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最终是在那一年的冬天嫁给他的,整个渔村的人作为见证,简要的拜了天地,而后家里人一起吃了一桌酒便算是将她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下来,那一夜是自她见到少年时其对方最开心的一次,俊俏的眉眼间神采飞扬,往日里斯文的轻笑也变成了一直未曾停下来的爽朗大笑。
微弱的烛光下,他小心翼翼的剪下各自的头发打了个结,装进了一处新的木盒中,道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的身上透着淡淡的酒气,熏得她也止不住的脸红......
这样的日子也并未过多久,不过月余,村中便出现了一队莫名其妙的铁骑在她惊愕的注视下跪在了他的面前,她听到他们大喊着,“恭迎九皇子”。
那响声似一道惊雷,震得周围仅存的几只海鸟惊慌的飞离,村子里的人都跪下了,兄嫂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襁褓中的小女孩在哇哇的大哭,阿鱼不知为何心里发酸,缓缓的屈膝也准备跪下,却被少年强硬的拉入了怀中。
她随着少年离开了那个看着她出生的小渔村,来到了传说中的京城,那里是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最肮脏的地方。
先皇驾崩,他被丞相推举成为了皇帝,也娶了丞相的女儿作为皇后,封后的那天,阿鱼待在厚重的宫院之中听着外面的礼乐声,她想啊,或许这才是他的人生,她只是突兀的闯了进来,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就好像是进入这个京城开始,一把无形的枷锁强硬的把他们两个隔了开来,泾渭分明的告诉她这就是天堑。
封后典礼结束的晚上,他来到了她这里,那个少年变得更加沉默了,看着同样沉默的她红了眼,“阿鱼......‘他哑了哑,说不出话来,喉间闷出一声似野兽一般的嘶吼。
哪怕封了后,他却始终不肯踏进皇后的宫殿一步,就好似这样才能向丞相表明他的抗争,直到她被掳走关在一处柴房中三天后才被放出,她亲眼看着他踏入了皇后宫中,一夜未出。
那一夜过后,她整整一个月都未曾见到过他,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喝醉了闯了进来,死死的抱着她无声的哭了,他不敢看她,只含糊不清的说着“对不起”,一遍又一遍。
后来,她听说他的势力逐渐大了,试图开始同丞相抗衡,他提拔了一个姓傅的少年做了大将军,他每日批阅完公文都眉开眼笑的来找她,诉说着自己心目中美好的未来,他承诺着以后要把皇位传给他们的孩子,然后他们两个可以做太上皇和太后,游历天下。
朝堂的局势越来越复杂,直到有一天她在后宫中听说那位姓傅的少年似乎惹了什么事被贬去镇守淮南,他似乎也开始变了,变得越来越暴戾深沉,不似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
第三年的开春,他又陆陆续续纳了几位妃子,他说这只是拉拢人心,他不能让他们李氏的江山落入了丞相的手中,阿鱼没有什么大志向,但她的少年想要的她会尽力的支持,哪怕她自己也越发不由自主的想要远离他,可她的少年太孤独了,她得陪着他,纵然是互相折磨,她也得陪着。
他的孩子借由别的女子的腹中一个个的诞生,朝臣们又试图逼着他立太子,但他始终不曾松口,他握着她的手说,我失诺了太多次了,这是我唯一的权力了,我只想留给我们的孩子,我们两个的孩子。
阿鱼笑了笑说好。
她同淑妃是先后怀上的,淑妃比她早了两个月,后宫子嗣存活艰难,有了二皇子同三皇子早夭的经验,他同她都格外的注重这一胎,不论膳食或是穿戴皆需由专人检验。这也造成了淑妃怀孕的消息竟无人问津,甚至他连去探望一二的面子都不愿意给,整日只呆在她这一方小院中,同腹中的孩子谈话,哪怕无人回应,他也显得乐此不疲。
那段短暂的时光中,他好似又变回了当初那个骄矜幼稚的少年,他同她在雪中作画,扮兔子逗她开心,甚至违背了君子远庖厨的古训,半夜偷偷背着宫人为她煮面条吃......
有时候阿鱼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卑贱,是真的不配得到幸福,因着她是渔家女,所以皇帝喜欢她便是原罪,哪怕他们夫妻二人从未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却依旧要忍受全天下的唾骂,她不在乎,她的心很小,以前装的是兄嫂,后来挤进来了一个他,现在还要加上自己的孩子,她觉得这就足够了。
可是她的生存挡了太多人的道了,那一日他仅仅是离开一会儿去上个朝,她便突兀的发动了,阿鱼冷静的一边差遣近侍去寻他,一边安排侍女去找产婆,却只得到一句淑妃也刚刚发动,为了确保安全皇后派遣产婆都去了她那边,前去寻他的近侍也是一直没有消息。
那一刻阿鱼突然心慌意乱,她不怕死,可是她还有孩子,还有她的少年需要她。在一阵阵越发强烈的阵痛中,她看到皇后姿容端庄的缓缓走了进来。
那个女人高傲的抬起下巴朝着她轻笑,“不过是个以色侍君的卑贱玩意儿罢了,怎么还想找陛下来帮你?皇贵妃放心,本宫的阿爹正有事需奏请陛下,这一时半会,怕是没人间的到他们。”
阿鱼喘了口气,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试图缓解疼痛,但效果很是微弱,她的心沉了沉,额头止不住的冒出冷汗,她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侍从被抓了起来,那个傲慢的女人凑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
“怕是咱们陛下怕皇贵妃伤心,一直瞒着不曾告诉你呢,你那小渔村前些日子遭遇了海寇,全村被灭,无、一、生、还。”
“包括你那兄嫂和将将四岁的小侄女。”
阿鱼闷哼了一声,眼中充血,死死得瞪着这个得意轻笑得女人,双手用力得揪着床单,脖颈出青筋暴出,她颤抖着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察觉到下体得血在不停的流失。
力气随着血液的流失在逐渐减少,眼皮似乎也越来越重,她感到浑身泛冷,阿鱼迷迷糊糊的仿佛是看到了兄嫂坐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在讨论着什么。
她努力的睁开了眼,看到了自己依旧高挺的肚子,却也悲哀的意识到自己已是无力让这个孩子降生,她倒在床上无力的笑了笑,呕出一口血,心中无限悲戚,竟是也不知该怨谁。
这条路是她选的,后果却是由兄嫂以及乡人替她承担了,他许她一双人,却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辗转在后宫女人之中,他说他会护住兄嫂,竟是只敢试图瞒着她,他违诺太多了,许是报应,他终是连她也护不住了。
她是该怨得,她怨恨所有人,她怨那个少年护不住她却又招惹她,她怨丞相父女步步相逼,她甚至怨恨后宫所有得女人,她怨这世道不公,怨这人间黑白不明秽乱不堪......
阿鱼死的时候始终是直愣愣的瞪大眼睛,空气中一直飘着浓浓的血腥味,高挺的肚子下血流不止,床榻被尽数染红,死状可怖,她的眼睛至死无人可合上。
死后犹带生前怨,自甘消弭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