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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把大火

在心魂俱焚之下,宛陵万念俱灰,形同榆木,麻木瘫坐在地上等着江鹤归来。

姝婕妤还是心软些,伏下-身来搀扶她,素心噙着泪摇头,姝婕妤只好作罢。

稍后不久,江鹤领了君悦回来,君悦手中捧了一橡木匣箧,开了铜锁打开,里头躺着满满当当八日份的药材。陆太医上前查看过,回复正是药渣中所缺的。

“人证物证皆在,你可还辩解?”徽予捏捏眉心,适才的些微怜惜也成了被辜负的厌恶,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她辩解哭诉。

宛陵是宫女儿出身,最会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这点,只剩木然地摇头。

素月一怔,慌忙喊:“皇上明鉴,我家主子绝没做过这等事!是……是奴婢自作主张要去做的,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徽予嫌恶:“你是和贵嫔的贴-身侍婢,你做与她做有何分别!你贸然顶罪,不过是越抹越黑。”

他见是素月逞强犟嘴,想起她来势汹汹去往瑶花斋将韫姜气得呕血一事,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你好一个忠心护主,遑论此事,上次僭越无礼,气病了德妃的事朕还算是大-发慈悲饶了你的,你不长记性还要来饶舌聒噪。德妃本就体弱多病,如今愈加不堪,也就是你的过错,朕不追究,你还敢顶撞。你忠心耿耿,朕就全了你的衷肠,来人!”他说到韫姜,又气又心疼,难以把持,怒斥道,“把她舌头拔了去,看往后谁还敢饶舌多嘴,无礼犯上!”

宛陵吓得气血上涌,眼前花白,形同疯癫,抱住徽予的腿哭喊:“皇上!皇上!是臣妾所为,求您不要降罪于素月!”素心早已是魂飞云外,再是忠心此刻也没了主意。

徽予不耐烦,又不想众人前过于失态,忍着不踢开宛陵,憋着一口烈烈怒气:“你看管不好下人,看顾弘王不周,回去禁足思过,罚俸半年,好好自省自警罢。朕饶她一条贱命,是许过德妃的,你若再哭喊无状,朕只好食言了。”

她惊吓过度,被这话一激,一口血痰涌出“哇”的一声呕了一地的污血,双眼一翻,不省人事,后仰跌倒在地。

姝婕妤惊骇不知所以,往后缩了一下,看宛陵嘴边血污四横,觉得心惊胆战,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皇后犹自端着仪态,虽有心慌,但还能镇定地吩咐人将宛陵抬下去,并且命了陆太医前去诊治。

素月凄厉的嘶喊兀自在耳边回荡,但很快就消失泯灭了。皇后问素月拔舌后的去向下落,徽予忽觉有负韫姜所求,生出些歉意:“叫人救她一命,仍旧拨回广陵宫跟着和贵嫔伺候罢。”

“皇上累了,不如去颐华宫稍坐歇息罢?”皇后柔声劝慰,徽予点点头,又想起姝婕妤,顺口叫她回去压惊,不等她回应就恹恹走了。

皇后提裙追上了,问道:“如此这般,不知弘王可还托于何人照料?”

徽予睃眼她,似笑非笑:“皇后即是枫儿的母后,又有养育之恩,就劳你代为劬劳了。不过,弘王还是肃妃的孩子,等肃妃祈福祝祷罢了,还是要叫她日后注意。”

皇后尴尬,闷闷答应了。

宛陵疲惫过度又加诸呕血受惊,很快病重发-热,病中呓语不断,可怜可悲却无人上门探望,只有和如命冒着风险日日来给她诊治。

而另一厢,韫姜与林初日日礼佛,闭门不出但也留心于后宫动静,总会趁司膳司女史来送饭时,询问一二事宜。

“这几日怪心慌的,怎生过了这许久,枫儿的身子还不见好?”林初“嘶”的抽了口冷气,看着被针刺而受伤出血的手指喃喃。

韫姜将手绢递给她,从她手中取过经幡:“心不静是缝绣不好经幡的,还是先歇歇罢,且看你缝的也差不离了。没事的,再熬几日出去了。”

触及韫姜修长纤细的手指,可感触到她手的冰冷,林初颦蹙担忧:“你的手怎生这样冷?”她拉过了一握,嗳呀一声,“还盗冷汗,是不是这几日天愈发寒凉,你受不住了?”

