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那天，天上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才刚轻柔地散了满地，很快就又消失不见。
地上湿漉漉的。
人也湿漉漉的。
假期很是短暂，还没回过味来呢，就要启程了。妈妈脸上刻意挤着笑，眼圈却已是见了红，很嘴硬地说道：“去了不要想家，有什么事给你爸打电话。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在家里过得可自在了。”
叶子柔点点头，接过妈妈手里的零散东西。
叶子爸笑道：“来，闺女，这是爸妈给你的红包。一转眼都是大人了，给点红包压压岁，还是爸妈的小丫头。”
她扑哧一笑，情绪立马就涌了上来。
坐车到城里，然后再从火车站回学校。
临别时，她笑得很欢乐，冲着爸妈招手，“快回去吧，我走了，到了给你们打电话。”
两个单薄的人站在那里。车子启动，缓慢前行，然后越来越快，最后背影消失在一片茫茫的浊色里。
叶子柔眯着眼睛，头缩在围巾里。
她知道爸妈一定还在原地站很长一会，直到冬日的寒冷让他们意识到短暂的阖家团圆已经结束。
叶子柔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她睡了一路，车子晃晃悠悠，也叫不醒她的美梦，还是到了终点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下了车子，正是夜晚最浓重的时候。
她现在毫无困意，其实她是给小芸发过短信的，告诉她今天到，只是没说是凌晨。总不能让小芸大晚上的不睡觉，打车过来接她吧。
等候大厅空空荡荡的，满是孤寂，落针可闻。
头上是发白的光亮，照得人苍白无力。
叶子柔索性就在候车室内休息，等到天亮之后坐地铁回去。睡不着也得逼着自己硬睡，否则回到剧组干兼职的时候又不能好好休息了。
越想睡越睡不着，冰凉的椅子让人愈发清醒。
许默涵到的时候，叶子柔正在发呆，甚至许默涵已经站在她面前了都不知道。
许默涵在她眼前招招手，没反应；弓着身低下头，和她对视，还是没知觉。
叶子柔眼前咕噜一转，眼前赫然出现一张蒙面的怪物，顿时三魂不见了七魄，“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悠长的声音在大厅内晃晃悠悠，好一会才消弭，许默涵也被震得连退三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许默涵摘下口罩，坐到她边上。
瞧见庐山真面目后，舒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废话，当时是过来接你啊，难不成我还有闲情逸致夜游火车站？”
叶子柔瞥了一眼，“得了，定是小芸告诉你的。成，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说吧，这次你又用什么收买了她？”
许默涵嘿嘿一笑，“这是商业机密，不能给你知道。”
她白了一眼，狐疑道：“不过，我也没告诉小芸我什么时候到啊，你怎么知道？”
“就你这点芝麻大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你要是正常时间到站的话，肯定会让小芸接你去，但是你只说了一嘴，说明你到站时间肯定很晚或很早。这样的话，我稍微一查就知道了，你们那边的火车不就那么一两班次么？难道还能跑得了？”
“我……”
叶子柔再想狡辩已经无话了，只好沉默。
许默涵摆摆头，“瞧你这出息！”
“走吧，我带你回去！你赖在人家火车站算怎么回事？”许默涵起身接过她手边的纸袋。
“这大晚上的去哪？再说了，我怎么就叫赖在这里了呢？这么大的地方，我一不给他们找麻烦，二没有危害公共安全，不过就是等天亮然后坐地铁回去罢了。”
“回家过了个年，说话都开始横起来了啊！”许默涵点点头，“不错，有进步！”
叶子柔拿过他手里的袋子道：“我车上睡了一路，实在不困。你先回去睡觉吧，这几个小时还是比较好打发的。”
许默涵一拍手，“正好，我昨天也是昏睡了一整天，这会子正精神。走吧，带你去个地方，省得你在这里浪费金钱。”
