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宫霁月楼。宫人舍人们鱼贯而入又陆续而出,忙着搬运物什家伙,添置用具。
韫姜提裙上楼时,还险些被一个奴才冲-撞了,她不予追究,上了楼,只见林初站在门口,指挥着各人。韫姜上前拍拍她的肩:“如今要做母亲了,好大的架势呢!”
林初喜不自胜,当真是喜极而泣,红了眼眶哽咽道:“你来了……正想去请你来,我什么都不懂,诸多事宜想请教你……”她语无伦次,笑着垂泪,韫姜也为之触动颇深,悄悄儿揿了揿眼角溢出的泪珠,拉住她的手说:“欢欢喜喜的事儿,莫哭。你也算有了个依靠了,可见过枫儿了吗?”
林初颔首:“昨儿夜里得了圣旨,枫儿就来拜见请安了,端的是好一位可爱有礼的孩子。”她一壁说着,一壁拉着韫姜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说,“一切尚未安置妥当,要喝茶且等会儿罢。”
“不拘这些,枫儿是个极好的孩子,自幼没了他生母,一直养在皇后膝下,却没有真切感受过疼爱。你待他好,他恨不能十倍孝敬你回来。”韫姜掸了掸纷扬而来的灰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林初怕她经受不住,唤了墨玉过来叫她照看,一壁领着韫姜下楼回了云台殿。
喝了奉上的茶润喉,韫姜总算舒缓了口气。
林初道:“我瞧他确实对此事欢喜得很,而且看他似乎与你颇有羁绊,还问我是不是与你关系亲近得很。”
“我可怜他没人疼的,所以额外关切些,这孩子就记在心里了。”韫姜浅笑,替她拂去了沾在衣袖上的纤尘,又说,“他也敬重你。”
林初摇摇头,泪光闪烁:“有他就好,夜夜寂寥,天天落寞,总算有人相陪了。我能每日黄昏,等候枫儿上--书房回来,破晓送他出去,光是想着,就觉着幸福萦怀。”
她抬起袖子擦拭了眼泪、泪痕,又热切道:“晚上唤了再阳来同来用膳罢,好不好?”
韫姜苦笑摇头,拒绝了她:“若是这样招摇,恐生不妥,旁人想必揣测你我借此勾结。”
“是我欠虑了,我原是欢喜得坏了,一时被冲昏了,想不到此处。”林初羞愧难当,不自觉红了玉颊,玉指不断勾着衣袖上的芙蓉绣纹。
韫姜噙笑默默看着她,见她欢喜得举止失措,低着头,却难以掩盖笼罩在眼底的雀跃欣喜,像是孩童得了心心念念的糖糕,开怀得忘乎所以。
她气力不足,要蕴着精神赴明日的筵席,于是要起身告辞,却又想起陆宝林,问林初:“陆宝林这几日身体可还好吗?”
“她上回受了极大的惊吓,如同好一朵迎春花受了辣手摧残似的,一下子萎靡惨败了。我去看她,她回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你也在病中休养,别去看望她了,一来无用,二来她屋中是愁云惨雾的,不免让人愁眉锁眼。“林初嗟叹,伴着嗟声,外头的喈喈的雀鸟鸣叫不断,叫韫姜感受到了一股孤寂与忡忡不安,像是生生看着芳草萋-萋成了错薪丛生。
玉惨花愁,最惹人恻隐,她喟叹一声,颔首:“罢了,不去了。不过她也实在可怜,我头一回见她,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现在竟成了这个样子。”
回宫路上偶遇了婧充容,韫姜下了肩與,见婧充容面颊红润,虽清瘦好些,但精神振振,没有了缠-绵病榻之感。
韫姜婉娴噙笑,说:“看着是大好了,觉着身体还利索吗?”
婧充容回:“和太医妙手回春,华佗再世,有他开的方子调理,已经大安了,身体也很安泰。多费姐姐挂心了。”
“要往哪里去?”