韫姜淡然微笑:“咬咬牙就好了,不想旁人觉得我娇矜,在佛堂还不安生,要这要那。万一叫人拿住了做戏,就不好了。”

愈宁听闻,捧了一床被子来给韫姜裹住了,韫姜看着愈宁,两相一笑。

过了会儿子,到了来送膳时分,听得一声轻叩,墨玉起身去开门,除了常来的马女史,另有几个陌生面孔的宫人。

为首的宫人回:“皇后娘娘顾恤天寒,德妃娘娘玉-体恐经受不住,于是差了人送了炭来,只是为免点眼,送的是寻常黑炭,不比红萝炭好使。还往娘娘们海涵了。”

韫姜起身告谢:“无碍的,进来罢。”屋子狭小,愈宁腾出了一小块空地使人将炭盆罩子等安放妥帖了,又烧了黑炭才叫人退了。

送来的照例是清汤寡水,清淡十分的素菜。

韫姜不挑拣吃食,能入口即可,林初也是随性温和的,也从未抱怨。四人不分主仆,一齐用了饭菜,之后一样诵经祈福,日日如此,有些倦乏无味,受惯了金尊玉贵的生活日子,骤然这般清心寡欲,索然无趣,还是教人难以完全安定。

至了夜里,韫姜体力不支,倦怠十分,林初陪着她一同睡了。

睡至深夜,墨玉忽觉有些灼-热的烟味,又被稍远处大殿内诵经的十方腔禅音扰了睡意,于是惺忪睁了眼,却见有火舌吞-吐,亮光崩发,她惊得坐起身子,推醒了愈宁,语无伦次:“走水了!愈宁姑姑!”

愈宁睁眼时,火舌蔓延,已将供奉佛祖的案桌上的桌布幔帐给烧着了,连着供奉的佛经、经幡一并被吞噬,早已是火光接天。

韫姜与林初二人亦是被烟火呛得醒了神,灼烫之感扑面而来,定睛看了,却见是这般地狱似的光景,都吓得惊呼起来。

佛堂狭窄,炭盆居中,火光熊熊早将一条生路封死。愈宁见盥洗留下的水全然在另一端,毫无办法前去,一时也没了办法。

宝华堂本是潮氵显的地界,可近日时气干燥又加烧了炭,屋内不复潮闷,更是助长了火焰。

想到或会烧死此处,四人皆死命呼喊起来,出去早已无法,只可待大殿上的人听了呼喊来扑火救援。

奈何今夜不知为什么,诵声高朗,这嘶声力竭远远传去,只如蚊蝇嗡嗡细碎,没人听得见。

韫姜想极力镇定下来,却被死亡的恐惧死死撅住,耐不住哭起来,她慌了神,林初也乱了阵脚,发颤落泪。

愈宁有了年岁,尚还留存一丝理智,墨玉年轻经不起事,更比韫姜与林初痛哭流涕。愈宁见韫姜、林初裹着厚重的被褥,若被火焰吞噬,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忙让二人把暖衾推开,仔细惹火上身。

四人绝望呼喊犹如万鬼同哭,嘶哑了也无回应。

韫姜忽生一计,颤抖着:“快!快把被褥都扔过去,火烧得旺了,把屋盖也烧了,飘出浓烟,就有值守巡逻的守卫看得着了!快些快些!”这是破釜沉舟,可无此之外别无他法,林初抱着必死之决心,狠心将被褥掷了过去。

她挽住韫姜的胳膊,呜咽道:“若是死了……”

韫姜怕到极处竟笑了出来:“总算一道走了,别怕。可我舍不得,还有阳儿还有予郎……”她牵挂重重,难舍难分,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火越烧越旺,烟灰更加浓重,呛得韫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初死死护着她,却见火越发往这儿来了。她觉得腿上一股刺痛,见是火上来了,墨玉忙要去扑它,难以一时扑灭。

