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深吸一口气,憋住了自己上涌的热血。
“沉着,冷静,不要一惊一乍,会倒霉,先接触再说。”王哲心中默念,“不要慌,上去搭话,打招呼,称她为女士,不,小姐,不,姑娘,不,妹子,不,阿姨,呸,就叫姑娘好了,好的,达成一致,检查装备,完好体面,上。”
“这位小姐姐。”王哲开声道。
劲装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刷马。
王哲干咳两声:“这位姑娘,你的马真好看,哪买的。”
女子甩了甩水,蹲下来刷马腿,那马替她白了王哲一眼。
“姑娘,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只是看见你的头盔比较特别,所以……”
“有话就说。”女子手中刷子起落刷马未停。她年纪不大的样子,声线里却带着一丝沉稳,王哲竟听出几分沧桑的感觉。
“你可见过戴此头盔之人?”王哲小心地问出这句话来,心脏噗噗乱跳。
“你和头盔的主人什么关系?”女子刷马的动作一慢。
王哲心中一乱:“我不知道戴这顶头盔的同学是不是得罪过她,该怎么说?难道又要赌了吗?看这女子的身份不太一般的样子,要是赌输了,我会不会又要倒霉了……干!瞻前顾后像什么样子,在这个世界我不能总是这么前怕狼后怕虎!”
“实不相瞒,这头盔我也有一顶。”王哲沉声道,“这是我朋友的头盔,我朋友与我失散,故尔有此一问。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女子停止刷马,转了过来。只见她二十多岁的模样,面容姣好,长眉如剑,眉眼间没有一丝小女儿的娇憨,却隐隐有着冷冽之意。
“你朋友?姓谁名谁?是男是女?”
“我有多个朋友,都戴这个头盔,实在不知道你遇到的是哪一位,只盼姑娘能指点迷津,让我能找到他。”
“你说你也有一顶同样的头盔,拿来看看我就信你。”
王哲锤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姑娘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跑回前院,找到自己的房间,推门欲入,却发现门被闩上了。他拍了拍门,小野狗不理他。王哲急于拿到头盔证明自己,推开旁边的油纸窗钻了进去。
“啊——!”小野狗的尖叫响彻云霄。
“别叫了!熊孩子怎么那么烦人呢!”王哲找到自己的包袱,翻出头盔,径自打开门闩出去了。
“把门带上!”小野狗在屏风里愤怒地喊道。
王哲带上门,抱着头盔跑向后院。
那女子已经把马刷好,只见那马通体雪白,神骏非凡。
见到王哲抱着头盔赶了回来,女子脸色变得和缓起来。她摘下自己的头盔,放在手里摸了摸,王哲注意到那头盔上有一道惊人的长痕,似乎是利器劈出来的。
“既然你是他的朋友,我们可以聊一聊。”女子敲了敲那顶头盔,缓缓说道,“他叫顾长峰,你认识吗?”
王哲大惊失色,居然是他!重重地点头:“认识!长峰公子的确是我的朋友!他怎么了?死了吗?这头盔怎么在你手里?”
“这是他送给我的,然后我们就失散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落到羯人手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女子说话间摩挲着头盔上的刃痕,眼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长峰公子落入了羯人手中?”王哲一呆,虽然因为卫瑾的原因他经常吃顾长峰的醋,但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觉得双眼发黑。
才两天时间,高进没了,现在连顾长峰也没了。
这什么吃人的世界啊。
“请问姑娘是何时何地遇见的顾长峰,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我实在是找他们找得辛苦。万望姑娘告知。”王哲心急如焚,暗中祈祷卫瑾千万没事。
那女子英挺的剑眉下垂,眼皮微阖,似乎陷入了深思,但很快又挑眉凝视,王哲从她的眼波流转中竟似读出了千言万语。“昨日,郦阳城黄芦荡,距此地有二百里之遥。我救起他时只见他一人,不曾看到他有什么同伴。”
“郦阳城?黄芦荡?”王哲重复了一遍,“哪个郦字,没听说过啊,那后来呢?你们怎么又失散了?”
