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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文敬夫人姜礼君

得了空闲,皇后请了全修容与文敬夫人来闲话。

秋日金桂飘香,采撷了许多秋桂,做成了桂花-蜜糖,配着夏日留存的莲藕做了桂糖蜜藕片,佐以春日酿的梨花白,再加其余精致蔬果点心,端的好珍馐、好雅致。

全修容搛了一箸蜜藕片送入口中吃了,爽脆甘甜,果真美味佳肴。

三人闲话少许,夏宏势进来打了个千,截断了她们的话匣子。

皇后定一定神,擦拭了嘴角,问他去查探的如何,文敬夫人疑惑,只听夏宏势回话说:“打听明白了,德妃确有癔症,加诸沉疴宿疾,大有病入膏肓的征兆。不过皇上牵心挂肠不忍弃,从外头请进来了一位华太医,这位太医医术精湛,说是能着手成春。”他见皇后不悦,忙搓着手说,“但又听陆太医说了,德妃倚重和太医,疑心病又重,似乎不大信那华太医,华太医对此颇有微词的。而且他与和太医师出同门,一个早已是太医院青年才俊,他却被德妃嫌弃,对之是忿忿不满的。”

“是吗?”皇后细想了一番,“他祖上不是与傅韫姜的外祖有些交情在吗?”

夏宏势弓背屈膝:“仔细查探了,他虽打着华佗后裔的幌子,实则祖上三代都是为官入仕的。直到了他这一辈,中了进士却弃官不做,叛家出走,遁入医门做了个赤脚大夫,哪儿顾这些儒门的虚妄交情。”

皇后凝重的脸色才和缓了些许,她小酌一杯梨花白饮了。

文敬夫人畏畏缩缩:“也罢了,德妃这身子,往后也没甚么好忌惮的,留她苟延残喘罢。陆太医不是说德妃弱不胜衣,往后伺候皇上也不大方便了?”

全修容斜睨其一眼,淡淡说:“往后可说不准,皇上这样上心,假以时日,治好了也说不定的。何况姐姐没见着吗,就是不能侍-寝,皇上还是日日去。”皇后听了,果然又提了三分的顾虑与提防。

“但是现下未央宫防得紧,也下不了手了。”全修容取下红珊瑚凤蝶玉搔头挠了挠发鬓,玉搔头下垂的雪莹珍珠流苏随之晃动,闪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其实也大可不必再紧咬不放了,且看她们一个个气息奄奄的模样,暂时也成不了气候。皇后娘娘也大可放心些,至于贵妃,总比德妃她们棘手。”文敬夫人日日于心难安,噩梦缠身,眼底的鸦青重得掩也掩不去,一双惶恐惧怕的瞳仁四下骨碌碌转着,生恐哪儿窜出墨玉的冤魂来。

皇后不豫蹙眉,不置可否地斜睨了其一眼,冷笑置之,并不反驳。全修容也觉得她浅薄,像一眼能望到底的一口井里的一只蛙,她轻蔑道:“文敬夫人总是知足常乐的。”

文敬夫人听出她话中带刺,有些不满,却怕再折了阴骘,来日要被索了命,遁入阿鼻地狱受极刑之苦,于是忍着不反驳。

她难堪又尴尬,皇后往她的甜白釉浅碟里搛了一块金黄南瓜酥,文敬夫人怏怏怯怯小声谢了,只顾埋头吃。

皇后没好气地瞪了眼全修容,全修容也便不敢再排揎文敬夫人了。

“你叫陆雁栖留心华惠允,瞧瞧是不是堪用之材。”皇后肃声吩咐夏宏势,夏宏势连连答应了,朝着三人毕恭毕敬行了礼才敢退下。

之后散了筵,文敬夫人借口落下手帕在颐华宫,与全修容分道扬镳,又踅了回去。

她局促不安地落了座,仍四下窃窃偷看着,不断绞着丝帕。

皇后哼了口气:“你瞧你现在有个甚么仪态,成个甚么体统,也算是从一品夫人的模样?”