吾命休矣!林初悲呼尖叫,痛苦狰狞,韫姜心魂不定,早儿昏厥了去。林初灼痛难忍,鼻喉刺痛,也一同惊厥。

像是入了地狱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韫姜不知身在何地,只觉天昏地暗,恍惚是死了一样。

骤然回魂,熟悉的秋日替换上的撒-花深竹月床幔映入眼帘,她一阵惘然,才知身在未央宫,得幸生还。

喉间灼痛毛糙得很是难受,韫姜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徽予忙揭开幔帐,惊喜过望,抚上她的脸:“醒了?”

她茫然怅惘,怔怔地看着徽予憔悴的面庞,他脸上胡茬细碎,眼底鸦青,不像是寻常那样玉树临风,清新俊逸的模样,她淌下两行清泪,声音嘶哑,唤道:“予郎……”

徽予点点头,眼中竟有泪光,那狂热的欣喜炯炯难掩:“我在,我在这里。”

韫姜伸手轻抚徽予的脸庞,苦笑道:“予郎怎生这般不修边幅了?”

徽予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吻了吻,隐忍住泪意:“日日守在你的身边,无心顾及其他。听闻宝华堂走水,火势凶猛之时,朕都快疯了。你被救出之际,不省人事,朕以为……”

“苏姐姐她们……”韫姜卒然想起林初,慌忙追问。

徽予回:“林初烧伤了腿,所幸性命无虞,在景和宫里,昨夜醒转来了,现在好生将养着。愈宁姑姑虽有烧伤但尚在,墨玉没了。”人亡戚戚,韫姜无言落下泪来,徽予宽慰她:“朕顾念她护主有力,厚葬了她,重赏了她的家人。”

韫姜唔一声:“请予郎容许臣妾赐下礼去,也算寥表谢意与追思。”

徽予温柔替她拭泪,柔声道:“好。”他想起一事,说,“幸在一名叫钟离叙的侍卫发现了宝华堂滚滚的浓烟,跑去查探时又不顾性命,入内救援,虽受了伤,但朕重重赏了他,提拔了他。现在回想,端的是心有余悸,若再晚了一时半会,或就……”他住了嘴,苦涩低头。

“钟离叙……”韫姜喃喃念了一遍,微微笑。

徽予嗟叹:“当日不巧,因弘王缠-绵病榻,为着他早日康复,皇后命了英华殿诵经祈福,这才未及时发现。宝华堂付诸一炬,着火缘由寻探不得,白累了你遭此横祸。”

韫姜听闻后陷入静默,她不是听不出谁是幕后指使,可是没有证据就不能贸然开口。

缄默间,和如命入内问了贵安,上来与韫姜把脉,徽予抱着她助她起身,韫姜无意间睃了和如命一眼,见他眼眶发红,似有泪意。

她心中闪过莫名的滋味,下意识往徽予怀中靠近了些,和如命见状,微抬起的头深深垂了下去。

“德妃娘娘受惊颇重,又兼将焚烧的烟尘吸入肺腑,或会咯血咳嗽,心慌神乱,微臣会斟酌开方,为娘娘调理,以保娘娘无虞安泰。”和如命收拾了丝绢等物什,打了拱恭谨回复,徽予应了声,命他退下拟方。

“予郎可安心些,不如去偏殿休憩罢,见您这般疲倦,姜儿于心不忍。”韫姜见徽予眼内布满血丝,心如刀绞,催促他去安歇。

徽予的确脑袋胀痛发蒙,眼见韫姜醒转,犹豫再三才勉强起身,随着簪桃去了收拾安妥的偏殿休息。

韫姜面无人色,双目眍陷下去,像是一把枯骨,纵以往是风华绝代,目今也是病气凝滞,见不得人的样子。

她浑身酸乏,无力追究深思,再行躺下了安睡。

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却心有余悸,韫姜近来总有梦魇之症,因听闻愈宁也烧伤得严重,心里烙下了印,时常梦到墨玉葬身火海,骇人可怖的血淋淋的模样。