“婉顺容为愁潘病沈所困扰,嫔妾要去看望她。”婧充容不解内情,犹自将她当做亲近之人,所以要去尽慰问宽解之责。
韫姜轻声“哦”了一下,保持着礼节性的虚假的微笑:“你待她确实好。不过……”
婉顺容多愁善感,恇怯却又自尊自矜,想来与你有些不合,韫姜心想如此劝告,却又怕婧充容误以为是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于是收回话口,换而说,“你也才好,还是少去为妙,否则沾染了病气,皇上又该心疼了。”
“姐姐说笑了,嫔妾听闻姐姐这几日玉-体欠安,皇上日日来未央宫照看。皇上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姐姐。”她说这话,全无讽刺含酸拈醋的味道,而是真切的歆羡与向往。
她有一双睿智清澈的瞳仁,不能藏污纳垢,也容不下污-秽邪祟。韫姜不想她再行走深渊悬崖边,但无计可施。
婧充容问她:“姐姐是否有话要说?见您欲言又止,颇为困扰。”
“妹妹冰雪聪明,善察人意,缘何却看不透身边人?难不成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吗?”韫姜言尽于此,紧盯着婧充容的双眸,渴盼她能从自己的眼中窥探出真相。
从前隐瞒,是生怕她病中承受不住此等打击,既然已然病愈,就少不得提防了。
婧充容遽的体悟到什么,烈烈的火焰刹那间熄成了星火,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韫姜,韫姜笑意退散,如退潮的海上。
婧充容磕磕绊绊说:“姐姐是说……我的孩子他……”
“若非可以,我当真不想告诉你这个,不想一片皎洁的绢匹上被邪心点染。”韫姜为自己亲自点破这层窗纱感到惴惴不安。
婧充容愣怔失神了刹那,她痛苦地拧紧眉心,粗重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姐姐说的,妹妹不会疑心。事到如今,想必难以追究。再憎恶鄙弃,对此感到浑身发冷,寒栗嫌恶,也于事无补。是我眼拙,识人不明。”
“清欢,你放心,来日-本宫会替你讨回公道……”韫姜想说些软话来弥补婧充容内心的创伤。
却被婧充容止住,她冷笑:“我原以为,坦诚相待,付诸真心,是会有好报的。可惜了,不是这样。”她平复下来心绪,淡淡笑,“姐姐也不必为了我而勉强。我不欲害人,也不欲加诸她人。不过害人终害己,终有报的。”她屈膝行礼,仍是不卑不亢,恭谨有礼,“妹妹告退了。”
韫姜目送婧充容走了,她像是走在苍茫雪地中的伶俜一人,茕茕独行,无人相伴。她的心与这珠围翠绕、雕梁画栋的明城格格不入。毕竟她是冰清玉洁,断不肯随波逐流。
“愈宁,本宫是否不应告知她呢?”韫姜竟有些动摇,愈宁安抚她:“难不成主子要生生看着羊送虎口而无动于衷吗?主子,这里风凉,还是回去罢。”
翌日夜,大明宫。雨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淅淅微雨茫茫,宫嫔们转道走了卧波长桥,谨防雨水沾脏衣裙,弄污凤履裙摆。
再枫着封弘王,这沾光之喜却不曾落在颐华宫,倒是林初百般繁忙,疲于应对各路庆贺奉承。她可从不知风光之下应付这曲意逢迎是这样教人倦怠。
韫姜体谅她百忙无闲暇,自挽了宛陵一齐往大明宫去。