二人驱车来到市内一家大型的二十四小时电玩城，里面全是一些学生或者都市小青年，激烈的音乐四处碰撞，就是吃了安眠药的来到这里都能被振奋醒。
“玩什么？”叶子柔皱眉扫视了一圈道。
许默涵侧过身，往边上的一排机器那里指了指，“那个。”
叶子柔看着成排的游戏机，脑袋里闪过一帧画面，随即笑了。
“怎么样，会玩吗？”
“当然！”
“呦呵，这么自信？”许默涵微微侧目。
“那自然，谁还没有过中学生活啊？”
许默涵撸起袖子，满腔热血，“你等着，我去买币！”
叶子柔找了台空机器坐下来，双手抚过崭新的按键和摇柄。一切都有原来的样子，可是感觉再真实，过去了也还是回不去了。
近些年，青春怀旧的主题炒得火热，电影、电视剧、吃喝玩乐样样离不了。
她记得那个时候的游戏机厅，机器大多都是老旧的，上面的黄色和红色已经被无数学生磨蹭得掉了色。一进大门，就能听见满屋子的游戏机被捶得砰砰直响。叶子柔觉得，这个店家真是太伟大了，客人这么一通捶都不带心疼的，难怪生意做得好，客人越来越多。
后来当叶子柔也玩起来时，才明白游戏机就是要这样捶得砰砰响才有意思。
“呐，给你。”许默涵递过来一整盒游戏机币，和叶子柔挤在一条凳子上，不停地乱扭，“你屁股占地面积忒大了，往边上过去一点，我都坐不下了。”
“许默涵，你没毛病吧？你买这么多的币干吗呀？能当饭吃吗？”
“你懂个屁，玩着玩着就闲少了。”
当“街头霸王”的背景音乐响起来时，叶子柔觉得那个也曾叛逆过的少女又回来了。
许默涵朝她挑衅地看了一眼，两个人你来我往，出拳落脚好不热闹。
前两局，许默涵堪堪胜，第三局叶子柔就已经反败为胜了。
来来回回好几次，叶子柔虽然输得比较的，但是许默涵也只是险胜。
“不错呀，春丽玩得还挺有一手。”两人从电玩城里出来，坐在外面的木椅上，许默涵手搭在扶手上，仰着头。
“也就一般般，技术倒是后退了，还不如中学那会！”
“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好学生还会上游戏厅，也是难得。”许默涵仰回头，侧脸看她。
叶子柔半躬着身子，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光滑地面上的倒影，“上学那会确实不怎么喜欢玩，因为我知道自己和别人比不了，所以一门心思就花在学习上了，想着应该让爸妈高兴，想着自己要好好学习，否则就会步一些女生的后尘。
“那个时候班级里很多不好好学习的人，中学才上两年，就辍学了。我不想那样，我觉得人生不应该一下子就到头了。”
叶子柔立起身，拉上拉链，方才因为打游戏产生的热量这会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后来又怎么想尝试尝试所谓的‘坏学生’的行径了呢？”他打量着她，眼神流动着温柔。
“巧合吧，”她笑着道，“那个时候班级里有个男生和我抬杠，非说我只会死读书，话里话外好像觉得我除了读书就什么也不会。他呢，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只会打游戏。
“饶是如此，他在我面前依然趾高气昂，不可一世。那天我路过游戏机房，脑子一热就进去了，那时候机房里有同班的男生，一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了似的。
“后来他们知道我是去打游戏的，着实吃了一惊，但也都愿意教我。于是，我每个星期都会去个几次，时间不多，很认真地打游戏。”
她骄傲地侧过脸，自信无比，“你说，我那个时候还挺聪明的，很快就熟练起来，当然只会用春丽，但是够了。那个男生听说了，非让我跟他比试一场，其实我是有些怵的，但毕竟是女孩子，就硬着头皮上了。
“最后险胜，也总算没让我失望。可惜啊，最后被学校发现了，男生被找了家长，说是带坏好学生，我呢就幸免于难了。”
“你这倒好，自己爽了一把，让别人成了替罪羊。”许默涵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现在想想，其实挺遗憾的，上学时候净学习了，其他学生时代该有的经历几乎都撇在一边了，怪可惜的。不过，如果时光倒流的话，也许我还会那样做吧。”她歪头想想那些年，同学暗地里叫自己书呆子，不是没有难过。