她差人去问候过林初,得知她也是梦呓不断,纵在秋冬之际,伤口仍发了炎症,万幸有和如命并一众太医殚精竭虑才挽留下她的性命。

加之听闻风声,得知了宛陵的广陵宫是愁云惨淡万里凝,不免为之牵肠挂肚,神思不宁。徽予恐她生气,好言哄劝过,又许她再不恼宛陵失责之事,她才勉强好受些。

可惜她落了个心慌之症,常枯坐在绮窗边,一整日缄默。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韫姜连炭盆星火也见不得,簪堇与簪桃只好多置备了几个远远放着不叫她瞧见,才能不让她受寒受冻。

这日夜黑,韫姜全无睡意,呆滞地枯坐着,注视着药盏中残余的浓黑苦涩的汤药,凝神想着些虚无缥缈的事。

徽予悄无声息地进来,见她形销骨立,脆弱不堪,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替她受罪。他静默上前在其身侧落座了,凑近她耳畔以极轻柔、极小心的声音说:“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姜儿可去看看吗?”

韫姜打了个寒颤,迷茫困惑地回眸。

韫姜见他眼中有令人讶异的软弱与无助,里头又存有一份浓烈的希冀与渴盼,如同面黄肌瘦,饥肠辘辘的人渴望着饱腹似的。

她一晃神,苦笑道:“好。”

徽予忙唤人进来给她披了防风的大氅,韫姜察觉到更深露重,徽予肩头沾氵显了发凉的夜露。他的手虽宽大,却是那样冰寒彻骨,韫姜才发觉自己日日沉浸于对死亡的恐惧,竟怠慢忘怀了徽予的愁绪万千。

徽予牵着她,来到回廊下站定,就着梁上悬挂的红火宫灯,可以看到远处的桂花树上凝聚了浅薄晶莹的白霜,此夜虽有晴朗微风,却仍有瑟瑟的寒意。

徽予揽住她,示意江鹤,江鹤知会,连连击掌,之后一连串击掌传递下去,韫姜正是疑惑见,忽听“啪”的一声炸开。

韫姜一瑟缩,下意识躲进徽予的怀里。

只见绚丽的烟火漫天遍野、接二连三地轰炸开了,那通明的火光照亮了黑沉沉寂寥的夜空,披上了华丽炫美的衣装。比万家灯火更美十分。

火树银花触目红,东风夜放花千树,是她梦中回想,念念不忘的场景。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韫姜呆呆地看着,烟火把眼前照得锃亮,她一时如身在一片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无边无际又空寥纯净,无有烦忧,无有恐慌。

韫姜打了一个寒颤,登时如大病初愈,焕然新生。

徽予通过映射在她脸上的五彩斑斓的彩光,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生气与光彩,她静默的似一潭死水的双目中焕发了光芒,炯炯生辉,迸射着对未来的希望与期待。

她虽然是面容清减,弱不禁风,但仍留存着消磨不去的一份优雅高贵与秀丽。

徽予心内一动,揽着她的手些微加大了力度,又怕弄疼了她,一下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

韫姜转头看着他,羞涩莞尔:“予郎多费心了……”

她想了想,用从未有过的软糯娇艳的声音唤了一声:“徽予哥哥,谢谢你。”她已不是豆蔻十三的活泼少艾,这般叫法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一声叫的千娇百媚,情深意切,既不矫柔造作,也不刻意。

徽予一个愣神,慢慢笑将开来,声音有些沙哑:“你会好的,姜儿,我已为你寻访了一位民间名医,与和太医师出同门,是人传华佗后裔的华惠允,我已命他入宫候命,明日即可来为你请安诊治。”

韫姜深深颔首,不再彷徨。

翌日午后,韫姜整顿了形容衣装,喝了参茶吊起精神,等着华惠允随和如命入宫来按脉问诊。

簪堇上来撤换了一杯稍烫的暖身的枸杞红参茶,低声道:“傅大人传了消息来,说业已彻查过华惠允华大夫的背景家室,确可堪一用,不必忌惮。他祖上与主子您的外祖是世交,之前虽离乡背井做了游医,但忠孝二字谨记心中,所以这华大夫虽称是闲云野鹤,游医世间,也肯入宫来一趟。”

韫姜颔首:“难为他了。何况那是皇上举荐的,皇上许他为本宫诊治,可知皇上也已明确他对本宫无害。”停了停,她压低声音问,“那桩事办妥了吗?”

