是府中逃妾,但是传扬起来,未免声名不雅。据我看来,不必一定去办她逃走的罪名,只不许她再入戏界就是了。请你们贵上就回一角文书,人也不必去提,只叫她具一个以后不再为戏师的切结,再切实在上海县存一个案,如金月兰再入戏界,便要彻底重究。你照我的话去说就是了。”
钱塘差人诺诺连声,回去说了。钱塘县就发一角公文到上海县,存了一个案,准了金月兰具结取保出去,把一场天大的官司,化得无影无踪,烟销火灭。
谁知金月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不敢在上海、苏、杭再做戏师。闻得人说天津地方富盛,墨客极多,林黛玉、张书玉二人在天津不到两年,手中私蓄,何止万金。金月兰便想也到天津,投奔黛玉。他们本是要好姊妹,那有不收留他的道理。便收拾了随身的金珠衣服,趁了招商局新裕轮船的房舱。不一日,到了天津紫竹林。
停船上岸,好容易问到林黛玉的寓所。黛玉见了月兰,惊喜交集,便问她如何脱身出来?月兰将逃走被拿、取保释放情形细说一遍,后说到上海不能再做戏师,特地到天津投奔她的话。
黛玉喜道:“这里正为人少做不出生意,要想去上海请人。我想近来上海的一班人也没有什么色艺双佳、擒纵客人的手段,所以我也不敢荐人。如今你既来此,甚是凑巧,那生意料想做得起的。我这便叫侍女替你预备房间,但房内的铺设是要的,两房间的陈设,少也要四五百块钱,你可打算出么?”
月兰道:“我身旁现银虽不多,却有几十两金条在此,约莫也有三千块钱,料想没什么不够的,这倒不用打算。”黛玉更是欢喜,忙叫侍女进来,要她准备房间。
从此之后,果然车马盈门,和酒吟诗者纷纷不绝。约有半年光景,开销之外多了二千开外的衣饰,四千余两的现银,月兰得意非常。
那晓得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恰值拳匪之乱,联军破了天津,林黛玉、金月兰等一齐狼狈南归。金月兰只逃得一个空身,那马家卷出来的金珠也丢得干干净净。到了上海住不两日,联军又进了京城,信息一日紧似一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月兰是个惊弓之鸟,更加寝食不安,只得又逃到苏州暂时住下,再听消息,恰好与徐文秋同住佛照楼栈房。此时金月兰除了随身衣服、头上钗环之外,已是一无所有。
这一日偶然看戏,无心中遇着了徐文秋。她从前在上海时,与徐文秋虽认识,一则记忆不真,二则也不知徐文秋有这样的英雄本领,只觉得他人才出众,气宇轩昂,那一把刀舞得滚雪飞花,神出鬼没,不觉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好呀!”
及至徐文秋下台之后,走到月兰身前仔细一认,方猛然记起,便对她笑道:“我瞧着有点像你,只是有些模糊,原来到底是你。我们有二三年不见了,也不知哪一阵风把你这样的红人儿吹到苏州地面来了,只怕有什么事情罢?”
徐文秋虽认得月兰,嫁与马公子一节却并不晓得。
金月兰此番到得苏州,两手空空,连房饭钱也无从支付,又不敢再做戏师,正进退两难、哭笑不得之际,见了徐文秋,好似见了前世亲人一般,一把拉住道:“啊呀!果然是徐少,我的事一言难尽,好在我就住在此地佛照楼,你一会儿到我栈里去细细的说罢。”
徐文秋喜道:“我也住在佛照楼,凑巧得很,等回儿回栈再说也好。”说着,仍到花云香桌上坐下。
花云香早看得明白,冷笑道:“徐大少,恭喜你,又得一位知己。”
徐文秋道:“你不要疑心,我从前在上海时就认得她,并没什么交情。你放心就是了。”
云香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本来是你徐大少的红颜知己,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好来管。”
徐文秋见她满面怒容,醋意可掬,便不去分说,只笑了一笑,自顾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