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喊罢,全场起立,密集的鼓点声中,一人踏红毯昂首而来,姿态不可一世。
“州府之上,打架斗殴,成何体统?罪无可恕!”
胡大人红袍皂靴,赤面黑须,一点怒气加持,便似钟馗本尊。厅上一干食客,闻声无不惊悚,纷纷如小鬼般瑟缩一旁,将肇事者让出。
“见过义父。”
陈锦抱拳拜礼,胡大人一见是他,话锋立转:“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言语间转望一旁陈润,喝问:“你是何人?贼眉鼠眼,蓬头垢面,想来斗殴乃是你寻衅所致。”
陈润正欲作答,一旁胡朔抢上前来,代答道:“回大人,这位便是:垄断陀罗镇木匠行业的家族企业木匠铺‘陈实记’老板陈实膝下养子,‘陀罗镇十大操蛋少年’之首,‘转动陀罗之扯诞十八年’陀罗镇父子追逐长短跑比赛冠军,陀罗镇老少爷们儿娘们儿心中最欠揍的男人,风华绝代花三婶家千金花小花绯闻男伴,‘四足香肠’干爹——陈润陈公子。”
话被胡朔说完,陈润无话可说,只得望向胡大人微笑点头:“正是鄙人。”
胡大人被一大串头衔吓到,怒意化为惊奇,冲胡朔招招手:“你,过来。”
胡朔应声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胡大人附耳道:“这小子何方神圣,怎么听着来头不小的感觉。”
胡朔趁机卖巧:“回大人,是卑职表兄。”
“表兄?”胡大人将信将疑,“你要真有这么一位表兄,还需到我这里混饭吃?”
胡朔腆笑:“卑职也是最近才得知,竟有这么一位家世显赫的亲戚。实不相瞒,表兄乃是为报选八门而来。”
“栋梁!”
胡大人态度陡变,一声赞如惊雷,差点吓破胡朔的胆。他走到陈润身前,拍着肩膀道:“陈公子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又有如此雄心壮志,愿为朝堂分忧解难,实乃社稷之福祉,百姓之救星…那个,令尊是否一同前来,可否为下官引荐引荐?”
陈润如实答道:“家父经营生意,无暇走动,毕竟是垄断企业,忙…”
“理解!”
胡大人又喝一声,扶住陈润走向主座,走到一半想起还有陈锦在旁,回头冲他招手,开口未及喊,陈润代劳:“义子。”
“鄙人…”
陈锦暗骂一句,咬牙切齿上前,碍于胡大人的面不好发作。胡大人并未在意此节,一手搂一个,昂首阔步满面春风。
众人看在眼中,无不愕然。
“没想到大人还有这癖好…”
“难怪这些年没混好,原来未能投其所好。”
“哥们儿你看看我比起那俩小子如何,捯饬捯饬,没准还能试试。”
“你拉倒吧,脸盘子圆的跟饼似的…”
“饼怎么了,好歹香啊。”
“瞅你那一脸斑,芝麻饼吧。”
……
众人哪里知道,在胡大人眼中,搂的不是俩小伙,而是两棵摇钱树。其中一棵已经开花结果——陈锦之父陈稳每年都会托各地官员“关照”生意,出手颇为阔绰。另一棵虽来路不明,但胡大人已下定决心,今晚一定亲手要将这棵种子种下,静待其生根发芽。
“朋友们好。”
胡大人入席后未急着坐下,而是安排陈锦陈润分别在身旁就座,这才向在座食客挥手致意。诸人纷纷以独特方式回应,有人挥手行礼,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奋九牛二虎之力挤上前去只为与大人握手留念,有人捧心高喊“大人我爱你”如痴如醉忘乎性别…场面一度火爆,叫人血脉偾张。
在无数不淡定的食客面前,陈锦陈润就显得理智且突兀。二人不约而同“切”了一声,切完对视一眼,对这股莫名其妙的默契感到诧异及恶心。
胡大人领略完众人热情,按例致起开席词。
“诸位亲友同僚,大家晚上好。
值此秋夜,设宴府中,其因有二:一借此缅怀菊花血案中诸位烈士英豪…”
话音圃落,厅上一片唏嘘。不乏多愁男儿流下英雄泪,善感之士叹出江湖情。悲伤的主基调下,乐声缓缓响起,抑扬的萧笛声中缀以低沉钟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向有人云“佳曲百世流芳”,有无百世尚不得知,但流芳却已成真。哀乐声中,道道香气飘来,下人开始上菜。
于是悲伤一哄而散,菜香久久流传。众人眼望着桌上珍馐美酒,热泪悲叹化为口水腹鸣。胡大人审时度势,喊停哀乐,复往下说:
“二值此盛宴之际,顺带为即将到来的八门招选一事做个宣传推广。常言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又有云:大丈夫顶天立地。再有云:……”
他云了半天,没云出合适的言语,索性跳过这节,继续往下说道:“神兵失窃,非同小可;菊花血案,震惊朝堂。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望诸位不要贪图安逸,踊跃献身,为国家出一份气力。”
