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失身后的第十一日,杨轩同我嘻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摆出标准的怨妇嘴脸回:“你怎么有空理我?你的时间不是都用在值得的人身上吗?”
“你是在责怪我呢还是看轻你自己?”
“这跟人的上下高低没关系,不过没缘法。”不觉又想起了那首《寄生草》——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是不是太在乎了?”
望着这一行字,禁不住吐出一个冷笑。在爱的路上我是个勇者,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然而真正能打动我心的是有情有义的汉子。我厌倦了上完床后对我嘻哈的男人。摆明着告诉你别当真啊,不过我们可以继续玩。
可我哪有心思玩?我玩不过男人,而且一点也不好玩。
“我本就是个死心眼的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佛为全阳,魔为全阴,都强过不阴不阳的人。
“得到了就会厌倦,这是人的共性。不如享受每一天。”
“问题是我并不享受。”女人的享受点同阳具大小、持续长久无半分干系,反而高潮后的落寞更令人沮丧。“我们来自不同的星球,轨道不同,无法同路。”
“不是轨道不同,是你视而不见,见而不愿同行。”
“我们相距太远。”我叹气。当然看怎么衡量,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就是一个跟头的距离,但得让孙悟空来翻。
“你太认真了,游戏人生才有乐趣。”
杨轩终于言中要害,我们之间是一场游戏。玩得不开心?那是女人自己的问题,与人无尤。
然而我还是惊叹于男人的自信,他就敢认为女人乐得陪他玩耍。在他眼里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妓院,游戏其中,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以魅力迷倒女人的,所以连钱都不必付。
所以是我错。是我没把握好人与人之间的尺度。叹息着回:“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只做朋友,以前的统统不算。”
“一双鞋穿过,能看出来吗?”
杨轩的这道题与佛祖灵山宝座上拈花微笑有一比,我哪有摩诃迦叶的修为,再叹息回:“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以前的统统不算?”对方居然怒气冲冲地质问。
“我是说人生有很多种可能,我们可以选择最好的那种。”和蔼可亲地解释后壮着胆子想,理论上,似乎我才有资格生气。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天天想东想西的,你。”
“以后我什么都不想了。”就让脑子同胸一样退化。
“你说得不算。忘了说,我很霸道。”男人的本性显露,杨轩扮李隆基,击鼓催花,霸王风月。
也不知道是自己奴性心理太重还是这男人气势逼人,反正居然欲俯下身子顶礼膜拜。“杨轩,我们不要吵架了,我都听你的还不成?”
“真乖。那过来亲一个。”
我这火腾地一下蹿上来,消防车都浇不灭:“你当我是什么?小姐还按时收费呢,你欠揍!”
“你这是在侮辱我呢还是侮辱你自己?”
“我老了,玩不起。你去找90后吧,会玩得很开心。”有的女人是“疏雨滴梧桐”,有的却是“一川碎石大如斗”。我又错了,小绵羊的角色我扮不来。
“原来你不是呀!看着同90后一样嫩。”杨轩揶揄我。
“我不是,我是老古董。名誉对我很重要。”理想中已宝剑出鞘,随时准备步尤三姐后尘。
“还跟我赌气呢。非要说想你、喜欢你才满意?”
当然,100 percent, positive(百分之百确定)。好比做买卖,你可以另选别家,但不能收了钱不交货。奸商人神共愤。
第二天一大早收到杨轩的短信:宝贝,我想你。我快乐地从床上跳下来,蓬头垢面地开始打字:“亲爱的,我也想你呀。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在我心中,像太阳、像光、像电在我的世界里闪闪发光……”瞧我做人多厚道,发货足斤足两,童叟无欺。
杨轩显然无比感动,立马回道:“是我错,我不该打扰你。”
我翻了翻水灵灵的眼睛想:啥意思呢?继续套近乎道:“杨轩,我买了新电脑,但不会装文档,有空你教教我呗?”
“我帮你装吧,周末去你家。”
杨轩第一次主动献爱心激出我心中柔情万丈:“你真好,谢谢你呀。我可以给你做好吃的。”
“废话真多。到时给你电话。”
这男人似乎不习惯温情,难道走的是野蛮一路?不管怎么样,似乎我们之间一天比一天亲密。这是我喜欢的结果,却不知老天喜不喜欢,遂拿出算命工具求证。结果居然是自刑。刑,顾名思义,责罚,刑罚。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自己给自己上刑。我僵笑着把结果扔到一边,告诫自己万不可再涉足迷信活动,可这一颗心还是摇摇晃晃地坠下去。
大汗淋漓
第二天去上班,圆白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我眯着眼睛上了公交车,落座后发现旁边的人居然是Day。“早。”
“早。”Day随口答应我,低头看一本画册。似乎艺术家对我没什么兴趣。
我偷眼望去画里尽是美女,羡慕道:“你是学画画的,是不是天天看着美女模特画呀?”