文敬夫人终于崩溃,泣不成声,连连痛哭半响,才将于未央宫所闻和盘托出,尽数说了给皇后听。

皇后秀眉微蹙,但没有流露出慌乱的神色,她黛青的翠眉徐徐舒展,看着文敬夫人人模鬼样的姿态,冷笑一声:“你也太禁不住她的吓了,她手上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就算你告诉她就是你所为,她又能将你如何啊?”

文敬夫人依旧无法安顿下一颗心来:“遑论墨玉了,要是她往皇上耳边吹风,皇上生了疑窦,怀疑臣妾是幕后主使,险些烧死了德妃,那臣妾岂非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皇后乜眼她,暗忖若东窗事发,文敬夫人为了自保,未必不会将自己主谋的事托出。

这边文敬夫人愈想愈畏怯,慌不择言:“没有皇后娘娘您的指点,臣妾哪儿有这个胆量去……”

皇后猛地瞪她一眼,文敬夫人吓得噤了声。

皇后隐忍不发作,好言好气地说:“德妃是个聪明人,不会将子虚乌有的事随意说给皇上听的,她若非证据确凿,否则绝不开口。只要你抢在她开口前让她永远张不了嘴,不就了结了?”

“这……”文敬夫人底子里懦弱胆怯,岂敢独自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她双眸圆睁,震惊讶异得说不上话来,汗却止不住地淌下来。

她嗫嚅着:“先前多是孟妹妹……我……哪里敢又哪里有这个本事……”她将唇咬的发白,喘口气又说,“这与虎口夺食无异,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的昭临该如何?她那样小,不能没有母亲。”

皇后端庄典雅的仪态依旧,一双-飞扬的凤眸中却射出杀戮的阴鸷,她微微垂眸敛去杀意:“也罢,可怜你为人母亲,别自乱阵脚。她就是揣准了你心虚,易露出马脚。你只消一如往常,坚如磐石不为所动,她就拿捏不到把柄,也就不能耐你何,只能吃这口亏了。”

文敬夫人消沉怏怏不已,不断拨弄着蓝绿瓷松镶金臂钏,一颗心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下一秒就会坠入无尽深渊似的。

另一厢,全修容揣着心事重重,静默往储秀宫去,紫娟与紫嫣亦步亦趋追随着,眼见她满脸是阴云浓雾,仿佛有闷雷霹雳要来。于是都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全修容攥紧了藤蔓纹宋锦云肩披风的襟子,以免被寒风刮乱了衣衫。

她原本就白皙的面庞在冷风的摧残下愈发惨白,泛起淡微的妃色,浅浅的,比胭脂敷盖晕染出的更自然也更凄楚。

“主子,风冷的很,像刀剜似的,咱传了轿子来罢?”紫娟劝谏。

全修容怅然若失,仰头望天:“本宫想要一个孩子,你瞧,文敬夫人那般蠢笨,还能位列从一品夫人之尊,皇后再厌恶她,也不舍得弃她不顾,为何?因为她有昭临公主,可本宫,孑然一身,来日年老色衰而爱弛,只会被人弃之如敝屣。”

“那主子的意思是……”紫娟骤然感到寒风倒灌,有做贼心虚之感。

全修容定定地远眺着灰蒙蒙阴云笼罩的一片天,看似无垠无际,实则狭小一隅,她感到了被孤单包裹的恐惧与绝望。

全修容像是被鬼魅附体一般,双眸放着令人惊骇的精光:“紫娟、紫嫣,你们听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若不为自己一博,只能终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依附别人、替别人做事,做不得自己的主。这几年都是陆雁栖给本宫请的平安脉,从未有过例外……”她斜眼乜向紫娟,“去太医院悄悄儿找一个为人正直的,不依附任何一派的太医来,切记要悄悄儿的。”

紫娟觉得身上飕飕地灌冷气,双眼骨碌碌转着四下扫视:“主子,皇后从未催促过让您有孕,五六年下来相安无事,贸然这般,若是您悖了她意思……”

“届时木已成舟,她还能打下我的孩子来不成?”全修容决绝不移,紫娟没奈何,欠了身转身走了。

回了储秀宫乘风殿,在偏殿黄花梨碧纱橱内坐了等候。全修容捧着梅子青茶盏发着愣,指肚缓缓摩-挲着光洁润滑的茶盏,温吞的水温通过通亮的杯壁传到指尖,安抚了些纷乱的思绪。