“我们被羯人斥侯追杀,百般腾挪,顾公子还是未能逃脱,陷于敌手。我只能自己逃出生天,若不是他赠我这顶头盔帮我挡了一刀,我已然是个死人了。”女子说起生死似是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惊骇之意,“顾公子年少有为,倘若假以时日必是一代豪杰,可惜。”
对顾长峰的褒奖之辞,王哲以前听得太多了,想不到顾长峰穿越后仍然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是吗?
“长峰公子人中龙凤,想不到折在这里了。”王哲轻叹,“羯人到底从哪来的,这么厉害。万一这汤阴镇也保不住怎么办,你从外面来,知道哪里最安全吗?往南跑怎么样?南边安全吗?”
那女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王哲不查其意,接着说道:“南京不是在南边吗?京城的防御一定行,要不然去南京怎么样?哎对了,你既然从外面来的你一定知道路引怎么办吧?听说现在没有路引出不了门……”
“顾公子的朋友,我有一言相告。”女子忽然正色道。
“姑娘请赐教。”
“羯人势大,侵我国土,屠我百姓,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如今圣坛落入敌手,此堪比亡国之辱、灭种之恨,我大周儿女无不同仇敌忾、怒发冲冠。只有争先恐后之士,断无畏死避战之人。你的朋友顾公子,不顾生死,以一己之力断后,为的就是保护我手中的……顾公子深明大义之人,你是他的朋友,身强体壮养尊处优,怎能只思逃避。”女子剑眉上挑,眼神凛冽如刀。
一番话把王哲训得面红耳赤。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怕死人之常情嘛,我不是说不想为国出力,只是我初来乍到太多事搞不明白。你说的大周啊,圣坛啊羯人啊都是些什么,我真不懂。”王哲面露难色,“我只是想回家,你别说得这么严重啊……”
女子听了他的话,却又放缓了神色。
“顾公子一开始也和你说同样的话,一个劲问我各种问题,看来你们还真是朋友。”
“当然是了我还能骗你不成。是,顾长峰觉悟高一天时间就深明大义了,那他不是有你教吗?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路上遇到的全是闷葫芦,谁教过我这些了我招谁惹谁了我……”
王哲这个时候的感觉,就像之前还在念高中时自己明明做完了作业却因为不知道丢哪去了被周老师当众批评不写作业还撒谎一样冤屈。
看到他浑身不自在的样子,那女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也罢,人各有志不强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哲,哲学的哲……呃,先哲的哲。你呢?怎么称呼。”
“我姓苗。铁山人氏。”
“苗什么……哦,是不是姑娘家一般不说全名,这样吧,我17岁估计比你小,我叫你苗姐吧。”王哲说道,“铁山在哪,抱歉你说的地名我几乎都没听说过。”
“你买一幅舆图就知道了。”
“什么鱼图?哦你说的是地图。我一路来到这里稀里糊涂的,现在连市场什么样都没见过,更别说买地图了。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困在这里,让人给非法禁锢了。对了,忘了跟你说了这家店是黑店,他们不让我出去。”
“古师闻经营汤阴驿十几年了,怎么会是黑店,你搞错了。”
“古诗文?这是个人名字吗?就那个戴个眼镜的白脸掌柜?”
“是,古师闻在豫州道上颇有几分面子,经商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汤阴驿原本只是汤阴镇守军属下一处小驿站,古师闻接手之后才做成这么大一摊子。”
“官商勾结……”王哲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没事,那我就奇怪了他留我干什么啊?我又没招惹他。”
苗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说道:“大概是误会了吧。我和古师闻没什么交情,没法帮你说话,你还是自己和他说清楚得好。”
王哲偷眼看了一下墙头,心道说个锤子,哥今晚就翻墙跑路。“好吧,不用苗姐帮忙说话。我且看他有何见教便是。认识苗姐非常高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苗姐了,有缘我们以后再见。”
他抱着自己的头盔,转身欲走,却又回头问了一句:“苗姐,你刚才说了一句怒发冲冠,这句话似乎有典故,苗姐可知出自哪儿?”
“故老相传的成语,不知出处。”
“好的,这个世界真奇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