“苏姐姐早早儿去打点了,现下是立秋过后梧桐叶落的时候,她却劳苦得汗流浃背,濡shi了一身衣裳呢!”宛陵捂着嘴吃吃笑着说与韫姜听,韫姜莞尔:“她欢喜得快疯魔了,待会儿可别去招惹她。”说着被自己这令人发噱的话逗得呵呵笑。
韫姜头沉沉的,加之珠翠金玉满首,愈发觉得沉重。不过这西子病容,依旧般般入画,铅粉胭脂敷面,还是桃腮杏面,仙姿佚貌。宛陵雪色肌肤更添昳丽,杏眼炯炯,更加诸灵气。二人盛装,繁重之余,也是美不胜收。她畅怀玩笑,撇开为病所缠之忧,暂且将不适抛之脑后。
“裕舒夫人眉飞色舞,可见是心花怒放呢。”恪贵妃妩媚清越的声音自后传来,韫姜驻足停下,等候恪贵妃走上前来。
但见恪贵妃朱衣红裙流绯光,金丝银线勾珠宝,端的是国色天香,瑰姿艳逸,绀黛羞春华。
韫姜凝视着她朝霞夕云似面庞,等她继续嘲讽说:“不过皇后可就截然相反,只恐是怒火中烧并黯然神伤罢。”她这话中带刺,一箭射二雕,韫姜听出其意。
“贵妃姐姐巧舌如簧,出口成章,援引成语,皇后听了或只赞许姐姐文采,而不恼怒这唇枪舌剑刺心呢。”韫姜闲闲回应,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似嗔似讽的笑意。
恪贵妃斜着剜她一眼,尚未反驳,韫姜就探出手去接了两三滴雨,说:“皇上和陆宝林闲话时,听她说起民间中秋节放花灯祈福运的事儿,就依样添了放花灯于御花园太液池这一节,但微雨濛濛,只恐不成。”
恪贵妃轻蔑哂笑:“本宫以为裕舒夫人洪福齐天,用不着花灯祈福。”
“姐姐吉言,不过诚如姐姐所言,或许旁人厄运缠-绵,需要驱邪也不一定。”韫姜淡然回应,恪贵妃会意,付之蔑然一笑。
赴宴入座开席,韫姜随手以银箸夹了核桃粘入口,核桃酥脆,入口甘甜,佐以茉莉清茶,馥郁芳香满口,教人心旷神怡。
皇后依礼坐在上首,她眼底沉重的乌云敷之以铅粉都难以掩盖,她的憔悴支离也是显而易见,不过她兀自逞强,仍旧披着贤良淑德,宽容大度的皮,在觥筹交错之间,稳妥应对。
而徽予则在另一大殿与王公大臣举酒。这厢则是由皇后主持,与后妃、女眷夜宴。
今日,连久不出门的顺妃盛挽蕴都到席了,不过她病中憔悴,并不起眼,只温温顺顺坐在韫姜身边,吃菜喝茶。韫姜凑近她,说:“你今夜倒出来了,身子可还好吗?”
顺妃徐徐回,有气无力的:“还是老样子,因是团圆佳节,想着之前缺了一年,今年可再不能错过了。所以撑着过来了。——说起这个,德妃姐姐的身子可还好吗?”
“你知道的,身子上有些老-毛病,夏时气候暖也就好些,可惜在华阳行宫时闹了一场病,反而不好了。养到现在,还是有些不大好。”二人说起养身子的事来,有一嘴没一嘴的说了半晌,因顺妃实在吃力,于是请了皇后的意,提前回了去。
呷了口茶润喉,韫姜转头与韫姒四目相交,一时是思绪万千。韫姜起身盈盈拜倒,开口对皇后说:“皇后娘娘容禀,臣妾与小妹久别重逢,不胜感慨,恳请皇后准许臣妾前去和静王妃寒暄一二。”
皇后微笑,宛然是婉嫕柔嘉,温良纯和的一个人,只听她语气恬然:“去罢,本是家宴无需拘束的。”话虽说着,眼中却无丝毫温情,寒冷刺骨,淡漠无比。那瞳仁活像是琉璃珠子,虽有光亮却死气沉沉。
韫姒忙站起谢恩,泪眼婆娑等着韫姜过来,随在后头的宫婢伺机添上椅子,谨慎妥帖地伺候韫姜坐了。
韫姒噙泪哽咽,拉着韫姜的白玉素手,悲叹道:“姐姐清瘦了许多,先时听宫里来消息,说姐姐病重,实在叫妹妹我吓得寝食难安。”