候到茶水凉透了,紫嫣上来撤换茶水时,紫娟才领了一位面生太医来了。他长得憨厚老实,确实看着安心。他上来打拱欠身问过了贵安,自报家门,说是太医院袁太医。

全修容和颜悦色礼待于他,颔首示意,又屏退了众人,再请了他请脉。

袁太医跪在地上,在全修容一节玉雪腕子上盖好了吴纱丝绢,徐徐诊来,全修容敛声屏息,等他发话。

却见他骤然蹙眉,又缓缓纾解,犹豫片刻,开口说:“修容娘娘显的是浮脉,乃是阴血衰少,阳气不足,又兼之气血虚亏,故而……不得遇喜。”

全修容不通医理,察觉不到任何纰漏,但对他异样的神情耿耿于怀,她随口敷衍答应了,叫月季进来请了袁太医去隔间拟方子。

紫娟同紫嫣进来问:“主子,太医看了如何?”

全修容有些不忿:“说起来,还是宫里的太医。宫里的太医,再舌灿莲花,有些话被吩咐了,也不敢说。”

紫娟有些惊异:“主子是怀疑您玉-体欠安,但太医却不敢说?”

“他神色有异,本宫瞧了,有些不大舒坦。”全修容多疑多思,不肯轻易揭过这页去,她轻咬朱唇,流光的丹蔻笃笃剁着紫檀流云案几光洁的面,一狠心,“华惠允……他是在外云游四海的民医,又是奉了皇命入的宫,想来短短几日,还不会被收买拉拢,有些话,他也敢说。”

她一把拉过紫娟,狠狠说:“也算豁出去一把,本宫伺候皇上说不上十年八载也有了五六年功夫,从头至尾没有过动静,本宫不信本宫是个没料的草包。饶是体虚,看洛氏也是落下过种儿的,本宫才不信这个……”她又有些许忌惮,“皇后……她提防我些,我心里明白,也许她算计了我……又或许是旁人,不论如何,你悄悄儿趁着未央宫德妃歇息,华惠允有了空暇了,把他密请来。”

韫姜午憩过后起身,按例将晾到温吞的药喝了。

泷儿捧着一盛有蜜饯杏李的浅口碟子,上来呈给韫姜:“这是傅大人从外头桂延斋买了送来的,说是比御膳房里做的还要酸甜可口,最能用来当小食去苦味了。”

韫姜拿起商银绞丝筷子搛了两片送入口中吃了,果然没有涩味,酸甜味美,能极好地冲淡了药的苦涩。

“确实不错,不像上回御膳房孝敬的一盒蜜饯蜜-桃,甜得倒胃口。”韫姜说完了话又夹了几片吃,但泷儿却要撤下了,劝道:“主子玉-体欠安,这些小食少吃为妙,要还口中发苦,奴婢就去沏杯红枣茶来,加以金丝蜜枣,也是甜丝丝的。”

韫姜笑道:“那就沏杯茶来罢,正好喉间发干毛糙,润润也好。”泷儿应承着答应下了,欠身施了礼才转身走了。

泷儿出了碧纱橱未多久,就有簪堇入内禀告说和如命与华惠允前来,有要事告知。

韫姜下榻,转入画屏后换了身燕居淡紫霓虹纹褙子,略梳拢了鬓发整饬了模样,才命请了进来。

在宫中数日,眼见耳闻这森严的规矩,华惠允也显得沉稳了些,不再是轻浮随性的模样。他依照规制穿着太医管制服装,样貌周正清秀,身量高挑,算的上好模样。

他上来随同和如命问了安。韫姜礼遇其二人,叫赐了座上了茶,再行谈话。

和如命一例是平静有礼的模样,华惠允依旧笑盈满脸,看着喜气洋洋的。

韫姜打趣说:“看华大人这满脸堆笑的,像是喜鹊鸟儿来报喜的。”

华惠允说:“微臣打小儿就爱乐呵,时间长了,若非椎心泣血,时常是带着笑的。”

“这是好的,宫里喜欢这样带喜的样子,宫女内监们伤心了,只能躲在自家宫里的犄角嘎达里丧着脸,若是出门冲撞了旁人,是要挨罚的。”韫姜声音温柔娇软,闲闲说来,有些文弱气息。

华惠允颔首噙笑,应了声“喏”。

韫姜直坐着有些吃力,斜歪过水一般柔软的身子在弹墨靠枕上靠好了,才问:“话说正经的,是有何事?”

