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一只楠木小盒,悄声上来恭恭敬敬呈给了全修容,道:“这剂药是照着华太医开的方子熬的,用以将这两味药丸送服下去,说是能成效百倍。”
“百倍自然是夸大之词了,若说双倍还可信些。”全修容讥诮勾唇,取过小匣子,打开了铜锁扣,取出一丸来送入口中吃了,又混着喝了半碗的汤药,喝罢了,蹙眉说,“这药丸好生发涩,汤药也不知怎的一股子酒味儿。”
紫嫣不通药理,随口解释:“草药味本多苦涩,混合一通,有些奇异味道也是寻常。且说良药苦口,正是说明好药味道都怪异些,应当无大碍才对。毕竟华太医是皇上特请了来给德妃调养的,想来医术精湛,必定是杏林圣手了。”
全修容点点头,又将余下的药丸并汤药吃了:“方子寻了好几个太医看过,都是实打实的好药,是专对症下药的,想来就算无效也是无害。这些药也是你亲自盯着人抓的,教人看过了是吧?”
紫嫣眉目间闪烁过一瞬的慌乱与心虚,她急急把持住了恭谨温顺的表情,答应着:“是,都是奴婢躬亲盯着看了的,绝不会有差错。”
全修容这才放心了些,她再是多疑寡信,待身边人却还是信任有加的,尤其紫嫣、紫娟是母家陪嫁,自然与别个不同,愈加厚待。
喝罢药,用了些蜜饯酸山楂去涩味,紫娟命小厨房备置了翠玉豆糕与金沙卷,以彩绘福禄碟盛了送来给全修容做小食吃,打发辰光。
全修容用乌木嵌银箸搛了几块吃了,又觉有些积食,腹内涨涨的,于是下了罗汉床意欲往后院去走走散心。
她方提裙走了三两步,就觉小-腹坠痛,一阵痉挛抽搐袭来,一个忍不住跪下了身,她捂着小-腹,仿佛有寒冽冰锥在狠狠椎打小-腹,疼得她直冒冷汗,浑身战栗不已。
她几乎被抽出了浑身气力,连出声叫唤都不成了,陪侍的紫娟与沿儿急慌慌上来扶她,沿儿高声呼喊紫嫣去请太医,全修容却使出最后一股力气,抓住沿儿的衣袂:“不能大声喊,要悄悄儿的,要……”她话未说罢,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全修容醒转之际,业已是翌日清晨,腹中刺痛犹在,她艰难翻了个身,发出窸窣的声响,守夜的沿儿听到了,打起灰鼠床幔,急切道:“主子可醒了。”又压低了声音怯怯说,“贵妃娘娘在呢。”
全修容一怔,旋即吃力地支起身子,探出床幔外,只见贵妃晏坐在外,听见她发出的窸窣声,转头瞟一眼她:“醒了?”
但见她装戴齐整,一头发饰却尽为素银白金,兼一身缟素黛青的衣衫。她眉宇间有份疲倦,可知是候在储秀宫整夜了。
全修容不知何事竟能劳动贵妃大驾,又是这般装扮,于是收敛了些傲气,客气道:“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大驾在此?”
贵妃似笑非笑的,眼中有份心灾乐祸的意味:“全修容节哀,不知系谁胆大包天,给你的药中动了手脚,恐怕你往后再不能有孕了。”
全修容像遭了五雷轰顶似的,一时间双目圆瞪,呆在了床榻上。
贵妃冷眼看着她痛苦的神情,毫不悲悯,寒刺刺道:“你不过终身不能受-孕,比不过昨夜暴毙的长禧宫文敬夫人,她七窍流血,死得凄惨。”
她猛地回了神,震惊不已,那药分明只会让人如同病逝,查探不出蛛丝马迹才是,姜礼君怎会短短几日骤然暴毙还死相惨烈?