很多时候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在很多同学眼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好学生是只会念书的“无用之人”，他们不知道的是，好学生恰恰考虑得更多，往往对自己的未来有很深的思考，甚至更会对自己负责。
沉默不是愚蠢，固执地自以为是才最可悲。
现在想想，对于那个贫瘠的地方来说，出了一个名牌大学生也是不容易。她可以在举国闻名的著名学府里接受上等的教育，不失为一种收获。
有舍才有得。
“其实我有跟他解释，不需要这样，这件事完全是我自愿的，和他没有关系。可是他好像自得其乐，结果事后还跟我很认真地道了歉。”
许默涵神色一变，阴阳怪气地道：“行啊，诱惑了人还不自知。”
叶子柔面上有些尴尬。
“那他最后有没有跟你说他喜欢你？”许默涵一瞬间有了些许小学生的磨人劲。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中学三年级上学期，他退学了，跟父母去了广州，临走的时候才对我说的。”
“嘿，你这家伙还真是读书读傻了，人家喜欢你都不知道。”
叶子柔稍稍郁结，“我怎么知道？谁让他总是针对我？再说了，他又不跟我说。我是去上学的，还能天天逮着谁研究谁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是神婆啊！”
“不跟你说，你就不知道了？”许默涵眉头一扬。
叶子点点头。
许默涵忽然凑近了，一张脸近在咫尺，面上的气息柔柔地拂在脸上，她一时失神，竟然忘了后退。
“那这么说，我不跟你说我喜欢你的话，你也不会知道喽？”他说得很慢，声音不像他往常一般刻薄尖锐，柔柔的，轻轻的，好像这才是他应该有的声音，好像这声音才能配得上他好看的面庞。
“是不是？”他又问了一句，男生特有的气息，让叶子柔身上重新燥热起来。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许默涵俊俏的脸仿若山脚下平静的一面湖水，刚毅却柔软。
他缓慢地靠近，嘴角牵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涟漪，慢慢荡漾。
他想要吻她——
“我需要上个洗手间。”叶子柔侧过身子，生生截断了。
许默涵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跑出去，笨拙得可笑。
叶子柔对着镜子洗了把脸，冰凉的水，一下子让人清醒了。
镜子里的她有些慌张，有些狼狈。
她不是圣人，七情六欲她摆脱不掉。可是就在那一刹那，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杨柳的影子。
杨柳冷笑着说：“你敢说你们两个没有腻腻歪歪、不清不楚？”
他们两个纵然已经分手了，却依旧搅得叶子柔心神不宁。
从卫生间出来后，许默涵向她招招手，“走吧，我们先去吃个早饭，然后送你去小芸那里。”
叶子柔接过包背在身上，走在前面。
从他们进到早餐店，再到吃完出来，期间一直冷冷清清。
店员没睡醒似的，糊里糊涂地说着“欢迎光临”“请用餐”“下次再来”，活像个半吊子气提不上来的女鬼一样。
一顿饭吃得是毫无生气。
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就这儿糊掉了。
叶子柔坐在副驾驶上，这会倒有些困了，脖子一歪，轻巧地靠在椅背上就着了。
镜子里露出许默涵满是笑意的嘴角，他开着车，稳当地往酒店方向开去。
到了目的地，叶子柔还是不见醒，气息很沉稳，睡得很香。
许默涵慢慢地凑近了，看着她好看的睫毛、精致的眉眼，想要好生亲上一亲。
他打了个哈欠，又退回来。
熄了火、调好了暖气，又把窗户稍稍开了缝，然后也靠在垫子上眯着了。临睡前还特地扫了一眼身边的家伙，睡得像小猪一样安详。
此时瞌睡虫四起，挡都挡不住。他哪里是睡了一整天？明明就是和朋友出去浪了一天，不累才怪。
这么一躺下，很快就着了。
四周静悄悄的，不一会就传出了呼呼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