簪堇颔首:“办妥了,送炭的内监处置了两个,给的名号是暴毙,消息在东西六宫里也散出去了。宫里死两个人是寻常事,无人细细追查。不论皇后或是贵妃,都怕瓜田李下,无人追查。至于皇上,这些腌臜事,御前人不会通禀的。”

说话间,簪桃进来回说人来了,韫姜忙让恭敬请进来。

华惠允跟随在和如命身后,看着年岁比和如命稍大些,不知是否在民间从不拘束的缘故,眼瞧着竟没有和如命一半的老成稳妥,有丝自由散漫的模样。

韫姜不禁微微一笑,她见他行礼生疏、不大自在,有些被束缚不快的模样,于是开口:“华大夫若是觉得拘束,大可自在随性些,未央宫里不用囿于这些虚礼,您怎样喜欢就怎样来。”

华惠允如蒙大赦,舒了口气,挺直的背也松垮了些:“娘娘随和,草民感激不尽。”说着草草拱了手。

和如命耳根子一红,似乎颇为羞惭,低声提醒:“师兄,宫中规矩森严,还是拘谨些罢。”

韫姜见二人这般,不禁嗤的掩嘴一笑,指一指华惠允说:“本宫看华大夫是潇洒习惯了的,连这一板一眼的正服加身也看着觉得怪奇异的。”

华惠允抬袖嗳哟一声:“娘娘眼如明镜,这衣裳穿得草民浑身酸疼。”

和如命脸红得更甚,连连扯他的衣袖叫他不要失礼。

韫姜见华惠允嬉皮笑脸的,倒觉得他可爱自然,没有老气横秋,自卖自唱的可恶样子,遂叫他放轻松些。

华惠允答应了,始才按脉,他望闻问切一番,将眉一挑,说:“娘娘这病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也难得很。要紧的是往后娘娘千万宽心,再不能多愁善感了,否则气血瘀滞,憋闷郁结五内,生生给自己气出一身病来。娘娘原本体内有些不足,不过把了脉可知,和师弟他开了温补的药给娘娘调剂着,一样喝下去,长此以往,是会好的。”

韫姜有些惭愧,拢过鬓边柔顺清香的乌丝,说:“这倒是惭愧。”

华惠允笑盈盈把物什收了:“咳!娘娘金尊玉贵的,天下珠宝珍馐尽有,更有皇上体贴费心,还有何烦恼?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人且淡泊,何来心魔缠身。”

韫姜倏地双眼一亮,微笑颔首,“本宫会重重赏赐你的。”停了停,把脸一红,“这有些俗套了,或许华大夫也不喜欢,不知华大夫可有所求?本宫力所能及,必会赏你。”

华惠允正色,却还带丝放纵不羁的笑:“医者仁心,无所他求。”

韫姜又问:“不知华大夫日后可是怎样安排,暂留太医院任职?”

“皇上意思,是请师兄长留宫中为娘娘医治,微臣也好分神去照看肃妃娘娘、和贵嫔娘娘,为免落人口舌,暂赏了师兄太医官衔,不过日后若师兄不肯困囿宫中,辞了也可。”和如命拱手恭谨回答,华惠允顺着点了点头。

韫姜沉吟思考,俄尔出声:“宫中步步为营,不知华大夫……”

华惠允脸色微变,似笑非笑踮了踮脚:“只要娘娘不叫草民……微臣去害人,不违背了医德即可,其余的但凭娘娘吩咐。祖上交情,微臣记得。”