沿儿见全修容震悚,忐忑不安地捏着茉莉花纹衣襟,嗫嚅道:“昨儿主子才昏厥不久,长禧宫就传了丧报,一众人拥去长禧宫,只有紫娟姐姐请了袁太医来,谁知……袁太医说主子用了极性寒又伤女子肌理的药物,怕是。要终身不孕。兹事体大,袁太医禀告给了皇上,皇上请了贵妃娘娘彻查此事。故而贵妃娘娘特在此处。”
贵妃捵了捵绣有西番莲的衣襟口子,那绣花的丝线是由三股白丝并一股银丝拧成,在晨熹微芒的光下,反出微弱却闪耀的光来。众妃为表哀思银装素裹,贵妃却仍不失华贵雍容。
果然还是贵妃一向的做派,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还是难以立时改去。
全修容慌乱地拂去垂乱的青丝,三寸长的指甲竟不小心勾住了纷乱的乌丝,被生生折断了,她低头去看时,只见牵扯了皮肉,十指连心,刺痛不已。
贵妃起身,只充作未见,淡漠说:“事发突然,药渣尚未处置,本宫查了你所喝药的药渣与备好的两味药丸,里头被放了十足十的带柄柿蒂、红花、明矾与黄酒,都是避孕打胎的利药,一剂下去,猝然受寒刺激,自然受不住了。为彻查明白,本宫暂且叫慎刑司扣押了你的贴-身侍婢紫嫣与紫娟,等水落石出之时,自会完璧归赵的。”
贵妃见她醒转,也算半个完满交代,懒怠再行逗留,毫不流连起身就走了。
等她走了,全修容才痴痴摇头:“怎么会?药都是紫嫣亲自盯紧了的……”她小指鲜血淋漓,划过面颊留下刺目的血痕,“是紫嫣……是她请缨要盯紧把关,也是她熬了药,她竟然背弃了本宫!”
她面目狰狞扭曲,欲哭无泪,悔不当初,她觉得满腔的怒气与不忿难以排解。她疯狂地将被衾抬起扔下,嘶声力竭地嘶吼:“贱人!!都是贱人!!”
沿儿尚年轻,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吓得哑口无言,独剩止不住的嘤嘤哭泣。全修容终是掩面放声大哭,觉得肝胆俱裂,万念俱灰。
礼君死后第二日,明城迎来了凛冬的第一场雪,雪浩浩汤汤,在顷刻间为富丽堂皇,高墙碧瓦的明城蒙上了雪白晶莹的银装。
下了雪,一切白茫茫的干净纯澈,没有污-秽,没有瑕疵。礼君死得惨烈异常,这一场鹅毛撒地般的雪,为她的瘗玉埋香添了一缕凄迷哀恸。
风一更,雪一更,礼君死得悲怆,徽予不免生出悲悯,赠她厚葬,赐号贤淑文敬夫人,葬于妃陵。
但她惨死之事依旧在一片无暇纯洁中调查,连同全修容被毒害之事,成了宫闱中人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材料,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越说越是玄乎,越是可怕歪曲。
“姐姐找我来,可不是为着听宫人们嚼舌根的腌臜话的罢?”婉容华坐在贵妃榻旁的红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捻着汤勺搅着银耳莲子羹。
她朱颜皓齿,气色上好,穿着一身雪青并蒂莲纹织金锦宽袖绰子,衬得她宛然雪中一朵白梅,金玉宝珠般。
全修容吃了重寒的药,引发了病症,没有了往日明艳的姿容,反而是苍白低迷的模样:“妹妹聪慧。”她捂嘴轻嗽了两声,沿儿闻声双手捧上了温吞的枇杷露,全修容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又推开了。
她擦拭了嘴角,慢慢悠悠说:“我身边的可心人都被慎刑司扣下了,耳目闭塞,诸事不知,我这头是没甚进展,不知贤淑文敬夫人那案子查得如何了?”
婉容华捂嘴吃吃笑了:“姐姐是怕东窗事发罢?”
全修容凛然瞪她:“妹妹改换门庭,果然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说话都不像往常唯唯诺诺了。”
婉容华把脸一寒,狠狠反唇相讥:“修容有事相求,就该摆出一副适当的姿态来,别颐指气使,闹得和王母娘娘下令指派人似的!”
