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进入门房,除了那个林小二在一边擦着桌椅,柜台后面还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面白且润,寸许须髯,一手执笔一手算盘,脸上还戴着副……眼镜?
“掌柜的,你这眼镜从何而来啊?”王哲盯着那副眼镜就转不开眼了。虽然看起来粗糙了些,但有框有片的,和原世界的眼镜一模一样。这世界太奇妙,居然已经有眼镜了?
“买的,客人莫非也是和咱家一样,眼力不济?”掌柜握着毛笔的右手抬了抬眼镜框,客套地答着话,左手不停,辟里啪拉打着算盘。
王哲说道:“我……是的,在下也想买一副试试,哪里有卖啊?”
“客人想买眼镜,怕是得去南方三十里之外的治河城了。咱家这副眼镜,也是托了行脚的客商在治河城买的。镇子上没得卖。”
“哦。”王哲挠挠头,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路引上去,他现今发现似乎会说话,怎么说话,也是一门学问。而他在这门学问上,连入门都欠奉。“店家,我要去治河城,没路引不行吧?这路引在哪弄呢?”王哲觉得自己找到了完美的切入点。
“路引啊。客人是本镇的居民吗?”
王哲被这个问题呛住了,说是外地来的,对方就会问那你路引呢。说是本地的,被拆穿了感觉要出事。说是北边逃过来的?有很多细节自己昏迷之后不清楚,万一说错了什么……
“实不相瞒,羯人势大,在下是在外面逃难的,路上被饿昏了,也不知道怎么到这儿来的。”王哲决定说点模糊的实话,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信息来。
“咱家这个驿站虽说是官面上的,但也只是咱家自主经营的一个行脚小店,路引怎么领咱家实在不清楚,你得去问官府。”掌柜的说话略慢,无褒无贬,看不出任何情绪。
“官府?我初来乍到,请问掌柜的,这官府怎么走?”
“外面不太平,官府最近很忙,闲杂人等的路引怕是不会办理的。不过昨日送你们来的人就是官府的人,你可以找他们。”
王哲面露尴尬:“我实不知道昨日是谁送我来的。还想向掌柜的打听呢。”
白面掌柜抬了下头,王哲似乎看到他的镜片上闪过一道反光。“哦,客人原来不晓,昨日官府之人说了,让你在本站稍歇,过两日便来寻你,另有他事。客人不妨暂且等待。”
王哲心道:“林小二说我只能住一天,这掌柜的说辞不一样啊。”
他悄悄咽了口口水,说道:“那我出去问问,谢谢掌柜的。”低着头,拉着小野狗便要往外走。
前方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却是那扫地擦桌的林小二,只见他面带憨笑,一言不发,只是阻住去路。王哲眉头一紧,心中发慌,回头便问道:“掌柜的这是何意?”
白面掌柜依然是平平的语气:“客人莫急,你既是官府送来的,本站自是要负责到底,客人且宽待,等官府的人来了再说。”
王哲脑门一懵:“掌柜的你误会了,我只是逃难的,被官府的人救了而已,你留我在这里,我可没钱啊。”
“无妨,官府会帮你付钱的。客人安心住下便是。”
“我很能吃的!”
“无妨,管够。”
“我有急事,一定要走。”
“再急也不在这一两天。”
“若是我一定要走呢?”
“那你就得问我这位伙计答不答应了。”
“你你你,你这是非法禁锢!”王哲急道。
“咱家也是按规矩行事,谈不上甚么非法,客人要是没别的事,还是请回房吧。”
“你说回就回?”王哲哼了一声,双臂用力,亮出拳头,双脚前后一分,摆了一个攻击的架式,眉峰一挑林小二。小野狗放脱了他的手,退后两步,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会,掏出随身布袋里的饼子咬了一口。
林小二呵呵一笑,掏出一把菜刀用抹布擦了两下。
“行吧我回去。”王哲拍拍衣角收了势,“给我弄点热水来,我要洗澡。谢谢。”
“好说。”白面掌柜点点头。
王哲带着小野狗悻悻而归,没有看到背后白面掌柜和林小二之间诡异的眼神交流。
……
房间一角的云纹木刻屏风展开后面就是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招呼林小二帮忙灌好热水就可以洗澡了。木桶下缘有个塞子,拔掉塞子便可以放水到脚下的暗渠里,机关虽简陋,却实用得紧。王哲安排小野狗在堂屋守门,自己跑进屏风里三下两下脱得精光钻进了木桶。
一通澡洗得龇牙咧嘴。
他身上密布的擦伤碰着就疼,不得不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洗完了,刚走出屏风,就听到小野狗一声尖叫。
“出什么事了!”王哲捂住身体左右张望,“有刺客吗?”
小野狗把麻衣摔了过来,兜头盖了他一脸。
“没情况你瞎叫什么!我还以为有人暗杀我。”王哲把衣服遮好,“我再叫人打水来给你洗澡。”
“我不洗!”
“看你钻草丛扒墙根的一身泥,可想好了,现在不洗,接下来可能就没时间洗了。”王哲不知道怎么哄小孩洗澡,只好晓以利害。
“我……”
王哲不耐烦地点了点屏风:“快点决定,你再说不洗我就不管了。”
“我洗……”
王哲唤来林小二,再次把大木桶灌满。
林小二手提两桶热水进进出出,袒露的小臂上肌肉虬结,偶尔冲王哲腼腆地笑一下。王哲半躺在胡凳上,麻衣覆体,单手托腮,白眼翻得老高。林小二只作不见,把水灌好,带上门出去了,半句话不多问,一副勤快样子。
“衣服脱了,自己洗,我不会帮你的。”王哲大剌剌地说道。
“你出去我再洗。”小野狗眉眼间尽是纠结。
王哲懒得和小孩计较,耷拉着眼皮走出门外。
时已正午,驿站外面各种声音多了起来,王哲在门外信步闲游,能听到外面马蹄声、车轮声,密集不绝,时不时还传来一声高亢的叫声:“汤阴传信!”“换马!速速换马!”“鸡毛令!”声多且杂,王哲不明其意,只能约略听出是从门房方向传过来的。
院子里的人倒是不多,偶尔进来一两个风尘仆仆的客商,看见王哲只是虚抱一拳打个招呼,王哲笨拙地抱拳回礼。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着意观察院子四处墙头,转到后院时,王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哥哥我不敢说比肩小泰山陈向北,但是我翻墙溜网吧的技术,可是实打实的!
想困住我,笑话。
得意之余,王哲眯眼轻笑,摇头晃脑,方见后院罩房里又多了一匹马,貌甚骏伟。一个劲装女子拎了一桶水,正在刷马。
那女子腰束兽皮宽带,足蹬薄底快靴,浑身曲线如蕴绵力,野性十足。
只是她头上戴着一个让人出戏的帽子。
那是一顶自行车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