华惠允遂将昨日全修容密请之事尽数说了,稍有正色说:“娘娘别看微臣总是一副笑模样,却也不蠢笨,故而昨日没有递消息来,是趁着今日请安的时候这才来的。至于实情,微臣当时未敢告诉全修容,毕竟她竟兵行险着,密请了微臣,那这事一定不简单,所以微臣未敢自行决断。只哄骗了,说她身体与旁人有异,不仅气血虚亏,且阳气甚衰。斟酌着给她开了一味五芝地仙金髓丹和一味平安丸同一个坐胎方子,都是实打实的好药,可充实五脏,益气生津,旺盛气血。来日被发觉了,也没有错处。她见微臣说的笃定,也没有起疑。”

韫姜十分赞许肯定,投以赞赏的目光,嘴边带了些嗤笑的意味:“孟帷月果然心气高,不止步于以色事他人,还想要一个孩子,终生无忧。”她又赞扬华惠允,“大人此举精妙,本宫明白了。”她又疑惑,“不过不知全修容为什么长年无孕?”

华惠允回:“全修容身体有长期受紫茄花、红浮萍、红花影响的症状,长此以往,就很难受-孕了。不过这也不至于不能受-孕,微臣把话说的圆,当时眼瞧着,孟修容并未再细想下去。说起来,她长期受此影响而未察觉,想来是很隐蔽的一种手法在作怪了。”

华惠允因见韫姜的目光渐渐移到和如命身上,就知她要吩咐些宫中手段,他从不鄙弃和如命的做法,各人有不同活法,他游历四方,早已了然这点,只感激韫姜尊重他意愿,不加胁迫。他于是起身,托词于查看药渣用物等,随了簪桃走了。

等华惠允走了,韫姜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愧色,几日调养下来,容色也有复原,一张白莲似的玉面上带着亏欠,教人不忍苛责追究,反觉自己有罪过。

韫姜又是感恩又是惭愧:“我总是要你去替我做些害人的事,分明你是医者,是要悬壶济世的。”

和如命清净安定的一双眸子里透出浓烈的情谊,不必细看就能深切体会,他是俊美的,没有徽予的贵气与气度,但也有一股安谧宁静的气韵饶身,教人看了能静谧下来。

他半低下头来,微笑道:“微臣不像师兄胸怀博大,志在医救天下苍生,微臣只想报傅府昔日恩德,为娘娘效忠,不论以何种方式。所以娘娘无须感到愧疚不忍。”

她亦是下意识躲开了和如命炽热的目光,微微移开视线,说:“不知道文敬夫人那边安排得怎样?”

和如命一瞬恢复毕恭毕敬的模样:“回娘娘话,都妥当了的,文敬夫人本就神思不定,梦魇缠身,微臣不过是推波助澜一番而已。娘娘虽然闭门休养,但想必也略知一二。”他将手捧的茶盏放在一旁,问,“不知娘娘对孟修容之事有何吩咐?”

“她要忤逆皇后,何必要悄悄儿的不要她知道呢?”韫姜弯眼一笑,“不妨告知皇后一声罢,也好叫她提防些,皇后知道该怎么做。”

和如命问:“不过孟修容久久不孕,娘娘以为是谁动了手脚?”

韫姜思虑少顷:“不能断言,不管系谁,总不是我们做的就是了。”她捧着面颊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嫩滑的肌肤,自说自话似的:“文敬夫人噩梦缠身,神志不清,总有说漏嘴的时候,皇后为自保,一定会处置了她的。她死不足惜,没甚好可怜的。”

和如命正色:“微臣明白。”

是日夜,韫姜饮了药正要歇息时,听得帐帘被打起的声音,张头往外看了,见是泷儿进来,欠身说:“主子,长禧宫唤芝来叩角门,说是文敬夫人来密访主子,主子见是不见?”