全修容被她抢白一通,不知婉容华还有这样刚烈反击时候,竟有些被震慑到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硬生生扯出个笑来:“你知道,这事你也不是全然置之度外的,我要出了岔子,黄泉路上同贤淑文敬夫人作伴瘆得慌,还要请旁人陪一陪呢。”
婉容华不自在地把碗往凝翠怀里一塞,抽出冰绡帕子来把手擦了,冷言冷语道:“所以妹妹明知姐姐有事吩咐,还是来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明了吩咐了罢。”
“你带句话给姜礼君的心腹唤灵、唤芝,她们会明白。”说着招呼婉容华附耳上前,贴耳把密语说了。
婉容华闻之阴笑:“论这一套,还是姐姐更胜一筹。”
全修容不甚用力地推搡了她一把:“快去罢,虽然有皇后阻挠,但贵妃雷厉风行,德妃巧舌如簧,皇后又怕惹嫌疑,不知会生出些什么变数来。皇后最心狠果决,保不齐为了自保,就推了我们两个做替死鬼了。”
婉容华颔首,穿了风毛斗篷就快马加鞭地走了。
慎刑司前,婉容华远远站在挡风的一个甬道末口,将斗篷白狐毛帽子扣着,头低得深深的,叫人看不清楚模样。
她双手袖在水獭毛手焐子里,暖融融的不冷,只静静等着燕儿回来,她漠然开口吩咐心腹凝翠:“回去找个时机把燕儿结果了,别留下痕迹。”凝翠含着惧色,诺诺答应了。
话音落下不久,就见燕儿半掩着面悄悄儿从慎刑司出来了,她一溜烟跑到婉容华跟前:“主子安心,办妥了,叫了一个贪财小太监将纸笺送进去的,奴婢避人耳目,悄悄儿偷看了,是借着这送菜档口偷摸塞进去了。”
婉容华谨慎:“没多余人瞧见你罢?”
“慎刑司的人多守在里头呢,奴婢谨小慎微,没叫别的瞧见了。那小太监只管看钱不问人。”燕儿不知大祸欲来,还在为完满完成交代之事而沾沾自喜。犹自以为得了主子赏识,来日必定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婉容华颔首:“回去领赏罢。”说着暗地里给凝翠与烟紫使了个眼色,二人了然于心。
慎刑司牢房内,唤灵与唤芝相隔两地,各自揭了食盒盖子,却见菜碟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二人皆系诧异,见守门的嬷嬷太监不甚注意,于是悄莫抽出来展开瞧了,只见上头以蝇头小楷写着如数几个字:“若口不择言,心存不忿,吾必与昭临同归于尽。”
二人倒吸冷气,皆是恐惧。
唤灵慌张将纸撕尽丢了,回想起文敬夫人临终前的殷殷嘱托。她呕心沥血,情愿断送性命,全为了昭临打算。
可全修容残酷无情,也许真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来个玉石俱焚。另一房内的唤芝何尝不是如此想?二人相隔二地,不能互通有无,端的是雪上加霜,愈加忐忑。
俗语所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全修容穷途末路,未必不会做出那等事来。她倘若狠心下手,再行牵扯了皇后,昭临公主的下场或也惨烈。
唤芝兀自犹豫,礼君自尽,是见了德妃后的临时起意,死后,一些事也是仓促安排而成,本经不起推敲,只求贵妃等人慧眼如炬,顺藤摸瓜,能查探到元凶头上,但这几日下来,却迟迟未有进展。
她与唤灵若再将矛头直指全修容与皇后,或许真就是个自取灭亡。
她迟疑着要松口,却听不远处传来唤灵的呼喊,她被这猝然炸开的凄厉而决绝的嘶喊吓得发抖,忍不住抱紧双臂,呆呆朝外看去,不一时,只见唤灵被两位人高马大的太监架着拖了出来。
唤灵泪眼迷蒙,蒙头垢面,发丝散乱,她吃力地侧着头死盯住唤芝,那一双枯井似的眼,在最后挣扎着传递她的意愿。
唤芝泣不成声,了然于心,狠狠颔首。她死死咬着苍白的唇,几乎要泣血。唤灵眼见如此,了却心志,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像待宰羔羊一般被拖走。
韫姜坐在高脚桌前将滋补的大枣南瓜汤吃尽了,泷儿上前来双手接过琉璃碗,又唤人将漱口的一应物什拿上来伺候韫姜漱口清嘴。