胡大人一番豪言壮语说罢,昂首闭目静待掌声,半天不见动静,望向伍小二与胡朔轻咳一声。二人方才会意,带头鼓掌;食客们见二人动作浮夸,随之会意,这才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升起,热烈程度全不及陈润后空翻所博得的喝彩。
大家本以为鼓完掌该进入正餐,不料胡大人复又起身,朗声道:“诸位,开席之前我还有两个人要着重表扬一下。”
言罢他双手一比划端坐身旁的陈锦,点名道:“义子陈锦,就无须多做介绍了吧。你们都知道的…”话虽如此,还是将他那糖葫芦般一长串头衔又报一遍,“他得知惨案后,愤慨异常,毅然抛下贵公子身份,前来参加八门选拔。这等身先士卒的精神,才是当今时代所需,是我们每一个西宋国民都该学习和借鉴的…”
食客中有人潸然泪下:“说的好像报八门是送死一样,我特么也想报选啊,怎么说也是公务员待遇,可惜他们非说我年龄不达标…”
旁边一人劝道:“年龄什么的都次要,你没听说啊?那八门内勤职务早内定完了,现在剩的都是外勤,跑腿活儿。”
“跑腿活儿也成啊,给俸禄就行,总好过蹭吃蹭喝吧。”
“那可未必,跑腿的都是站最前线。菊花血案可不是闹着玩的,能一夜间杀掉百名编内侠客的凶手,手得多凶啊,万一不走运碰上了,掉脑袋都属于惬意的,人家要是先折磨你一番,哼哼,人棍听说过么…”
七嘴八舌间,报考八门真成了送死。众人言尽于此,不敢再往下揣测,仿佛只要提及此事就会被凶手盯上,与那百名侠客作了一个下场。
惊恐来的有些不明不白,众人中最不明不白的当数陈润,无缘无故成了上座之客也就罢了,转听身旁胡大人又道:“这位陈润陈公子,乃是在下的…”
陈润:“?”
胡大人见他发懵不起身,附耳道:“陈公子年纪轻轻,我认你做个义子,不介意吧。”
陈润指了指陈锦:“他,你义子?”
胡大人点头笑道:“正是,正是。”
陈润再指自己:“我,你义子?”
胡大人惶恐笑道:“若是陈公子不介意的话…”
陈润:“我当然介意。”
胡大人越发惶恐:“原来陈公子家世这般显赫,下官不配,下官冒昧…”
陈润摆摆手:“与家世无关,你这么一叫唤,我和他不就没区别了么。”
陈锦听的真切:“你以为我想啊?”
胡大人叫住:“义子!不得无礼。”
“就是。”陈润仿照胡大人言道,“义子!不得无礼。”
陈锦咬牙暗道:“…这小子真喜欢找事…”
当是时众食客翘首以待,半晌不见胡大人的那什么起身,不免焦急。胡大人面对满堂的关切目光,更加焦急,暗中问陈润:“陈公子,若是义子不满意,大可换个称呼。还望公子能卖下官一个薄面,往后定当百倍返利…呸…返还,也不对…奉还,奉还。”
陈润望着胡大人诚挚的眼神,略一思索,答道:“也不需要往后,就这两天——帮我安排一下报选八门的事儿就行。”
胡大人拍胸脯:“我以为什么要事拜托我呢,就这点小事,公子放心,下官保证给安排妥妥的。”
陈润见他爽快,也爽快一把:“行,那就换个称呼,做你义子就免了,义父怎么样?”
胡大人的惶恐变为惊恐:“不想陈公子家世竟显赫到这种程度,下官倒是可以接受这一称呼,只是怕有损公子形象…”
陈润细看胡大人苍老面庞,心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做了这么个老东西的干爹只怕折寿,当下退一步道:“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义父免了,看在你年迈份上,认你做个义兄如何?”
胡大人闻言大喜,一番感恩戴德,朗声往下说道:“陈公子乃是在下的义弟,给大家介绍一下吧,你们肯定都不知道他的家世…”一如前状,将糖葫芦般一大串头衔逐一报上,“他得知惨案后,愤慨异常,毅然抛下贵公子身份,前来参加八门选拔。这等身先士卒的精神,才是当今时代所需,是我们每一个西宋国民都该学习和借鉴的…”
众人听陈润乃是胡大人义弟,本就诧异;又听其头衔与陈锦如出一辙,越发惊奇,不待胡大人介绍完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可陈润哪在乎这些,义弟身份方一落实,便见他隔着胡大人给陈锦捋道:
“你看啊,他是你义父,你是他义子。他是我义兄,我是他义弟。如此说来,我便是你义叔。乖,叫叔。”
晚宴宾客众多,俱是冲着胡大人面子而来;胡大人给面子的人,宾客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听得胡大人介绍之后,诸人纷纷捧杯,敬起两位陈公子酒来。
“我提一个,敬陈润公子;再提一个,敬陈锦公子。”
敬酒一事,自是按长幼之分来,二人一为义弟,一为义子,顺序不言自明。陈润笑脸相迎,喝一半洒一半,轻松应对;陈锦拉长脸面,喝一半啐一半,心情沉重。
晚宴月挂梢头开始,月上中天而止,历时两个时辰。其间除了吃喝以外,更有一干名伶现场演出,将气氛推向高潮。但众人的高潮盖不住陈锦的低谷,无缘无故成了别人大侄子,换做谁也会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