韫姜意外:“哦?来都来了,请进来罢。”

她下榻取了件玄狐皮云肩大氅穿了保暖,不至太过随意而失了礼数。

她晏坐定了,是素日里温婉近人的模样。

未等多久,文敬夫人就由泷儿领着走了进来,她几乎是弱不胜衣了,那一身衣裳空落得像挂在了枯木上似的。

韫姜非凶神恶煞,歹毒心狠之徒,见此形容,不免生出一丝不忍。但转念一想惨死的墨玉,烧伤的林初与愈宁,就生生掐断了这一线怜悯。

她礼让着叫坐了,文敬夫人点头应承,相对无言,韫姜会意,扬起下颚示意人都退下去。

文敬夫人五味杂陈,未语泪先落:“臣妾近来噩梦缠身,大有日薄西山之兆。臣妾自知胆怯无能,死不足惜,唯一牵挂就是小女荷意。今来有个不情之请,求德妃娘娘允诺臣妾一句,倘或来日臣妾辞世,求娘娘为荷意谋一个好母妃照养!”

韫姜手捧袖炉,摩-挲着罩子上的藤萝绣纹:“说句明白话,姐姐不是寻常依附着皇后吗?怎本末倒置,来寻本宫呢?”

文敬夫人面有抽搐,不安地攥抓着衣裙:“妹妹蕙心兰质,心有善念,岂会不懂我的用意?”

韫姜紧盯文敬夫人,不容她躲开,文敬夫人越发心虚慌张,只能开门见山:“一切事,或许娘娘业已心知肚明,但我有苦衷,终究不能松口。觍颜求你,用的不是文敬夫人姜礼君的身份,是刘荷意的娘的身份。”

她说着起身,跪倒俯身在地,行了稽首大礼。

韫姜冷眼瞧着,终是软下心来:“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也不做戏。你自作孽,本宫绝不谅你,但荷意稚子无辜,本宫答应你,可此事艰难,皇后必定作梗,你总要给我些报酬的。”

“不过你卒然病重,为什么不思虑个中缘故?”韫姜侧首看她,文敬夫人打了个寒颤,神色黯然,沉思许久,深深拜首:“娘娘静候。”

约莫到了徽予照常来看望韫姜的时候,韫姜于是急忙送了文敬夫人出去。

万幸徽予今夜来的比往常晚一些,韫姜问何事耽搁,徽予回说去了林初与宛陵两处,停了停慰问一二。`

“你放心,她二人并无大碍,调养得很好,你不方便外出,等身体好些了再去看望罢。”徽予细细给韫姜掖好了水滑灰鼠裘暖衾,从簪堇手中接过了手炉递给韫姜,“手都发凉了。”

韫姜捧好了手炉,抻了抻白鹤团花松花色手炉外罩子,噙笑依偎入徽予怀。

她泛着朱色光芒的丹蔻勾着袖炉铜盖上的裂冰纹路,装着不经意地说起:“在宫里清闲无事,听宫人们说话,听到一事有些挂心,文敬姐姐有些不大好,是不是?”

她抬眸查探徽予的神情,果真有些阴郁之感:“听她身边的婢子说,孟修容在你宫里说起墨玉死后惨状,把文敬夫人惊着了,才使得她畏缩,噩梦连连,发虚汗、呕污血。朕午时去瞧了她,端的是贼眉鼠脑似的不成个样子。”

韫姜听他这般形容想笑而又不敢,又有没缘由的凄凉,咬了唇憋着,缓了口气才又说:“姜姐姐不过是胆怯些,也无可厚非的。”

徽予难掩对文敬夫人的不喜与嫌恶,竟没有为之哀叹担心的意味:“她竟有些痴狂疯癫模样,身体也不大成了。若再不行,朕要思虑为荷意寻个出路。”

“为娘的孩儿都是心头肉一般的,予郎倘或把荷意从姜姐姐身边接走了,还指不定怎样呢。荷意自有嬷嬷们好好照拂看顾,应当无碍。”韫姜想到许诺文敬夫人之事,有些怆然,但很快转变为温柔的样子,徽予听她吴侬软语的,神色好看许多:“那就暂且搁置罢。”

“其实也是孟妹妹绘声绘色说得太逼真的缘故,臣妾犹自要强能忍着些,文敬姐姐受不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真是苦了她了。”韫姜捂着胸口哀叹,“孟妹妹说得实在骇人,臣妾一想起还是要发憷不安。”