韫姜扫过和如命的脸,带了份亏欠,华惠允见状,微笑道:“人各有志,娘娘不必愧疚。不过娘娘确实要多谢微臣这位师弟,若不是他费尽心思把微臣‘掘’了出来,皇上也寻访微臣不得。”

她满含感激睃了和如命一眼,又吩咐:“本宫要你在太医院里放出消息,说本宫疑有癔症,寝食不安,病重难治,不过虽然有油尽灯枯之嫌,尚还能一救。另有,你要表露出对本宫的不满与疏远,别是忠心耿耿模样,与和大人面上往来万不能过密。”

华惠允并不蠢笨,略加点拨,即可明白个中原委道理,道:“明白了。”此后又去偏殿与和如命商议拟了方子,才走了。他二人走后不久,泷儿进来禀告说皇后领了一班妃嫔前来探望。韫姜懒怠应付,但也不可一口回绝,折了中叫人搬来画屏遮挡,不用再费心神梳妆。

隔着画屏,看不清她们诸人的脸色,多半是幸灾乐祸,韫姜也不愿知道。

她佯装出虚弱厌世的模样,苦涩凄楚道:“身子一天天坏下去,若不是牵挂阳儿与皇上,我也不愿再受病痛折磨。去了也痛快了。”话到最后,已然哭腔凄惨,装的真真的。饶是狐疑多思如皇后,竟也信了几分。

她不痛不痒,没有真情地劝慰几句,聊胜于无:“你何必这样自暴自弃?一家姊妹,见你这般哀毁骨立的,也是心疼。那场大火没缘由,但本宫也总自责,想着或是那炭溅出火星子的缘故。好在德妃你有神-佛庇佑,留下性命,俗话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怎好这般厌弃自己,想这撒手人寰的无妄之想呢。”

“臣妾明白皇后娘娘是一片善心,恐臣妾天寒地冻经不住才送了炭来,臣妾绝不责怪皇后。只是那大火烧得臣妾心悸恐慌,惶惶然终日不能忘。臣妾每每一入眠就梦到那滔天的大火,要把臣妾烧死。臣妾一想到墨玉是葬身火海的,愈宁也伤得重,就怕得不能自已……”说着就呜咽哭泣起来,她压抑着喉间逸出的悲诉,这样生硬地压制,挤出的哭声犹如雨夜鬼魅的嘶吼,听着叫人寒毛倒立,害怕不已。

谢贵嫔有些胆怯,十指紧扣,微微颤抖起来,往恪贵妃处靠了靠。

恪贵妃听着也觉得瘆人,只是好强,犹自撑着不露怯色。

全修容小声窃窃道:“听说侍卫拖出墨玉时,墨玉是皮-开-肉-绽,烧得不-成-人-形。又听尚存一丝神智的愈宁回说,墨玉挤向角落之际慌乱无状,跌进了火堆,才至如此。呵,一说起来,再晚些时,恐怕德妃与肃妃也不能幸免。”

姝婕妤年轻经不住吓,光是想着就是魂飞魄散。文敬夫人年资长些,但也忌惮牛鬼蛇神之说,怕鬼魂含冤,要出来作祟。想着想着,人也有些不大自在。

话说罢了,听得画屏里头一声呜呼哀哉,泷儿惶然去看时,韫姜险些吓得惊厥了去。

皇后回头剜了全修容一眼,低声呵斥:“她若被你吓得没了命,皇上追究起来,你怎么个法子脱身?”全修容被呛了一嘴,无法辩驳,悻悻闭了嘴。

韫姜体力不支,心慌气逆说不上话来,众人就散了。

文敬夫人出了未央门欲回长禧宫去,被亟亟追出来的簪桃拦住了,簪桃将一枚平安玉牌双手捧着奉给文敬夫人,说:“这枚玉牌是之前德妃娘娘在佛前替昭临公主供奉的,万幸贴-身带着并未烧损,前几日送还司珍司稍作润色,比不上原先的温润光泽,但也是娘娘一片心意,今特来奉上,愿昭临公主万福万安。”