“偶尔。我比较挑。”
这下我来了兴趣,道:“啥意思?是挑人还是挑钱?”
“如果有资格的话都应该挑。不是所有的人画师都有兴趣画或是说可以画得好,像那些有名的肖像画师很多太太们付几万美元也会被拒绝。有了钱之后就可以画自己真正想画的东西了。”
我揉揉鼻子道:“你不会这么挑吧?有没有兴趣画我?当然我没有钱,不过可以给你五十块钱,你看怎么样?”
Day呵呵笑起来,合上画册道:“五十块钱连画布油料都不够。不过我可以免费给你画……”凝视我几秒钟,“其实你长得挺有特点的。等有时间我可以给你画。”
我是个虚荣的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幢大大的房子,房子里挂着我雍容华贵的画像。拍手笑道:“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我们友好地交谈着,没有人料到这一日彼此的命运将被改写,而改写后的人生将是星河变色,日月皆惊。
刚走进店里就从working station(工作间)里传来摔杯子的巨响,接着奴隶主的吼叫撕心裂肺:“一群废物!蠢货!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我的血压噌地蹿上来,冲Day发牢骚:“妈的,他以为他是谁啊?小人得志。”
Day忙用手指压唇:“嘘,又不是骂你,闲事莫管。”
我叹气。想管也没那本事,不过义愤填膺以示正义。奴隶主今天似乎安心要扮牛鬼蛇神,张牙舞爪地奔向前台,恰碰见Meggie在墙边喝水,扯着嗓子继续发威:“嗨,嗨,说你呢,别站那儿喝水!”
Meggie年近四十,在国内亦是高级白领,哪儿受过这种侮辱,郑重地回:“我有名字,叫Meggie,不叫嗨。”
奴隶主居然恬不知耻地跳着回:“我就叫你嗨,嗨,嗨,嗨,你能把我怎的?”跳得全身肥肉颤了又颤。全场一阵冷寂。叔本华先生早已如此为世人指点迷津:如果你无意听到他人的荒谬言谈而感到恼怒,你应该想象自己听到的是喜剧中的两个小丑对话。所以我撑不住笑了,当然笑得有点冷。
奴隶主显然很不满意我的反应,阴阴地指着我道:“你,快去干活!”
我识趣地查看开餐的房间号,站在台前等着接客。客人陆续进店,分配好桌子后由hostess(领位)领入房间内。第一桌客人刚落座,奴隶主狂奔着跑出来问:“Rebecca,谁让你开的E房间?”
我忙跑到工作表上看,十一点半E房间,确是奴隶主的亲笔啊。遂指着道:“没错啊,这不写着E。”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奴隶主拿起笔把E改成C道:“这不是C吗?谁让你开E的?你看不明白不会问啊?谁用你这种员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这比指鹿为马还荒唐。不死心地提起白纸指着黑字给众人看:“你这是后改的啊,这也算啊?”
奴隶主拍着桌子吼:“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告诉我该怎么做?”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无法忍受。他就是故意的,即使我顺着他的意改成C,他还可以继续改成D,再骂我是睁眼瞎。怒极惊极的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把工作表拍在桌子上呱呱作响以示强烈的愤慨——妈的,老娘不干了!
我换掉工作服忍着泪走出店去。没办法不伤心,因为这里已没有正义。奴隶仿佛很好当,为了讨一口饭吃,昧着良心做人。不,是做奴隶。
Day跑出来叫我,眼神悲伤:“你太冲动了,忍一下就过去了。谁都知道他是故意的,你又不是第一个。”
我强挤出一个笑来:“Day,你回去吧。让他知道了会找你麻烦的,其实我早就不想做了。谢谢你,真的。”推着Day往回走,不想他看到我哭的样子。
坐在店对面广场的石头上哭得大汗淋漓,哭完了才开始琢磨赶快找一份工作,不然下个月的衣食住行统统没了着落。正要抬脚走人,忽然看见几辆警车飞驰而来,迅速围住中华饭店的前后门,一群穿制服的人冲进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