徽予忙加大了抱着她的力道:“你之前受惊是生出过病的,别再惊出病症来……孟修容也太不懂事,嘴快也分时候,把文敬夫人吓成那样暂且不说,倘或再把你吓病了……”

韫姜装着晏然自若:“臣妾现在年岁见长,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不经吓了。”两人心照不宣地想起当年青葱岁月中的美好,禁不住相视一笑。

韫姜收了笑,疑惑道:“可是惊吓,怎会那般严重?别是得了别样的病症,予郎不如再寻空去看看文敬姐姐罢。”徽予留了心,静默颔首,并未发话。

长禧宫怡和殿内室,文敬夫人宛然一把干柴一般枯坐在床榻一角,蜷缩着身子,笼罩着一床被衾,双目无神且涣散。

她绷紧的神经像被使劲拉扯的琴弦,不堪重力而绷断了,屋内除却她空无一人,一碗安神汤放在临床的小案桌上,已然凉透了。

她不敢入眠,生恐墨玉化作厉鬼前来索命,她胡乱把满脸的涕泗给抹了,沙哑着嗓音把心腹唤灵、唤芝叫进来。

她枯瘦干瘪的手颤巍巍伸向她们俩,唤灵泪流满面,心酸痛苦地拉过唤了声:“主子!”

她猝然很坦然地笑了,可是双眼深陷而空洞,脸颊高高隆起,嘴唇干裂泛白:“唤灵、唤芝,你们打小儿伺候我的,我最信任你们,叫你们来说些体己话。我怕是不成了,我日日担惊受怕,害怕哪一日经不起这磋磨,得了失心疯,胡乱将事情吐出。你知道,这绝不可以,荷意不能有这样一个会害人的阴险心狠的娘,她会受牵连。”

她口干舌燥,力气缺乏,一通气说下来虚汗淋淋,气喘吁吁。

她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由唤芝搀扶着下了床榻,向紫檀螺钿妆台走去,她在铜镜前坐定了,噙泪道:“我蠢钝愚昧了一辈子,临了了,算计聪明一会。听了德妃的话我懂了,皇后不会放过我的,她怕我把实情托出,害了她中宫之位,毁了她的锦绣前程。我也不傻,我为了荷意,为了自己,到死也不会说。可是有些事决不能就此石沉大海,唤灵,你稍后取了笔墨来,我将我毕生所知,尽数写下,你……悄悄儿地交给德妃去。”

唤灵大惊失色:“主子你说给谁?!”

“皇后心肠歹毒,视旁人之命如草芥,本宫归西后,本宫的荷意不知会落得怎样下场,皇后大厦倾颓之际,我的荷意,只会沦为贵妃她们泄恨的对象……德妃尚存一份善念,本宫信她会留荷意一条生路的。”文敬夫人吃力地撑着妆台,胡乱地把口脂水粉画眉黛等掏出,“本宫问心有愧,是本宫害了她们,本宫死有余辜,活有余罪,今生就此草草了结,只求来生一生平安顺遂。”

她看着镜中枯黄衰败的容颜,泣不成声:“我不要这样丑陋地走,我要坦坦荡荡走,我为了赎罪,无怨无悔。我怕我的荷意没了娘,可好在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全了我的心意,无牵挂了!唤灵、唤芝,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守在荷意身边,保她平安长大!”

文敬夫人伏在妆台上重重地喘气,“哇”地又吐出一地的污血来,她枯枝一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碗安神药:“孟帷月,她也是罪魁祸首,我死了,也不许她好过。有些事我至死不明,有些事我终于懂得。皇后要我的命,孟帷月也要我的命!我躲不过的,我不能躲。”她凄厉地笑了,放声大笑,撕破静谧阴沉的夜空,像万鬼同哭一般,“拿来!本宫喝了!”

唤灵端了冰凉的汤药来,颤巍巍问:“主子,您在说什么呀?”

文敬夫人摇头:“我是吓到了,可我身子康健,怎会骤然病重如此?陆雁栖给我看病,他哪里要治好我?他与皇后沆瀣一气,要我去死!”她从袖中取出一粒乌黑发散着苦味的药丸来,掷入药中化开了,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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