文敬夫人惊喜之余有些心虚谨防,踌躇不定,顿了须臾才勉强收了:“既然德妃娘娘玉-体欠安,本宫就不躬亲去谢恩了,劳簪桃姑娘为本宫待一句万谢了。”

簪桃微笑:“娘娘才喝了汤药,精神好了许多,所以才记得起这桩事呢。”

文敬夫人噎了一下,手因心慌而轻微颤抖起来:“那本宫就亲自去谢恩罢。”她由簪桃领着踅回去,入了内室。

室内弥漫的药味被列次摆开的鸳鸯茉莉甜腻的香味所冲淡,不至于熏得脑仁疼,反而有一股清甜的舒适。

撤了画屏,可以看到韫姜形容消瘦,弱不禁风,但她身上仍有一股孱弱所带来的雅韵,活像是病中西子再世,一颦一蹙皆销魂,一咳一嗽皆揪心。

她移不开目光,感受到满腔的嫉妒与自卑在蔓延。她拘谨且不安地朗声请安、告了谢,接过了簪堇一旁奉上的茶。

韫姜的声音不比往素的清越温柔,有些有气无力的衰弱:“适才透着画屏,见你神色不好,上的是百合花茶,安神清心的,虽然味甘苦,却能入心经。”

“臣妾多谢德妃娘娘顾恤体贴。”文敬夫人与韫姜互相礼敬,看得出彼此生疏。韫姜不以为意,付之一笑:“姐姐总是这样文淑恭敬,怪生皇上赐了你文敬的二字封号。”

文敬夫人眼底一黯,“是吗?”她苦笑,看不出喜悦。

韫姜淡淡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毛皮暖衾,抚着水滑柔-软的绒毛:“你这样不振,是不是也为着墨玉可惜心疼的缘故?唉,确实可怜见儿的,她今年方才满了二十岁,正是韶华正妙的年纪。好好的姑娘,竟活生生被一把火烧死了。”

她眼角渗出一星泪珠,抬手揿了,哽咽道:“太医说我有癔症,可我觉得是墨玉不甘,托了梦要来告诉我实情,她说她于地府时遇到了那不幸暴毙的送炭内监,那内监口口声声求墨玉饶他罪过,说那大火是人祸而非天灾,他替人挡了刀,要遁入十八层地狱,怕的很,才敢将实情托出。”她悄悄儿拿眼偷看文敬夫人的脸色,果然因畏惧而变得惨白,额上已有冷汗渗出。

“这是天方夜谭,顶荒谬的事,也怪不得太医说我有癔症了。你听了若害怕,就当我痴人说梦罢。”韫姜的声音刻意压低,有股阴森森的寒意透着。

文敬夫人浑身一怵,打了个激灵,有些神思恍惚:“恁地,臣妾只作未听就是了。”她忐忑不安,极力装出不在意随性模样,“不过臣妾倒好奇呢,那暴毙内监可……将幕后指使和盘托出了否?”

韫姜故作隐-晦:“姐姐猜上一猜?”她倏地极诡异而恐怖地一笑,迸射出厉鬼一般的笑容。

“啊——”文敬夫人吓得双手一抖,竟将甜白釉茶盏砸了个四分五裂。

她又是羞惭又是恐惧,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韫姜连忙吩咐泷儿收拾碎渣,仔细别伤了她,又请她去偏殿更衣。

待心慌神乱的文敬夫人颤巍巍走了,簪桃上来问:“主子怎生猜得到是文敬夫人所为?”

“回想桩桩件件的前事,就可揣测是皇后一-党所为,可本宫与苏姐姐位份颇高,她投鼠忌器,纵使想要了我与苏姐姐的命,也不敢自己亲自出手,肯定是命了手下附着的爪牙所为。那不外乎姜礼君与孟帷月这两人。孟帷月歹毒心狠,不怕阴魂报复,犹自能侃侃而谈;姜礼君胆小又有牵挂,不管是不是她,由她入手,总错不了。”

“主子高明。”簪桃得意洋洋微笑。

韫姜垂眸,悲愤交加:“恨不能一举击溃皇后,贸然行动只会自取毁灭。即使这般,我也要她无爪牙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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