簪桃欣慰道:“主子可算有了胃口,这药膳一应都能用些,这般滋补调理,没有好不了的道理。皇上也额外照拂,玄狐皮、银鼠皮里头最佳、最好、最暖的先紧着咱们未央宫里,想必这冬日能好好惬意地度过去呢。”
韫姜先将嘴边些微沾到的汤汁擦了去,又取过浸润了茉莉栀子汁的巾子将手擦了,她抬眼扫了下簪桃,淡然微笑:“惬意不敢奢求,不要苦熬就是了。”
她见绮窗上的紫藤纹窗纱被风吹着,想起唤灵与唤芝,随口问起:“慎刑司那头审得如何?左右全修容的那桩事被皇后掣肘前后,紫嫣招揽了,但文敬夫人暴毙兹事体大,皇后也奈何不得,总得有个下落。”
簪堇从外头进来,恰闻其问,遂三步并了两步上前来,行礼后回应:“适才顾诚打听到了,说是唤灵揽了事,唤芝咬口说一概不知。这事虽然大得很,但确实不好听,起初对外报的也是病逝。何况入了冬,太后凤体欠佳,忌讳许多,听说皇上与皇后的意思是……作罢了。”
韫姜微拢半拳抵着下颚,将披盖在身上的水貂皮暖衾往身上拢了拢,觉得身子暖融融的舒适,簪桃上来塞了一个苦菊软枕在韫姜背后。
韫姜轻声说:“本宫早儿猜到这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现下才各处太平了,新春不远不近,要说,也是在眼前了,薨了一个姜氏,早已有了些晦气与不吉利。权宜各方,这窗户纸,是不能捅破的。”
“但贤淑文敬夫人死得惨烈,这消息合宫皆知,少不得要做个噱头的。”韫姜往下滑了些,将头埋入发着艾叶淡苦味道的药枕里,这轻微的苦味,闻得久了,却觉得意外的教人安心。
簪桃上来将漏风的边角掖好了,低声说:“主子可要歇息吗?才吃了南瓜汤羹,若积食了反倒不好,不妨再坐起消消食儿罢。”
韫姜闷闷叹口气,挪动下-身子,将一旁熏暖的大氅拿来穿了,又取过抄手来暖着手,缓缓绕着大堂屋子漫步起来。
簪堇提裙上前两步追上,扶住韫姜,透着风毛袖子轻柔握了握韫姜的手腕,欣欣然:“主子眼见丰-腴了,手腕握着也不是瘦骨一把了。”
韫姜弯眼痴痴笑:“倒别贫嘴,一日五餐,用的不多,却多是滋补的,能不见胖些吗?”
她朝掩好了帐子的门口走去,簪桃上来劝说:“外头风冷得很,主子别往门口走,游廊上灌着风呢。”
她却执意小开了一条缝,透过这罅隙一般的一隅,望向外头雪白纯洁的世界,白雪皑皑,这揭开的稍许时候,又已是雪飘如絮。
这明亮单一淳朴的世界,被几树宫粉梅花所点缀,构成雅致的景画。
“真好,白蒙蒙一片,干净得很。这些事了了,也该都安静了。本宫自顾调养,任由她们闹罢。”她深深吸一口清冽纯澈的空气,雪无色无味,却能荡涤污-秽,叫这满院空气充斥着一股难以明说的凌冽与纯真。
“看着这淳朴洁白的院子,心中开朗许多,你瞧雪天一色,看得长远,能让人明白,不能目光短浅,执拗一时。”韫姜浅笑倩兮,雪色皓洁,倒映在她熠熠闪光,映得她的双眸仿佛玉璧一般。
垂垂寒矣,韫姜的身子却愈见起色,她本是瘦削不堪的,一番滋养,丰盈些,正是恰到好处。另一厢,宛陵与林初也见大安,得了徽予准允,日日来陪韫姜闲话,聊以慰藉她不出宫门的寂寞之苦。
自贤淑文敬夫人薨逝之后,昭临公主荷意即成了当下最引人注目之人,各处蠢蠢欲动。
后宫之中,子嗣为上,纵是公主,亦是固宠的“利器”;再有心纯些的,只盼得了一女承-欢膝下,聊以慰藉长夜寂寥,不论何种,总想着能收了荷意到膝下抚养。
徽予与太后权宜各方,商榷定了,太后以为宛陵性情和善,又是东宫跟上来的积年的老人,算不得年岁怎样大,却是稳妥的人,再说没有家室背景,因此也不必忌惮她会骄纵起来,总归是个很妥当的去处。
徽予想着虽有之前再枫的事儿,但到底说不清道不明,不能一举把宛陵全盘否决了。
何况再有韫姜或有或无的在徽予耳边说着,没有促不成的理儿。
这日宛陵那头打点安排好了荷意的住所,于是就抱了荷意来谢韫姜促成此事之恩。
荷意原才两岁多些,没了亲娘哭上几日,有着贴-身的乳母、嬷嬷哄着,也渐渐好了。
此刻安静地依偎在宛陵怀里,穿着一件喜鹊登梅云锦裘皮,扎着两对垂髫,系了苏绣粉樱绦子并海棠坠饰,瞧上去小脸粉扑扑、白嫩嫩,活像是个小寿桃似的可爱得紧。
韫姜笑着逗弄她,又从愈宁手中接过了纯银福字长命锁替荷意戴上了,软语说:“从今往后,一切不同,这把新的福字长命锁,就当做新的祝贺与寄寓罢。”
说罢了,抬头:“姑姑你累不累?才好了就巴巴来伺候本宫,吃得消吗?”