“都好了,无须担忧我,自有和太医调养。倒是你,近来可安泰吗?”韫姜心中有千言万语,单化为一句宽慰问候。
她垂下头:“都好,王爷待我也好。”韫姜听闻她夫妻相敬如宾,自己也思念起徽予来,即使日日来陪,但犹觉不够。
韫姒又与她说起:“宜妃与兰妃并不安生,兰妃尚且敬重与我,不过宜妃却愈发放肆了。”
“你身为王妃,自有驭人之道在里头要学,宜妃放肆,你大可任她放肆,不过若是在静王眼底,你就无须再吃闷气了。”韫姜不以为意,接过愈宁端来的茉莉清茶呷了两口。
韫姒道:“姐姐聪慧,妹妹远远不及。”
“甚么聪慧,不过是待在后宫日久,生出的习惯罢了。”韫姜垂眸凝睇着澄澈茶水中浮沉飘然的茉莉花,陷入默默。
之后闲话少许,有两道绣球乾贝、五彩牛柳滋味上佳,韫姒往韫姜的影青釉浅碟里夹了两箸牛柳:“姐姐体弱,《本草拾遗》里有言牛肉可‘消水肿,除氵显气,补虚,令人强筋骨、壮健’。这是顶好的东西,姐姐多吃些。”
正说着话,陡然见琴弦筝曲转换,黄鹂妙音婉转千回,是小朱氏的声音。若说瑶台仙境中的歌姬入世,再展歌喉大抵是这样的。
她不仅有凤鸣歌喉,还有曼妙身姿,一身水袖飘飘的妃色襦裙,尽现其花容月貌。她唱的正是辛弃疾的《木兰花慢·中秋饮酒》,唱道是: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这银轮风光,都赛不过她温香软-玉般的歌喉,她的歌声时而婉约似江南潺潺溪水,西子浣纱,吴侬耳语;时而高亢如参天高-峰,饮酒当歌,潇洒豪迈。着实令人陶醉。
阮氏姊妹妩媚翩跹,偶尔是三月陌上的烂漫春花般生机活泼,偶尔是寒月当空,独酌无相亲的惆怅。二人领舞,亦是双蝶戏花一般,教人痴醉。
韫姜赞叹不已之余,看着小朱氏的脸,遽然想起了元风,她一恍神,问愈宁:“愈宁,你可觉得小朱氏像极了元风吗?”
愈宁听了她问话,自然去仔细端详朱长歌的面容,果真是眉宇间有七八分相似,从前不留心,不曾觉得,现下熟识了元风,自然想到这处去。
韫姜想起惨死的元风,心中不大好滋味,连胃口也减下来。
愈宁宽慰她,笑说:“外头雨停了,宫人舍人们去扫了路,放花灯当可照常进行。主子不是心中念想这个……”
“皇上会来吗?”韫姜轻声问,声音语气里有丝雀跃的期待与希冀,她回想起王府时与徽予一同放入河中的莲花灯与漫天的花火,禁不住浮起了娇羞的笑。
愈宁颔首:“奴婢适才问过了,御前的人回说是来的。”
“姐姐有心事?”韫姒见韫姜时笑时愁,忍不住问上一句。
韫姜夹了一片八宝野鸭肉给韫姒,敷衍搪塞了去:“没事。”
歌舞笙箫既罢,就是放花灯这一节。
外头沿途早已由宫人舍人铺好了葛布以防积水沾身,并且安好了花好月圆、团圆长久彩绘图的宫灯,照的一路上犹如火树银花不夜天,端的美妙绝伦。
宫外女眷趁宫钥未下,先行告退。而众妃嫔以皇后为首,整齐列队,缓缓走向太液池。人影幢幢,灯火暧昧,韫姜在左,恪贵妃在右,随侍在皇后身侧。
穿入御花园,正巧与御驾偶遇衔接,夜幕漆黑,灯火通明才腾出一方白昼似的天地。徽予受了诸人的礼,看着韫姜静静微笑。
为显诚心可见,宫嫔所放之花灯,皆由宫嫔躬亲所做,这自然就成了展示心灵手巧、蕙心兰质的妙时机,同样亦是争宠邀恩的时刻。
韫姜做了一朵千瓣桃色六月春,并不简陋也不出挑,属于平平之流。
宛陵惋惜说:“姐姐的手巧,却刻意收敛,不知姐姐何意?”