愈宁摇头:“不打紧的,奴婢身强体健的,现今大好了,一如往常。”
林初含笑:“她是一腔子赤胆忠心的,你也全了愈宁姑姑的心罢。”
恰逢此时,荷意咯咯拍手笑起来,众人便都拥去看她。
韫姜见她眉眼间已显示出些姜礼君的影子,笑意也便收拢了些,她将斜探出的身子往后收了些,林初转头瞟她一眼,小声说:“稚子无辜,姜氏也已前往西方赎罪,你也不用再耿耿于怀了。”
“你总能一眼勘破我的心思。”韫姜讪讪。
林初握住她的手,询问:“近日见你气色很好的,咳嗽也听得少了,是不是快好了?”
韫姜确实觉得气力源源不断涌上,没有往日力不从心,虚亏羸弱之感,一应都像是康健时的模样,于是颔首:“差不离了,大抵是烦心事少了许多的缘故罢。心静神明,原来不是虚妄之词。”
宛陵抱着荷意,细嫩白皙的脸贴向荷意饱满光洁的额头,道:“荷意才两岁,什么都不懂,以后跟着臣妾,就是臣妾的孩儿,也是两位姐姐的孩儿。”
韫姜点点头,将晾到温温的牛乳蛋黄米汤粥端来,舀了小半勺送到荷意嘴边细心喂了,宛陵恐她手酸吃力,连忙示意素心上前接着,韫姜瞅了眼宛陵:“你也忒小心了些。”
“姐姐金尊玉贵的,又孱弱,还是别劳碌得好些。”宛陵把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她们三人坐着说话。
韫姜捧的手炉冷了下来,愈宁取了去添置新炭,回来时却见面色凝重,林初低头给韫姜掖好了毛皮毯子,抬头见她这般,问:“有什么事不妙?”
愈宁将手炉奉给韫姜,一壁屈膝施礼回答:“喏,谢贵嫔有喜了,约有两个月了,皇后下了懿旨,擢升了正三品贵嫔。”
当下寂寂,三人面面相觑,韫姜首先打破这压抑人的静阒,皮笑肉不笑的:“遇喜了,是好事,愈宁,快去库房里挑拣些鼎好的贺礼送去——外头冷不冷,若不冷,本宫倒想去贺上一贺,沾些喜气。”
宛陵下意识将荷意往怀中揽,有些黯然失色,这轻薄的郁闷像笼在飞檐的水汽:“恭喜谢贵嫔了,她一样从东宫上来,盼了许多年,总算是有了。”
林初侧身往外看,透过冬日新撤换的合-欢茜窗纱,依稀看到院中遒劲的梅枝,梅花湛然不动,遂回头来:“外头无风,总躲懒在未央宫里确不是个好去处,不妨穿得暖些,一同去了咸福宫贺喜罢,正如你所说,沾些喜气罢。”
她说毕了,偷偷瞟了眼宛陵,弯了小指刮过荷意嫩滑的粉面,逗趣儿道:“走呀,荷意和德娘娘、肃娘娘还有母妃去瞧谢娘娘肚子里的弟弟可好?”
“恁地,还祝愿她怀了麟儿呢。”韫姜微笑,与林初相视,林初起身捵了捵泥金香菊样式的衣襟子,问:“可要一同去吗?”
韫姜穿着一身晏居的菱花氅衣,她顺手拂过领口的雪狐毛,颔首:“去罢。”于是起身入内撤换了一身宋锦缂丝氅衣,因怕外头天寒地冻的,故而又添了一件外罩的孔雀毛披风。
一通整饬下来,韫姜自上而下瞧了眼自己,一身臃肿得很,韫姜照着铜镜忍不住嗤的笑出来:“活像是只熊似的,这穿了这样多,虎背熊腰的,吓死人了!”
宛陵与林初跟着咯咯捂嘴笑,宛陵将荷意交还给嬷嬷,取过抄手与暖手炉来递给韫姜说:“还有的拿呢!”
三人说趣儿,笑作一团,适才的不悦登时烟消云散。一切备置妥当了,宛陵因见荷意打起瞌睡,估摸着该到了小憩的时间,于是命了嬷嬷抱回广陵宫去照料,一壁跟着林初与韫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