“中秋本是团圆佳节,要的是和和美美,并不需要一枝独秀。”韫姜浅笑,似乎混不介怀白白将这良机付之东流,“不过总有人去争一时风光,要抢朝夕之间,说句傲慢清高的话,本宫也不愿去争这一份。”
她说着话,接过簪桃递来的先前写上心愿的彩笺,折好了放入花瓣团簇的描画蜡烛旁。宛陵闻言默默,低头看了看精心所做的菡萏花灯,暗中又羞又愧,不自觉远了韫姜两步。
以徽予、皇后为先,先行放下花灯,燃着光芒的花灯顺着风吹-水动的方向缓缓游去,花灯中央的蜡烛的微光倒映在明纸上,再透到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犹如星光点点。
皇后双手合十,眼帘低垂,呢喃了她的愿望。之后依次按照位份,宫嫔们陆续放下花,随后则是得了恩赐的宫人们。那是承载着希冀与光亮的灯,游弋湖面,教人心驰神往。看着湖面上绚丽粲然的闪光,无人不为之神游倾倒。
徽予凝视着各形各色,五彩缤纷的花灯,心中默默祈愿: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国运昌隆,子民万安,还有……傅氏平安。
他正在走神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低幽含情的女声,像是刻意压制着,却有万般情丝与柔情夹杂其中,那是自后而来的声音,喃喃念的是:“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他回首望将去,正是孟修容孟帷月,她正合着双眸,低语倾诉。
她黛青细长的睫轻微颤着,似乎在柔情蜜意里添加了一股幽怨和一种渴盼。她虽薄施粉黛,却在朦胧光色下更具风韵。她一身的碧荷生幽泉绣纹大茱萸锦襦裙更是应时应景,宛然是芙蕖仙子在世一般。
孟修容听到窸窣的声音,徐徐睁开眼,那明眸善睐之姿,秋水荡漾之态,端的是教人折服。
徽予微笑,却未置一词。孟修容恰到好处地娇羞低头,芙蓉带露,香兰迎晖,好不美哉。
“绿塘摇滟接星津的美景,不曾在夏日所见,目今却见识了。”林初笑着对韫姜说,韫姜留意到了孟修容,有霎时的恍惚,对林初的回应不过尔尔。
林初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孟修容,登时会意:“算了,何必为她烦忧?”
雨后风寒,韫姜披上了簪堇带着的湘绣千叶红茶花纹披风御寒,林初拉着她的手说:“好冷,不如先回去了?”
徽予听到林初的话,转身过来对韫姜说:“下了雨,氵显气重。你从前摔伤了落下病根,总会头疼腿酸,别再勉强了,回宫去罢。”
皇后也附议:“花灯放罢了,夜宴也合该了结了,你此时退下,并不失礼。切莫勉强,使皇上担忧。”
恪贵妃不发一语,她权当这是忸怩作态,故作娇柔。既不屑鄙夷,又不能挑明,只好沉默是金。谢婕妤与姝容华见恪贵妃无所动静,也便随着沉默。
韫姜并未过多推辞,身有不适乃是存在的,她也不欲强撑以致加剧,故而施施然行了礼,先行回宫去了。
当夜,不出韫姜所料,是孟修容侍-寝。听闻消息之时她手中正捧着再阳上-书房所读的书,她颔首命前来禀告的泷儿退下,一壁对坐在罗汉床另一端的再阳说:“背得熟络,可理解了吗?”
再阳颔首,脸上有丝骄傲:“回母妃,都理解,安老师还夸赞儿子能融会贯通,举一隅反三隅。”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你可知这孔夫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对这些话,自古而来解读不一,不过为母我认为是这样的说法:子贡以自谦之辞掩饰他夸耀的本质,夫子假装同意他的说法,其实是提点这一点的,你以为呢?”韫姜语气温柔,目光坚定,看着再阳娓娓道来,温和柔-软,并无苛责之意。
这话却让再阳红了脸,他低头含愧:“儿子知错了,不该洋洋自得,自夸自傲。应道是不矜不伐,如颜回一般,愿无伐善,无施劳。”
韫姜欣慰地颔首,将书卷合上放置一边,一壁真情切切地说:“阳儿,今日是你大皇兄的封王之日,不逾两年你也会的。母亲既希望你成为栋梁之才,亦渴盼你平安无虞。所以你在旁人面前,要收敛锋芒,要深藏若虚,明白了吗?”
再阳虽年幼,却非懵懂无知,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下了。韫姜看着她俊秀聪慧的儿子,他眉宇之间像极了徽予,大有他年少的风范,她噙了泪,哽咽道:“对不住,阳儿,幼子生性好玩,母亲却怕你玩-物丧志,叫你戒骄戒躁,克服贪玩本性……你怨不怨怼母亲?”她凝望着再阳,感到无比的愧疚。
“母亲莫哭……儿子从未怪过母亲。能每日读书,听老师传授知识,融汇古今,知晓天知地理,儿子觉得很是快乐。”再阳替韫姜拂去泪水,抱住她瘦弱的胳膊安慰着她,稚嫩的声音说着这话,显得老气横秋,令人悲叹。
韫姜紧紧抱住他,觉得冰寒无比的身子总算感受到一抹暖意,她体寒虚弱,感到孤独伶仃,拥抱着再阳,让她感到不再是茕茕独-立。